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校领导班子调整后,方子翼经历了多次飞机转场飞行,而其中,最让他难忘的是空军成立伊始时期的三次。因为这三次飞行都集中发生在1948年4月,对于他和战友们来说,每一次飞行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
方子翼回忆说:1948年4月上旬的一天上午,驻吉林的国民党空军9架飞机(其中8架是P-51战斗机,由一架P-38侦察机领航)飞抵东安,对我军机场进行了20分钟的扫射。由于我方事先早有准备,敌人击中的都是在机场上摆设的假飞机,这次空袭没能给我们带来任何损失。
但是,为了防止敌机再次空袭,我空军军校首长当即决定疏散各种飞机外出隐蔽,地点选在佳木斯市西南依兰县以东的太平镇(当时的依东县)机场,并把转场任务交给训练处立即执行。训练处处长吕黎平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时任飞行科科长方子翼组织实施。
方子翼立即展开准备工作。首先,方子翼计划用两天的时间分两批转移我军的8架飞机,其中2架为隼式战斗机、2架为双发动机高级教练机、4架为九九式高级教练机。在配制飞行员方面,方子翼除了选择数名日本教官外,多数选用“八路军总部航空队”的老飞行员。
方子翼的想法是:利用这次转场飞行的机会锻炼同志们的长途航行能力,并进一步熟悉东北的我军机场和航线地形。
第一批飞机转场开始时,方子翼计划在当天下午先转移4架飞机出去,其中2架“双发高练”和2架“九九高练”,具体分工是:由日本教官长谷川和领航班长胡子昆、日本教官宫田和领航班政治指导员赵群4人两组,分别驾驶2架“双发高练”;由日本教官平信和飞行科助理刘忠惠、方子翼和飞行员陈熙4人两组,驾驶2架“九九高练”。按照方子翼的构想,下午2点30分钟起飞,飞抵目的地后,用一架“双发高练”将飞行员载回东安,再开始第二次转场飞行。
计划报到校部后,曾经在国民党空军第8大队领航过9架B-24的编队训练的刘善本提出自己可以驾驶“双发高练”,并担任领航。经常乾坤校长研究、批准后,刘善本遂代替长谷川带队航行。
方子翼们来到机场后,刘善本是个严格遵守规章制度的人,他要求方子翼们按正规程序,先检查飞机,然后统一“开车”(即发动之意),再单机起飞,在机场上空集合,编好队形再出航。
大家按刘善本的规定做好准备,下午4点钟出航,在飞越五道岗后进入山区。天公不作美,发现前方都是积云,途中云量逐渐密集,下面的山头已经被云层覆盖。为了避免撞山,飞行员将高度拉升到1000米,继续在云中前进。
刘善本是飞过复杂气象和夜航的,适应云中飞行。日本教官和飞行员只飞过“暗舱仪表”,没有云中飞行的经验,有些紧张——大家既怕掉队迷航,又怕产生错觉,所以极力和领队长机的飞行状态保持一致,编队跟得很紧。由于天候的原因,一个半小时的航程,飞机在云中飞行了近两个小时还没飞出云层,飞行员感觉可能是迷航了,不知道是否还在山中飞行。这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大家的神经也越来越紧张。
突然,方子翼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这说明大家飞出云层了!随着天色渐渐明朗,飞行员飞出了山区,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面的道路、河流和村庄,却看不到机场。
飞行员正在寻找机场,刘善本的飞机一个急速左转弯,向西南方向加大速度前进——原来领航机发现在云中偏航,编队已经到抵佳木斯上空,必须马上复航,于是做了个急速左转弯调头。编队飞到千镇机场上空时,离依东还有近半小时的航程。刘善本决定不去依东,降落在千镇机场。他的这个决定是对的。刘善本呼叫:要按正规程序实行“编队通场”,然后解散编队,按照1、2、3、4号机的顺序降落。
但是,方子翼发现如果按照刘善本的这个顺序降落,那自己的4号机将是最后着陆,那时天就黑透了,机场上既无探照灯,跑道上又无边界灯,飞机上也没有配备着陆灯,加上方子翼又从没有飞过夜航……方子翼当时心里直犯嘀咕:该怎么安全着陆呢?刚才经历过云中飞行,现在还要在夜间降落,真是要了命了。
就在方子翼着急的时候,方子翼发现长机驾驶日本教官平信比自己更着急,因为当编队通场飞到跑道头时,他已经对正跑道,猛推机头,急促下降,进行着陆了。
方子翼飞平信的僚机,平信的行动正合方子翼意,方子翼也跟着推头下降。在方子翼驾机着陆时,跑道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好在刚下过雨,跑道上积水的反光帮了大忙,不然方子翼真是不好判断高度。飞机着陆时,驾驶2号机的日本教官宫田也急忙转过机身,跟在方子翼这架飞机的后面着陆了。
领队长机刘善本最后着陆。他是个办事认真、要求严格的人,下机后,立即过来批评方子翼等不守纪律,他严肃地说:编队尚未解散,长机尚未降落,僚机抢先着陆,颠倒程序,不合规矩……
听了刘善本的话,方子翼有些不服气,想反驳,可还没张开嘴,没想到日本教官平信突然插了话,只听他说:“刘桑,你,飞过复杂的气象和夜航,可以在云里飞,夜间着陆。可我们,没飞过云里,没飞过夜里。刚才,你,在云中,编队飞行,就已经违反了,飞行规则。现在,还要我们,在黑天降落,更是,不守飞行规则了。如果,我们,连飞机带人,摔一堆在这里,那时,该,怎么论,规矩纪律?”
平信说得声音很大,所有人只好停下争论,而且,为了听懂他说话,大家必须保持安静、耐心。听到他说“摔一堆在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想笑,结果刘善本停止了批评,方子翼也停止了反驳,大家都去照看飞机、交接工作了。
次日,飞行员将4架飞机托付给千镇机场场站保管,乘汽车返回东安。
第二次历险:起飞时发动机突然出现故障。
方子翼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从眼神中可以看到他当年的风采:飞行员从千镇回来的第二天,准备实施第二次转场飞行。按照原计划,这次转场也是转移4架飞机出去,其中包括2架“九九高练”和2架隼式战斗机。方子翼和吕黎平各飞1架“九九高练”作为长机组,由方子翼负责领航;林保毅和平信教官各飞1架隼式战斗机为僚机组,由林保毅担任监航。
飞行员来到机场检查飞机后,于下午2点进入座舱准备起飞。方子翼和吕黎平、林保毅的飞机“开车”后试车正常,方子翼即举手示意起飞,可林保毅对方子翼连连摇手,示意方子翼等待——他的僚机(平信的驾机)“开车”未成。方子翼遂将发动机的转数调低,等待平信“开车”。方子翼等了10多分钟,平信才“开车”成功。
由于发动机的零件都是用旧器材装配的,加上汽油和润滑油的质量不纯,发动机在长时间的慢转中火花塞(汽缸中的点火栓)积炭。在这种情况下,方子翼应该在起飞前加大转数,烧一烧“点火栓”,等发动机工作正常时再起飞。但是,由于方子翼等的时间太长,有点心急,见到平信举手,就立即松开刹车,加大转数进行起飞。
飞机刚离地,方子翼就听见发动机“劈劈啪啪”放鞭炮似地响,飞机也不见上升。方子翼将迎角拉到最大,飞机还是上升得很慢。
高度勉强升到100米,飞机越过小山梁,飞过深山沟,前面一座500米高的山挡住了去路。为避免撞山,方子翼压着小坡度左转180度,对准机场滑行道进行迫降。可是,方子翼发现当时滑行道上布满了飞机、汽车和人,不能降落。
无奈之下,方子翼又继续左转,想降落到东边的跑道,但因高度低,转弯坡度小,对不正跑道,再次无法降落。此时发动机“咳嗽”得更厉害,高度迅速下降。方子翼继续左转,想降落到北边的跑道,但跑道头就紧挨着山梁。眼看要撞山了,方子翼急忙带着左坡度勉强在山跟前的机场边沿上进行单起落架着陆。
但是,祸不单行,到达目的地后,没容方子翼喘口气,方子翼就听说平信出了大事故:他在编队航行中掉队迷航,不但没飞到依东机场,反而飞往相反的方向,最后在富锦机场迫降,将飞机摔坏了,自己也受了伤。
第三次历险:发动机空中熄火、起落架无法放下。
1948年4月上旬,飞机修理厂和发动机修理厂修理整备好了4架日式高级作战飞机,其中包括2架“双发司令部”100号侦察机(简称“司侦”)、2架“双发重型”战斗机(简称“重战”,也称战术轰炸机)。校首长决定选拔数名飞行员操纵两种飞机,并让训练处物色人选。吕黎平再次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方子翼,要方子翼提出飞行员名单。
方子翼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因为方子翼一直希望全面驾驶航校高级飞机。方子翼考虑:能飞这两种飞机的人非
“新疆航空队”的老飞行员莫属。因此,方子翼提出4个人选,其中2人飞“司侦”,2人飞“重战”。方子翼拟定了名单:驾驶“司侦”的两人是作为飞行科长的方子翼和飞行科助理刘忠惠。在方子翼眼里,这些人都是经陈云选拔进入“新疆航空队”战斗机中队的飞行员,技术上过硬。飞“重战”的两人是黎明和张毅,他们是“新疆航空队”侦察轰炸机中队的飞行员。
将名单报上去后,训练处处长吕黎平认为,方子翼选的这几个人在各个方面都很理想,但也应该考虑到照顾其他同志,为此他将名单调整为:飞“司侦”的两个人为方子翼和张毅,飞“重战”的改为黎明、刘忠惠、吴恺3人。随后,又敲定了教官人选:长谷川负责“司侦”,宫田负责“重战”。
当方子翼将拟订的飞行学员和飞行教员名单报到校部经校首长批准后,就开始进行“双发高练”的飞行训练。经过一个月的“双发”飞行,到5月下旬已经“单飞”成熟,遂转入进作战飞机训练。这时,一个问题出现了:由于飞机还停在东安机场,需要派人去将它们驶回依东机场。
5月底,长谷川、宫田、刘忠惠和方子翼奉命到东安接收“司侦”和“重战”。
到达后,飞行员马上登机。宫田和刘忠惠首先驾驶一架“重战”升空试飞,在机场上空转了几圈,认为飞机工作正常,就在机场上空摇摇机翼示意,继而出航飞向依东方向飞去了。
随后,长谷川和方子翼驾驶一架“司侦”升空试飞,在机场上空转了几圈,发现飞机工作正常,也在机场上空摇摇机翼,追着“重战”向依东进发。
在构造上,“司侦”和“重战”一样设有前后座舱——前舱驾驶,后舱侦察,但后舱也有驾驶控制,可以操纵飞机。出航后,长谷川让方子翼驾驶。在飞行中,方子翼觉得“司侦”的飞行性能很好,飞行机操纵轻便灵敏,两台发动机的声音均匀和谐。
航程刚过三分之一、飞机还处于山区上空的时候,方子翼突然觉得飞机开始自动向右偏转。开始方子翼以为是长谷川操纵的,就尽力调整,但飞机还是不停地向右偏。在方子翼觉得纳闷时,长谷川用手指着右发动机,方子翼一看,原来右发动机“停车”了。他判断是油路故障,让方子翼继续驾驶,他在前舱用特设注油泵向汽缸里注油,同时进行空中“开车”。
方子翼看到长谷川一直吃力地摇动油泵,方子翼的心情越发紧张,心想:左发动机可不要出问题,如果双发“停车”,下面是山区,沟壑纵横,根本无法迫降。
就这样,方子翼们两个人紧张地忙碌了近半个小时,终于,方子翼发现飞出了山区,千镇机场就在前面。方子翼告诉长谷川:准备在千镇迫降,但长谷川没有回答,仍然一声不吭地坚持操纵油泵注油和进行空中“开车”。当方子翼再次让长谷川准备迫降时,右发动机突然传来了轰鸣声,方子翼们高兴极了。
发动机恢复运转后,决定还是去目的地依东机场降落。飞到依东,把高度降到300米,通过机场,转过第二转弯后,在航线第三边放下起落架准备着陆。就在这时,危险突然再次出现:右起落架的指示杆不见“冒头”,这表示右起落架没能放出来!
长谷川用大动作摇摆飞机,希望将起落架被甩出来,可是指示杆就是不弹出来。俩人心里都明白:放不下起落架比发动机“停车”危险更大!为了证实起落架是否真的没放出来,再次低空飞过机场铺设的“T”字布上空,让地面信号员观察并用信号示意起落架的情况。地面信号员立刻铺设“〒”字形信号,并举起白旗,示意起落架已经放出,可以着陆。但长谷川仍不放心,他选择用左起落架进行“单腿着地”。结果令人满意:左轮着地一碰,右翼的指示杆立刻弹了出来。
飞机放平,安全着陆后,长谷川一直高度紧张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瘫在座椅上,他用手指示意要方子翼把飞机滑到停机坪去。
当方子翼将飞机滑到停机坪停稳后,下了飞机,当时的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记得长谷川举起右手向飞机敬了个礼说:“谢谢你,今天……没有把我……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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