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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傍晚是闷热的,虽然天上的太阳已失去了中午那样张狂的姿态,但还是不怀好意地把整个世界塞在一个大蒸笼里。
李天道一行三人又开始出发了,沿着树林子里的小路西行。
一路上,李天道对何家福和南山云继续讲述着四川大饥荒时的悲惨故事。
1961 年担任重庆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团市委书记的廖伯康回忆他到长寿县开展工作看到的情景:成村成乡的人群因饥饿而周身浮肿,气息奄奄;到处树木砍光,房子拆来烧了,农民们家徒四壁,住宅如同猪圈;私人财产被搜光,大冬天甚至没有床和被褥;锅和灶台砸了,不准煮饭冒烟,只有一个到集体食堂去吃饭的破碗;人口大量减少,强壮劳动力丧失,剩下孤儿寡母惨不忍睹……
时任泸州市委书记邓自力回忆亲历的大饥荒:“粮食不够就搞代食品,什么胡豆叶、芭蕉头、小球藻、野草根等都用来充饥。后来这些东西找不到了,有人开始吃观音土。观音土吃下去肚子发胀,不能排泄,几天后就被胀死……”
另据 1961 年 8 月四川整风整社达县工作团的调查,渠县大峡公社庆丰大队 262 户人家就有 214 户、755
人吃过泥土;其中三个生产队就有 13 人因吃泥土致死。该报告称在蒲家山、太公石、河底子、龙凤咀等四处调查的结果是,被群众挖空的土估算为 400 多立方米,挖土的约有一万人次,挖走的土 50 万斤左右。群众在挖土的过程中,由于坑少人多,还需要在烈日之下排队等候。路远的人为了不在当日爬过高山之后再挖土,头一天就住在山上的沙郎庙学校过夜,这所学校每晚有四五十人住在这里,最多时有 100 多人。
四川崇庆县(现成都崇州市)县委农村工作组组长郑大军,详细叙述了大饥荒中农村搞“坚壁清野”、饥不择食及吃观音土等情景:按当时的政策,公共食堂之外的私自开伙属违法行为,所以干部们半夜填饱肚子就四处巡逻,要保证家家房顶不能冒烟。而唯一的熟食来源公共食堂又名存实亡,广大群众只好满山疯转,捞着啥吃啥。树叶、树枝、草根、野菜、地菌,连蚯蚓和地蚕也成了稀罕美味,后来连整张草皮也争先恐后铲回家。觅食中毒的青壮年居多,口吐白沫,面带土色,有的咽气时还发出“哞哞”牛叫。许多社员吃过观音土,一种有光泽的白色黏土,饿疯了的人在生死关头用它充饥。
一撮泥一口水,两眼翻白地仰脖数次,肚皮就沉甸甸的,并且越来越沉,终于,饿转化为痛。当人们抱着肚子,倒地打滚、痉挛时,就活活胀死了。有效的救治方法是灌服超量泻药:生菜油、桐油甚至蓖麻油,化泥的同时也溶化胃肠粘膜,令你走向胀死的反面——泻死。尽管如此,观音土仍是宝物,人们掏山泥把山都掏亮了。
李天道对何家福和南山云说:
与饥饿相伴的,是农村干部打人成风,对于农民任意实施罚跪、捆绑、吊打等酷刑折磨及搜查、没收财物等各种处罚,其中“扣饭”最为普遍,亦因此造成了大量非正常死亡。四川古蔺县飞龙、彰德、玉田三个公社生产队长以上干部 144 人中,有三分之一打过社员,被他们捆绑吊打的社员 124 人,其中被直接吊打致死和逼死的 33 人。叙永县长江公社六一管理区六队 70 户人家,就有 64户被扣过饭。有的公社规定,社员不假外出、不出工、不参加会、不交野菜、不交青饲料,一律扣饭。四川长宁县桃坪公社伙食团长以上干部 441 人中,扣过社员饭的 212 人,打过人的 19 人,捆过人的 48 人,虐待病人造成死亡的 31 人。碾坎生产队罗大娘母子 4 人病在床上,10 天不给饭吃,饿死了 3 人。大同管理区社员李友成怕扣饭带病出工,病倒田间被抬回,队长说他装病,狠踢几脚,回家即死。邛崃县道佐公社三管区二中队 43 户社员,被管区主任汪齐松打过的就有 40 户,其中 6 户全家老少人人被打。12 岁女孩汪木林饿极捡豆子吃,被汪一脚从屋里踢到屋外,又提起扔到田坎上摔死。社员汪齐青偷了两把胡豆充饥,因恐惧挨打上了吊。后据工作组调查,仅被汪齐松直接打死的即有 5人,打后 1 至 2 月内死的 6 人,3 个月后死的11 人,打残废的 2 人。
四川垫江县城西公社春花管理区食堂事务长徐建民从 1959 年 12 月到1960 年 4 月,先后吊打社员 18 人。徐文普偷吃了两个红苕,被徐建民吊打后五天即死。这个管理区还组织了一个劳改队,每晚加夜班。陈素华夫妻二人都被劳改,有一次偷偷回家给小孩喂药,被干部发现后,揪着头发拖回了劳改队。荣昌县高峰公社第十四管理区 50 多岁女社员杨慈民被怀疑偷鸡,押送到管理区吊打,第二天放出,杨在回家路上晕倒,管理区支部书记高某即令将杨埋掉,临埋时杨还在呻吟挣扎,结果还是埋了。
进出四川的“蜀道难”加上当局严防死守不准外出逃荒,是大跃进中四川大量饿死人的原因之一。当年进出四川的铁路只有一条宝成线,四川规定出川买火车票都必须得凭证明。由于各地严控“盲流”,普通老百姓极少有人能开上张外出的“证明”,想外逃出川又买不上火车票的不少饥民就千方百计混上列车,却难免在查票等各个环节被抓“现行”。有的人就从绵阳等地沿铁路步行,走过江油、广元、略阳,钻隧道,翻秦岭,跋涉两千里,一直走到宝鸡,然后再买火车票逃往新疆、内蒙等地。
快要走出小树林了。夏天是个变化莫测的季节,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乌云密布。只要一声雷响立刻就会下起倾盆大雨。
李天道抬头望着层层迭迭的漫天乌云,对何家福和南山云说:
极权统治隐恶扬善、文过饰非,没有监督力量,没有纠错机制,坏人当道好人挨整司空见惯。1959 年,雅安地委宣传部长刘恩到荥经调查饿死人情况写成报告被打成“三反分子”;廖伯康等亦因向中央反映饿死人问题被打成反党集团。这些整人的事尤其是四川大规模的人口灭绝,是为虎作伥的四川王李井泉为首直接干的,但背后撑腰的黑手是大跃进的发动者和强制推行者,是自称比秦始皇厉害一百倍的中国最后一个皇帝;以致于邓小平、胡耀邦、杨尚昆等党国大员,想保护向他们反映四川实情的廖伯康等党人都无能为力、无济于事。
此时,天地之间霎那无光,闪电交叉,雷声震耳,似是千军万马碾压而过,又像洪水咆哮,奔腾不止,如天地崩塌,声势骇人。
李天道和何家福、南山云卷入了狂风暴雨之中。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回复删除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