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75）

 

第14章 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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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个变化莫测的季节，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乌云密布。一声雷响立刻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李天道和何家福、南山云在狂风暴雨之中终于走出了小树林。

这时雨过天晴，美丽的彩虹挂在天空，就像一座七色桥。

李天道问南山云：“孩子，你加入共青团了吗？”

南山云摇了摇头，这是一个从没人向他提及过的问题。这也是南山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李天道对南山云说：我不知道现在入团有什么要求。文革前，对申请入团同学的家庭情况必须要作“政审”，不但要查其家庭成份、政治背景、经济条件、有无杀关管斗等，还要了解其亲属在大饥荒中是否有过死人，以防有因饿死亲人而有所不满的学生混进共青团。入团是入党的第一步，入党就能当官，当官又是为了什么？

李天道对南山云说道：

大跃进中干部的腐败和特权极其突出，贯穿于各级官场。一边是普通老百姓食不裹腹、大批饿亡，甚至人相食，一边是大刮“干部特殊化风”，大肆侵吞民脂民膏。据甘肃定西地委扩大会议 1961 年 1 月简报记载，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到临洮县店子街搞试点，用专车从甘肃最好的兰州饭店送吃的。定西地委书记窦明海，仅 1960 年就从商业、粮食部门要去肉 339 斤、油 23 斤、鸡蛋 260 多个，以及火腿、鸡、罐头、水果等。河南信阳地委书记路宪文出入都有五六个卫士随从，去到哪里都事先打电话通知准备饭菜，到光山县一次就摆了 24 个菜。

据杨继绳的采访调查，大饥荒中四川垫江县城西公社春花管理区的干部们克扣农民口粮大吃大喝，还把小春剩余的 2000 斤种子私分了，致使公共食堂无米下锅；后来又从副业队提回几十只鸭子，专供几个干部享用。长宁县桃坪公社 12 名总支委员中，有贪污挪用行为的就有 9 人；全公社有贪污挪用、私分行为的干部占 60%以上。大足县土桥公社多吃多占的干部达 68%；小河大队支部书记蒋某 1961 年为父亲祝寿，竟办了 20 桌酒席；碾盘大队 53 名干部 1962 年 1-8 月就多吃多占粮食 1661 斤。社员们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干部们却经常私下“打平伙”（聚餐），搞“加餐运动”。

在食堂断粮、群众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因老毛视察而闻名的郫县红光管理区，竟不顾群众死活，开办干部食堂，大米白面，吃酒吃肉，几个干部吃了牛肉 200 多斤。

过春节时一队社员食堂杀了一只 150 斤重的猪，干部食堂就拿去 90 多斤，还将供应照顾病人和幼儿园的白糖、鸡蛋都卡住吃掉。1960 年元旦后杀了一只重 130 斤的猪，全管区六个食堂已全部停伙，死人累累，合兴公社总支书记刘绍元和独柏管区党支书游福群这对恋人，却利用职权擅自拿走吃掉了 60 斤。古蔺县圣灯公社第九管理区五队队长张某常吃双份饭，一次社员黄文先没有出早工，张队长当即宣布扣黄文先的饭。黄文先说了句：“为什么要扣我的饭，有人还吃双份饭呢？”张队长认为伤了他的面子，命令社员毛学友将黄文先按倒在地，拿大粪向黄文先的嘴里灌，弄得黄文先满头满嘴都是屎。

广东南雄县始兴公社上至公社书记下至小队干部，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公社和大队食堂都为干部设小灶，白天吃，晚上吃，公社书记、委员、大队干部要鱼、要肉、要油，随便挂上某某书记的名字就可以拿。饿死人最多的石下大队，专门指定几个最好的鱼塘为干部吃鱼之用。公社书记魏某在深水渡工作，餐餐要通讯员端饭，还嫌牛肉煮鱼不好吃，骂社员不尊重领导。

这种大规模、全方位的权力腐败，无不是以牺牲大量生命为代价的，以致大饥荒中普通农民大量饿死，却极少有干部或食堂炊事员家里饿死人。甘肃通渭县大牛沟一位妇女家里人都饿死了，但凡村里来了干部，她就一直紧跟着，等那些干部一解完便，她就去抢人家的屎吃。据说干部有粮食吃，粪便里有营养。她从而活了出来，成为大饥荒的幸存者。临夏永靖县盐锅峡镇抚河村郭昌华回忆：我亲眼看见一个女人找人屎吃，她把路边那个大粪吃了，就死掉了，那个女的也就20来岁。

李天道又讲了另一个奇特的大饥荒“粮耗子”酿酒故事，这也是一个拍案惊奇的冷幽默。1937 年，民国贵州省政府颁布政令，严禁在灾荒时期以粮食煮酒、熬糖、米浆刮布，否则严惩不贷。

大饥荒中中共贵州省委第一书记周林为贯彻老毛把御用的茅台酒“搞它一万吨”（当时年产 200 多吨）的旨意，罔顾大量饿死人的灾情，向全省连发密电强制征粮酿酒，并投入 120 万元扩建茅台酒厂，中央也从四川调粮给茅台。1959 至 1961 年饿死人最多的三年茅台酒产量成倍飙升，三年总计产酒 2079吨，耗粮 2260 万斤（5 斤粮产 1 斤酒），产量高出正常年份好几倍，却不知道在饿死那么多人的大饥荒中，这大量的“国酒”究竟被哪些人喝掉了。

李天道望了何家福、南山云一眼，长叹道：

中国大饥荒期间发生的人相食惨剧，足以让人类历史上任何与饥荒有关的惨案相形见绌。倘若稍微有点把老百姓当人看的人性良知而及时刹车，采取点救助措施，大跃进造成的人为大饥荒何以能持续四五年之久？何以会造成惨绝人寰的人相食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