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冬，四川成都，何健生与邱淑仪的结婚照
1977年，“四人帮”已垮台，中华大地，春雷萌动，年已花甲的何健生，在山西太谷退休后，客居于妻子邱淑仪在北京的陋室里。
何健生虽已退休，并离开了长达20余年的流放地，但他的冤案并没有得到彻底平反。
1978年初，根据华国锋提议，为更好更快的解决右派平反工作，中共中央专门成立了五人小组。随即，召开了由中央统战部、公安部牵头，中央宣传部、中央组织部、民政部五部联合参加的为右派平反会议。以中央统战部和公安部的名义报请中央《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的请示报告》。1978年4月5日，中央作出决定，将此报告列为11号文件，转发全国照此执行。
这个中央文件精神就是摘掉错划右派分子帽子，为他们平反。何健生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在那段期待的日子里，他常独自拿出珍藏的结婚照。这张结婚照拍摄于1939年冬的四川成都。望着照片上的新婚妻子邱淑仪，何健生百感交集。他在抗战的烽火中认识了邱淑仪，结为伉俪后，妻子总是鼓励他英勇杀敌，好男儿应当以国家和人民利益为重。当何健生看透了蒋介石和汪精卫的救国无能后，认定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毅然组织策划起义，飞向光明。邱淑仪选择了支持丈夫的决定，共同参加了新四军，共同参与了东北老航校的筹建和发展。
东汉初年，刘秀起用西汉时期的侍中宋弘，并升他为“太中大夫”。刘秀的姐姐守寡并看上了宋弘，刘秀想把姐姐嫁给宋弘，问宋弘对“贵易交，富易妻”的看法，宋弘回答道:“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刘秀只好放弃。此时的何健生却在想，自己落难如此之久，妻子待他却依然如旧。在残酷的政治运动中，很多家庭发生了变故，为了划清界限，不少家庭妻离子散。但邱淑仪不离不弃，艰难地带着三个孩子，熬过了20多个冬寒。
只有经过共同的患难才能看出自己的知心朋友。明，东鲁古狂生所撰《醉醒石》第十回记载:“浦肫夫患难之交，今日年兄为我们看他，异日我们也代年兄看他。”民间衍生出的“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名句，成了何健生的常用语。妻子邱淑仪是何健生真正的知己，也是最了解他的战友。
何健生和邱淑仪带着三个孩子，屈居在北京东郊十里堡的棚户区，也许他们将在淡漠的人生中度过余生。但人间总有真情在，战友情谊比天长。何健生没有想到，东北老航校的领导和战友们一直在打听何健生的下落和住处。王弼、汤振彪、陆锦荣、陸汀等几经周折，专程到北京东郊十里堡的棚户区看望了阔别几十年的何健生、邱淑仪夫妇和他们的孩子。
王弼1918年开始，就同方志敏、邵式平、张朝燮、王环心、赵醒侬这些人一起，开展早期革命活动，发动和组织群众。1925年受党的派遣赴苏联学习航空工程，先后求学于莫斯科中山大学、列宁格勒地勤航空学校、茹科夫斯基空军学院航空工程系。毕业后在哈尔科夫苏联空军第二十纵队一大队二中队，历任少尉、上尉、机械师和准校工程师。1933年6月任伏罗希洛夫格勒空军飞行学校修理厂副科长和少校总检验师。
1938年，王弼奉命回国后，历任新疆航空训练班理论教员。1940年任延安工程学校(即航空学校)校长。1943年延安成立俄文学校，王弼任秘书长，同年11月军委总部成立中央军委作战部空军组，王弼任组长。那年，王弼与杨光(先后担任中央卫生部妇幼卫生普及处处长、妇幼局卫生处处长)结婚，毛泽东写了“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碍人们前进的，只要奋斗，加以坚持，困难就赶跑了”的赠词表示祝贺。
1945年抗战胜利后王弼奉命组建张家口航空站，任站长，1946年3月1日，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成立，王弼任校政治委员。他在革命斗争的艰苦条件下，为建立革命根据地航空学校、搜集航空器材、聚集航空人才、培养航空干部、建立空军的准备工作作出了重要贡献。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何健生在王弼领导的帮助下，得益非浅。
1952年，为填补我国航空工业的空白，我国在重工业部设航空工业局，李富春兼局长，王弼任第一副局长兼总工程师。此后航空工业局与其他工业部多次合并，他历任第一、二机械工业部第四局副局长，第三机械工业部教育局长，第三机械工业部顾问(部长级)等职。
1975年被选为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第四届委员。1976年3月，王弼就发展我国的航空科研与工业、研究高性能飞机等问题，上书中央，提出了抓质量、抓尖端、抓航空工业的建设、重用各部门有造诣的航空技术专家的意见。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王弼就四处打听何健生的情况。当得知何健生已在山西太谷退休，并与妻子邱淑仪临时居住在北京时，他拖着病躯，专程到北京东郊十里堡的棚户区坚持要看望何健生。
1977年夏天，王弼在十里堡棚户区的一间陋室里见到了何健生、邱淑仪夫妇。王弼握着何健生的手说：“华国锋已开始着手为错划右派平反一事。我知道你还没有得到彻底平反，我的内心与你一样。你在老航校做了很多事，我和这次前来看望你的战友都可以为你作证。我们都是军人，守卫祖国是军人的职责，我们是长城的一块砖，长城的伟大是靠一块块砖垒起的。你是块又红又专的好砖，你一定要相信党和人民，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四人帮”垮台后，年已78岁高龄的王弼于1977年，托老部下找到了已在山西太谷退休后客居北京的何健生 。他与东北老航校的战友们专程到北京东郊十里堡的棚户区看望了何健生，并合影留念。左起：汤振彪、陆锦荣、陸汀、王弼、何健生 。
何健生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见面分手之后才几个月，王弼于同年8月31日卒于北京，享年78岁。噩耗传来时，战友们告诉何健生：“王弼政委在与你分手后的日子里，一直在为你平反的事操心，他还专门叮嘱过曾经的老部下们，一定要公正地为你讨还说法。”
王弼的突然去世，使何健生伤心欲绝，悲痛不已。
王弼去世后的第二年，即1979年9月，何健生冤案得到平反，并恢复名誉。他的弟弟何俊生因受其牵连在1958年被扣上历史反革命帽子，流放到青海劳教，在1978年时也获得了摘帽处理。
1979年何健生得以平反昭雪，恢复了名誉、恢复了党籍、军籍。同年9月，他是穿上军装与弟弟和侄子们到母亲的墓前拜谒，告慰母亲儿子无愧于党和人民。
何健生穿上了军装回到家乡连平，与弟弟何俊生一起在母亲墓地前祭祀告慰。
何健生平反后回到家乡连平，与家人一起在母亲墓前祭祀告慰。
何健生一直铭记着1977年夏天时王弼特意看望他时说过的那些话：“我们都是军人，守卫祖国是军人的职责，我们是长城的一块砖，长城的伟大是靠一块块砖垒起的。你是块又红又专的好砖，你一定要相信党和人民，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1979年何健生得以平反昭雪后，恢复了名誉、恢复了党籍、军籍。年逾70的他，重新穿上军装，再次登上了长城。何健生想起了王弼对他说过的话，在长城上写下了豪迈的诗：
到达顶峰莫自骄，脚底云层并不高，
出洞飞龙巡宇宙，人间奇迹看今朝。
年逾70的何健生重新穿上军装，再次登上了长城
1951年，何健生由上海调入空军司令部情报处后回到北京，那年他和战友一起，曾领着儿子和女儿游览八达岭长城。右1为何健生。
何健生得以平反昭雪后，他十分关心因受他牵连而蒙难受苦的弟弟何俊生，他多次鼓励弟弟要相信党和人民，要写好申诉材料，要为恢复名誉而抗争。
这是何健生当时写给弟弟何俊生的一封长信。
弟弟：
您们好！给你的信和起草的东西收到了吗？我不知是否符合当时的事实，如果符合就立即报告上去，不要在咬文嚼字和按控棍的呈式：“等因奉此……，点头哈腰语调”去下功夫，要在政策利益上把自己铁的事实摆进去，然后力争必须要求得解放，落实党的政策。
我提出一个明确的界限，即46年前和46年以后作为分水岭，这就是党订出政策的原则性。执行政策的人应该懂得：46年以前从宽，46年以后从严。46年以前既往不咎，46年以后有具体规定执行。你的历史背景是很清楚的。 国共第二次合作在抗日战争期间的历史，不作汉奸就是爱国主义者，应该不追究的。
国共分裂抗日战争结束后，46年国民党发动内战之后，你是在我影响下争取进步，实际上你是革命家属，我连年立功的喜报，不是都有党的组织寄给你吗？因为你胞兄是在党的领导下，45年抗日战争末期就参与策划组织第一架飞机起义，我的光荣你是有资格引以为荣的，光荣军属是当之无愧的。这些事情，你应该组织子女包括国强夫妇，向他们讲清楚。这就是我和你历史的主流，光荣的主流，对党和人民抚心自问，是没有辜负人民期望的。
要知道，假如你不在家找生活糊口侍奉母亲，我又哪有心安理得，在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奋不顾身冒着敌人的炮火，投下重磅的保卫祖国的炸弹，连续六年出生入死二十七次严重地打击侵略者。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作为一个爱国主义者，1937年—1942年抗日是有功的，国民党空军也承认我是抗日英雄，授给我二等功勋章，我想中华民族抗日的胜利是不会忘记我的。我在现在的中国人民空军，作为一个起义者，在航校奠基当个训练处长是当之无愧的，以后人民给我立功授勋的荣誉，也是应该的。
当我参加起义高唱《国际歌》响彻云霄到现在三十七年来，作为一个共产主义者，我认为是问心无愧的。但是有人偏要歧视、打击、陷害忠良，这种人究竟是什么人呢？我们邻居有人竟说我是坏人、反革命、特务，家里有国民党特务电台，欺负你，把你关起来斗、来打，抄家挖地三尺，抢走家产，这种人是革命者、民族英雄吗？我想，他们由人民来评定，就是民族败类。这些问题也要和子孙后代讲清楚、讲透彻的。我们的历史是经得起党和人民考验的，我们的历史是有人证、物证，可以从照片上看出来的。只要把照片整理安排一下，任何有民族气节的人都会肃然起敬。
昨天我邮寄你五本《航空知识》2期，该期30页“读者之友”栏，有刘晏如同志给编辑的信，以及编辑给刘晏如的回答。那里提到了我，并对我们起义的看法说“人们不会忘记”。但是回答是十分勉强的，人们会问，“刘晏如同志给编辑的信所举的事实是假的吗”？，既然不是假的，为什么说出：“按起义人员对待”呢？“按……对待”含义深处的遮羞布是什么质量和分量呢？聪明的人一看就会想到，结论实在有点勉强。难道我们五人在党的领导下组织第一架飞机起义，从扬州飞抵延安的航线走廊上空，响彻云霄的隆隆发动机声，和地面人民欢呼声交织在一起的情况不清楚，或者年代久忘了吗？难道党中央、朱总司令、叶剑英总参谋长热烈欢迎我们，庆祝我们起义成功。党中央的批准起义，并规定为8月20日为起义入伍，负责答复刘晏如同志的可以由他来决定“按……对待”吗？总之，刊登刘晏如的信和回答刘晏如的质问，基本上是正确的。只要敢于承认错误才能取信于民。刘晏如同志给《航空知识》的信，半年后才刊登，我认为能刊登就不错了。
历史终归历史，篡改和伪造历史，人民是不允许的。骗人也不能持久的。白起同志虽逝，功绩长存，航空界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我们五个人志同道合组织起义，为党和人民做出了出色地贡献，现在看来是人所公知，否定不了了。蔡云翔和吉翔两同志于1946年6月间，相隔只7天，先后为人民的航空事业贡献出自己的生命。牺牲后党批准为烈士，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员。白起同志被错划右派后被打成“反革命”，60年就被迫害致死，尸骨不知下落，死无葬身之地。78年为白起同志彻底平反，但故人已逝，只有永垂不朽了。于飞同志现任国家体委处长职，十年浩劫被打断尾巴骨治好了，但他的爱人被迫跳楼自杀未遂，成为残废人并神经不正常。我的遭遇，你们是清楚的，不多谈了。我们五个英雄人物，尽管只剩下我和于飞，但都没有断子绝孙，并且子孙很多，很有作为。从这里可以看出，只要有幸存者在，中国是不会亡的，中国共产党是有希望的。
去年8月我问过小龙，那是他才五岁。我说《西游记》里：花果山水帘洞内有个石头，石头是属于矿物，后来这个石头起了变化，由矿物变成动物，这种突变，就变成孙悟空出洞。孙悟空是没有什么成分的，但是他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天生的飞行将军，能大闹天宫，又是潜海能将，能入海大闹海龙王。现在我想请孙悟空来家做客，教教我们航空和航天本领，并且在写一本《南游记》，把历史好好编写一下。小龙说：“爷爷，你真傻。《西游记》是假的，是神话小说，根本不是真事”。可见，想编一套假历史，连五岁孩子都骗不过，编出来他都不信。
人民空军和发展，在党的领导下是有奠基人的。我附你一封可以作为历史保留下来的信，看后请教国强很好保存。中国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唯物主义者在，所以前途是光明的，大有希望的民族。
刘晏如的信，要为我大力宣传，实际是为我恢复名誉和平反做最有说服力的世界舆论。告诉国强要保存好这本《航空知识》。全世界都清楚这件事了。
如尧兄要买自行车是相当困难，买到后铁路托运都难。电动机是何牌子、规格、数量要讲清楚。
好，再见！
哥哥：健生
1982年2月13日
从这封信中，我们可以看到何健生的家国情怀，他坚信：历史终归历史，篡改和伪造历史，人民是不允许的。骗人也不能持久的。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