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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云约了姐姐南丽娃一起与哥哥南阳生聊天。兄妹三人难得在一起,闲聊什么呢?
南阳生取得了中原人文学院心理学博士学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看,当他返回家乡,回到破旧的老宅后,才知道老宅因动迁,自己的养母何中兰和外公何家福,还有弟弟南山云暂居在一个破旧的临时屋。妹妹南丽娃则暂时寄宿在外公好友老中医柴健华家中。柴健华的家其实是个中药店铺,店铺门口挂着“健华药店”四个字的店招。店内有个曲尺形的柜台,里面直竖一青龙牌号,写有“补品”两字。店内还有药柜、药抽屉、桌椅,药柜上端放置锡制的药瓶和喜字彩瓶。南丽娃在柴健华推荐下,在镇上的“健华药店”当临时工。
南阳生对弟妹说:“看到你们,我非常高兴。我有时候会怀念小时候的事。但是发觉我与小学,甚至中学时期的班上同学共同话题不多。因为这个世代太多元了,大家看的影片或节目都不同。即使是目前最夯的电视剧《后宫甄环传》或电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也不会让我与期日的同学谈到一起去。也不会是我随意可以与那些同学畅谈的精彩情节,因为看的人还是少数,至少我的那些旧时学友基本上都没看过。他们忙于工作,应该说是忙于赚钱,除了赚钱的事,几乎没有什么可交流的。”
南山云笑了:“哥,不是你的同学变了,是你变了,你现在是博士,你的视野当然与那些乡下年轻人不同啦。我和你的想法和说法也不一样哇,你现在是高材生,我还是土包子。我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也不关心外面的世界,我只关注眼前的事和眼前的利益,我的爱和恨,都发生在身边。”
南阳生愣了一下,对妹妹南丽娃说:“丽娃,你的看法呢?”
南丽娃直言说:“我同意云山说的。我小时候,常到同学家里去看电视,大部分的时间,萤幕打开是沙沙沙的没有画面。要到了傍晚四、五点,电视机才可能大声传来卡通片的主题曲,《科学小飞侠》、《小甜甜》……不是只有看的当下享受。隔天,我回到学校,还可以跟同学们口沫横飞,同学们会你来我往地温习昨日的剧情。中学时,我们看疯港剧《楚留香》,主题曲人人都会唱。班上女同学们还会常为了沈慧珊、苏蓉蓉,哪一位才是楚留香的妻子,争的面红耳赤。我小学和中学的同学一直来往,因为我们大多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在我的眼里,世界也就一个小镇这么大。”
南阳生想了想说:“你们俩都说得对,是我变了。如今,社会多元化,加上网路科技催化I世代的到来。苹果电脑iPhone、iPad、iPod与iMac,对准每个人,也投‘每个人’之所好,满足‘个人’之需求。所以,每个人只看自己爱看的电视、电影,只听自己爱听的音乐,只看自己感兴趣的文章。”
南山云笑着对南阳生说:“我和姐姐读得书不多,姐姐会看『红楼梦』『西厢记』,我爱看『水浒』『三国演义』,我俩都爱看『西游记』。小时候看的农民起义那些书,现在成了禁书了,如陈胜吴广、黄巾军、太平军和义和团都是罪犯,农民起义是反政府,是煽动暴力。毛主席不是说过‘造反有理’吗?他老人家号召人民团结起来,打倒一切反动派,消灭剥削阶级,这有什么错?对欺压百姓的恶棍,就得用暴力去镇压。比如现在的城管,那就是一群恶棍,他们曾欺侮过外公,还有很多设摊的穷人。我恨不得杀了他们!”
南阳生听了南山云说的话惊吓出一身冷汗:“云山,城管欺侮过外公?”
南山云怒道:“这是我亲身经历的,我就在外公身边,我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些恶棍见到我有点害怕,这才罢休。”
南丽娃说:“我支持云山,他说的句句是实话。外公被城管欺侮后,回家就病倒了。你是博士,你说,我们应该如何对付这些城管?难道就任由他们欺侮我们?”
南山云说道:“最近,我从网上看到方方写的日记『一个人失去了尊严怎么办?』我很受启发。方方是武汉著名作家。她讲了一个邻居许叔叔和许伯伯的故事。”
在文革的中后期,方方家房子旁边的墙根下盖了一间平房。房子十分狭小简陋,冬天极寒夏天极热,许叔叔和许婶婶就搬进了那里。他们没有孩子,房子勉强可住。每天上午,许叔叔便拖着一辆垃圾车,摇着一只铜铃,开始在宿舍扫地和收集垃圾。他和许婶婶负责着整个宿舍的清洁卫生。方方印象中许叔叔的蓝外套已经发白了,上面打着些补丁。他常常面无表情,很少与人讲话,更不曾见他笑过,仿佛他只知道做事,其他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然而方方知道,曾经很英武很洒脱也很热情的许叔叔是她父亲所在单位的工程师。比起她父亲这些人,他要年轻得多。正是因为年轻,青春洋溢,置身于一个老牌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便很容易地成为火热运动中的激进分子。方方隐约听说许叔叔似乎还做过一个群众组织的小头目,只是,人们都说他站错了队。许叔叔却因了这个缘故,被人从舒适的办公室中赶了出来,成为宿舍大院里每天垂眉低头缄默不语的清洁工。他的旧日同事或天天与他擦肩而过,或提着垃圾桶去他的身边倒一桶垃圾。虽然彼此间都不说什么,没有白眼也没有讽刺,但对于许叔叔来说,那仍然是无比难堪的场景,是根本没有自尊的时刻。一个人这样活着,需要怎样坚强的意志才能撑得下去呢?屈辱地活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方方在日记中写道:比许叔叔脆弱或者说比许叔叔更自尊的是他的亲哥哥许伯伯。许伯伯也是工程师,他的资格自然比许叔叔更老一些,他的地位也要高于许叔叔很多。许伯伯一家在我们宿舍非常受人尊敬,因为许妈妈是一个待人格外亲切的老师,还因为他们家所有的小孩全都是大学生。这样的家庭在当时并不多见。许伯伯和许叔叔两兄弟同住一个宿舍区,当许叔叔每天拖着垃圾车沉重地从许伯伯家门口走过时,许伯伯心里将会有着什么样的感受呢?是伤痛,还是无奈?这一点只有许伯伯自己知道。
文革对于许伯伯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有一天,许伯伯也被关了起来。那时有很多人都是关在办公楼的地下室。那地方阴暗潮湿,不见天日。人在其中,与囚犯无二,自由与尊严都一起被人剥夺。许伯伯自然也在其间。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许伯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进行了反抗。一时间宿舍里遍传许伯伯畏罪自杀的消息。说许伯伯被关前就把刀片放在帽子里,带了进去,然后割脉自杀。所幸许伯伯并没有因此而丧生,他被人及时发现,送到了机关医院。经过抢救,他活了过来。对于许妈妈和儿女们,这自是件天大的幸事,但对于决意去死的许伯伯自己呢?很难说是不是好事了。
有一天,方方从医院门口过,偶然地看到了那里贴着许妈妈率儿女们写的感谢信,感谢党感谢领导感谢医院救了许伯伯,她看时心里竟有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那张贴在墙上的红纸感谢信便久久地留在了方方的记忆里。许多年后,她又一次从那医院门口过,脑子里还浮出感谢信的样子。突然间,她就想,不知道当时的许伯伯是不是也怀有这样的感谢,不知道许妈妈写这份感谢信时心里又是怀着怎样的伤痛和酸楚。
方方在日记中写道:我父亲说,一个人最怕被剥夺的不是财富不是地位不是身份甚至连家庭都不是,而是他的尊严,把这个丧失掉了,他活着的意义又有什么呢?我并不认为我父亲这话说得多么对,但我却记住了它,同时也记住了许叔叔没有表情的面孔和贴在医院门口那张大红色的感谢信。
南阳生听了南山云讲述的方方日记『一个人失去了尊严怎么办?』的故事,突然感到自己就是那个许叔叔或许伯伯。他的内心十分痛苦。
一个人失去了尊严怎么办?南山云理直气壮地说:“有人反对文革,说文革是十年浩劫,甚至反对文革复辟。我不知道文革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文革是毛主席发动的群众运动,群众拥护毛主席,毛主席就没有错,人民也没有错。为什么天安门城楼上至今还挂着毛主席的像?那些反对毛主席的人,当初为什么高喊毛主席万岁?现在敢不敢将毛主席的像取下来?”
南阳生显然感到自己与弟弟南山云的社会认知差距很大,但他不想与弟弟发生争论和矛盾冲突,他闭上了自己的嘴。他开始为弟弟担心,不知道,弟弟将来会惹下什么祸。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回复删除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