不知什么时候,中国出现了造假的高枝术,造假已到乱真的地步了。文革中有造假吗?偶然翻阅自己在中学时代的老照片,突然发现:那个可怕的1966年也有造假行为,喜欢造假的几乎都是黑六类子女。所谓造假,就是在照相馆里的假天安门背景前去拍个照。我也在假天安门前留过影。
那年,能到首都北京去见伟大领袖是每一个红卫兵的最大心愿。可是,由于投错了娘胎,黑六类子女是不能参加红卫兵的,当不上红卫兵的青少年学生们,最大心愿当然去北京了。
自从8月18日、8月31日、9月15日、10月1日、10月18日、11月3日、11月11日、11月25-26日,毛泽东八次在天安门广场,接见了一千多万名来自各地的红卫兵,可是就没自己的福份。
更令人嫉恨的是,在著名大串联活动时期,全国的青少年学生沸腾了,不用花钱就能见到毛主席 ,不要说红卫兵,连红卫兵的家长做梦都想不到啊!管吃管住管车票,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现在到体育场看港台明星晃动晃动几下屁股,门票就消好几百块,上哪儿讲理去?改革开放了,经济发展了,为啥就没有免费全国游这等好事呢?
不过,也有不后悔的时候。那年大串联时,坐火车不用买车票,一时间铁路运输拥挤不堪。据说很多红卫兵由于上不去车,在站台里滞留了近一天一夜,站台里更是人山人海,十分肮脏,各种气味儿错综复杂。
去过北京大串联的红卫兵说,广播里传来《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嘹亮歌声,一列从远方开往北京的列车进站了,前几次我们这些红卫兵已观察到别人怎样上的车,这次准备效仿。车门打开后,门口根本挤不上去,车上的人不肯开窗,同学们就从侧面把自己举过头顶,让自己在攒动的人头上爬进车箱,底下的人可动弹不得,只能默默忍受别人在自己头上爬过。有时甚至蹬到了别人的脸上,底下的人伸不出手反抗,也奈何不得。自己上去后,又回头在上面拽同学,另外一些同学在下面托举,从人头顶上爬进了车箱,再把车窗打开,然后把下面的同学拽上去。我们又爬上行李货架,坐好后,火车就奔着毛泽东居住的北京城狂奔了。
也有红卫兵回忆说,那时挤不上车的红卫兵,先是在底下叫骂,后来抢过脖子上系着白毛巾的几个外地人的杯子,去开水箱接水,接满了往车上扬,烫得同车的红卫兵们嗷嗷直叫。接下来就冲下去几个人,在车站上打得人仰马翻。
中国有句古话:祸从福出。我没有福份加入红卫兵,也就没有这祸去烦心了。
在大串联时,中学生只要有一张能证明自己是“红二代”的盖公章介绍信,就可以周游全国各地,吃饭、住宿、坐火车都不用花钱,这可急坏了一些当时上小学的“红二代”学生。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只比自己大一点的初中生到处走,什么北京、井冈山、延安、遵义……革命是多么美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不用花钱,多么诱人啊!
根据一些回忆录说:
一天,有个红二代小学生手里扬着一张介绍信,高兴地对同学说:“看!我弄到一张介绍信!”
同学们兴奋了起来,跟着他一起去了北京。路上车挤自不必说,车也走走停停,经历了三天时间,终于到了北京。他们先去天安门东侧的接待站登记,站排的时候,有个同学把介绍信拿出来,一个比他们大的中学生凑过来看,突然发现了问题:“这不是‘联动’的介绍信吗?”
这几个红二代小学生一听脸都吓白了,“联动”是当时被中央文革宣布为反革命的红卫兵组织,他们仔细看那介绍信上盖着“北京市八一中学红卫兵指挥部”公章,隐约觉得那是属于“联动”的。吓坏了的孩子们赶紧对那个中学生说:“这不是我们的,在外边捡的,我们几个不是北京人,哪能有‘联动’介绍信呢?”
由于恐惧和害怕,那些个红二代孩子没有了介绍信,也就失去了参加革命朝圣的机会。
能否见到老人家,那可是要靠天意决定的。至少,你投错了娘胎,属于黑六类的狗崽子,你也就没有见到老人家的福气。
说起这福气二字,我想到了当代中国人崇尚的那一个“8”字,那8字已成了“发”的符号。8月8日,更是个大发的吉利日子。可是,从文革起,我对8字没什么特别感觉,尤其是那个8月8日,更不是自己心中的好日子。中央发表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也就是那个《十六条》,就是在8月8日那天。不知当时是不是特意选择这个吉利日子?如果,这天是个好日子,那也是属于红卫兵的,红二代既有福气,又很神气地,看到了毛泽东正站在神坛上向全世界无产阶级挥手呢!
在这个红二代大发的日子里,毛泽东穿上了草绿色军装,打死过人却又不犯法的女红卫兵,还给老人家戴上了红袖章。站在天安门城楼神坛上的毛泽东,向世界频频招手,几十万红卫兵在下面蹦跳着高喊“万岁!万万岁!”在中国2500年的历史中,还没有任何皇帝有如此号召力,即使真有天庭,玉皇大帝恐怕也没有这等荣耀辉煌。
红卫兵们口号喊的都冒汗了,他老人家却一点也不见累着。他此刻心情大好,正通过扩音器连声向红卫兵小将问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还有昔日的战友林彪、周恩来、刘少奇、邓小平、朱德、陈云、李富春。不过神鬼同时出现,当时的红卫兵们是分不清的。
其实,拥挤在神坛下面的红卫兵,真像欢乐的海洋,大家虽然离毛泽东还很遥远,根本就看不清哪个是他,只能乱猜,但是心里真是特别幸福。能够亲临其境的红卫兵,远比只能在电影里看神的狗崽子,心情就是不一样。
人山人海的红卫兵们,人挤人,鞋子挤掉了,就光着脚,有的红卫兵自己鞋被踩掉了,就对付捡两只别人掉的套脚上,也有的怕传染脚气坚决不肯捡别人的穿。那时没什么值钱的名牌耐克鞋,穿的基本都是黄胶鞋。在毛泽东每次接见之后,中山公园接待站那儿都能回收一堆像小山似的鞋杂失物。
为了体验那种新中国的朝圣,许多红卫兵连上厕所也顾不上去。据说,在有几次接见时,因为人太多,人挤不出来,加上心情一激动,时有憋急了尿裤子的红卫兵,但照样忒有幸福感。当然也有坚持不肯尿裤子的,那就由几个同性别的红卫兵,围成个圈,做个遮掩就地解决也是常事。千万不要以为他(她)们把尿浇到了庄严的天安门广场上,他们宁可用自己的草绿帆布挎包或手巾,来承接吸收自己的尿,也决不会污染广场,那是很自觉的革命意识。那时候没有塑料方便袋和尿不湿,实在是很不方便,只是象听故事似的听说过欧美国家已经用塑料袋装这些东西了。
前两次,毛泽东接见红卫兵,兵源还是三十、五十万,后来都是上百万。如何组织好接见红卫兵,那也是个不小的系统工程。
各地来京的红卫兵们,住在北京的四面八方。那时住在海淀的红卫兵,半夜十二点多就要爬起来集合出发,早上四五点钟就要进入天安门广场,耐心地坐在地上等待着红太阳的升起,嘴里念诵着:“毛主席啊,毛主席,我们红卫兵战士日日夜夜想念您!”还要不停地高声背诵“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等常用最高指示。
一百多万红卫兵,要有秩序地进出天安门广场,那也得需要几个小时。天安门广场出口多,真是个好地方,否则发生类似麦加朝圣踩死上千人的惨案,可就出了政治麻烦事了,不过这跟朝圣有本质的不同,“接见”是人类世上最有革命意义的划时代创举。
那时候,绝大多数红卫兵都没有手表,毛泽东准确在什么时候出现,都不会预先通知,只能根据前几次出来大招手的大概时间去推测。有时人群一阵骚动,接着人们就狂喊口号,所有的人也都翘首北望跟着喊,以为是老人家出来了,结果是有人着急,看错了时间,一喊口号就带起了一大片。虽然看错了时间,但口号喊的却很兴奋。
我赶不上任何一次伟大领袖接见红卫兵的大发好日子,实在是恨命运不让人出生前可以选择父母,这不公平。
不过老人家8次接见的所有新闻记录片,我都看了好多次。从新闻记录片里,可以看到:有几次,老人家还乘敞篷汽车,车开的很快,他还到红卫兵中间检阅红卫兵。后来中央怕老人家出危险,觉得还是在天安门城楼上比较稳妥,毛泽东便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红卫兵招手了,还不时地从西头走到东头,让更多的红卫兵更近距离地领略他那无与伦比的革命风采,他走到哪边,都会带来一片热烈的欢呼。
想想现在很多广场体育场演出,那些演员也从领袖那儿学会了迎接欢呼的感觉,他(她)会经常离开舞台中央,走到边上去挥手致意,带动台下鼓掌、欢呼、尖叫,而且多了一些飞吻之类的动作。甚至高叫:“请给点掌声!”
去不了天安门,那就去照相馆,在假天安门前去照个相,这也是当年的一种时尚信仰。可以在假天安门前,祈求幸福也有我的一份。
我的幸福来临了,我终于见到了老人家。但我的心情很沉重,我想找回失去的接见机会,但我真正看到他老人家时,可惜他已经挥不动手了,只是静静地躺在那个天安门广场的纪念堂里。不知他会不会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当年的狗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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