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37）

 

37

 

2018年，南阳生在中原人文学院学习，他的弟弟南山云已经18岁了。南山云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闲在家里。但他常会与一些校友聚会，谈些社会新闻故事。

南山云和校友聚会时谈的最多的就是“米兔”运动。

2017年10月美国女演员Alyssa Milano在Twitter上使用“#MeToo”一词，来鼓励性骚扰或性侵受害者说出自己的遭遇之后，#MeToo运动正式开始并席卷全球。MeToo运动在中国也叫作“米兔”运动。2018年，中国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陈小武被指控开始，已有超过26例#MeToo案件，被指控者包括公益人邓飞、媒体人章文、央视主持人朱军、北京龙泉寺住持学诚法师、京东CEO刘强东等知名人士。

那年，女性说出“我也是”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场连环式的爆炸，焰火从全国各大高校，直轰到公益界、媒体界，甚至宗教领域。越来越多的受害者站了出来，而“米兔”运动的去中心化、网络曝光的特质，也在公众舆论场引起热烈争议。南山云与他的校友也卷入了这个舆论场。

但在中国特色的政治环境之中，“米兔”运动不可避免地与公民运动、言论审查等政治因素纠缠在一起。许多被举报者在国家机关任要职，或与权力关联密切。举报人则需要面对删帖、约谈、封号……此外，还有不少媒体平台因发布与“米兔”相关的文章而被封号，并不再被公开提及这些事了。

2018年是个多事之年，中国大事迭出，两会期间的修宪除了对中国政体有所变动，设立了监察委外，最重要的就是取消了国家主席任期制。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中美贸易战。中美贸易战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经济领域，延伸到了政治领域。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那年5月，中国政府高调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提出共产党人不忘初心。马克思主义的核心观点之一就是消灭私有制，搞共产主义。在这个大环境下，很多专家大力宣扬“私营经济的使命完成了，要让位了，要离场了”和“工人要参与私营企业的管理”等观点。这种大氛围导致了民营企业家人人自危。于是冒出了一个50人论坛，这个论坛是中国社会不满和焦虑的集中爆发。论坛的总基调就是要求尊重民营企业，继续改革开放，维护市场经济地位；概括来说，就是呼吁政府继续走改革开放道路。

2018年7月21日，自媒体人「兽爷」在微信公众号发表《疫苗之王》，梳理了三位疫苗生产企业「大佬」不光彩的发家史，牵出此前两个批次、65万多支儿童疫苗被发现不合标一事，更令人愤慨的是——官方在发布公告九个月后，依旧未公布疫苗的生产记录和召回情况。尽管很快遭遇全网删稿，《疫苗之王》依旧掀起了罕见的关注和愤慨。中国大陆在近十几年里发生过多起问题疫苗事件。涉事企业长春长生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等15人被捕。之前迟迟未公布的问题疫苗流向全部查明。这件丑闻导致七名涉案的省部级官员被问责。长生生物被吊销药品生产许可证，并处以91亿元人民币罚款，创下中国对药企罚款的最高纪录。几家流感疫苗主要生产企业也因各种原因“断供”，造成市场严重短缺。

问题疫苗曝光后，内地掀起赴港注射疫苗的热潮，相关攻略更是火遍各类母婴论坛。内地流感疫苗出现紧缺后，亦有不少家长带孩子去香港接种。老中医柴健华那时正在香港，他看了据大公网的报道，有诊所的内地客人比去年增长3成左右。这导致香港疫苗供应紧张，去香港打疫苗，也需至少提前一周预订。

老中医柴健华对南阳生说，中国开始乱了。

2018年7月，上市公司深圳佳士科技的员工要求自主筹建合法工会，却遭资方、上级工会和警察打压，30名工友与声援者被拘捕。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多所大学的师生纷纷联署声援，不少学生前往深圳支持。8月末，深圳警方强力镇压了佳士工运。

8月24日，浙江省乐清市一名20岁女乘客在乘坐滴滴顺风车时遇害。据媒体披露，乘客向朋友发送“救命”讯息后失联，亲友旋即向滴滴客服反映情况，迟迟得不到响应；亲友报警后，警方两次向客服索要嫌疑人信息遭拒。在案发前一天，嫌疑人被另一位乘客投诉，结果没有得到及时回复。仅仅3个月前，河南郑州一位21岁的女性空乘人员同样在乘坐滴滴顺风车时被司机杀害。滴滴顺风车平台当时宣布停业整改一周，但这些整改并未能阻止悲剧再次方式。

柴健华又对南阳生说，你的弟弟南山云原本对这些国内外大事和社会新闻并不关注，但是严控私营企业发展的一些超常举措，居然将他卷入了一场大灾难之中。

柴健华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保护孩子。我特别怕别人把领养当成一件八卦的事来说，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在私下里议论，谁家的孩子是领养的，就算是好意也不对。所以，我特别不愿意你们三兄妹收养的那些事。

你弟弟已经上完了初中和高中，在他成长的这十几年里，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在他面前触碰到“领养”这个词汇。

你应该知道，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尤其是遇到领养这样的事情。当然，我也知道大多数人不是恶意。

但一次，你的弟弟南山云突然跑到我这里大哭，说城管骂他很难听的话，说他不是爸妈亲生的。

柴健华告诉南阳生：“后来，我知道那个城管是副队长，他不允许你的外公在集市旁设摊销售中药，南山云当时陪着你外公销售。南山云就与那个城管副队长吵了起来。城管副队长就指着你弟弟骂他是野种！我事后就去找这个副队长，批评他，怎么能和孩子说这样的话！被领养的孩子是需要所有人一起保护的，不只是领养家庭的亲戚、朋友、邻居，而是全社会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孩子。我希望你不管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都不要对他们施以不同的目光，希望大家只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孩子，让他们能与其他孩子一样，公平、快乐地长大。”

不过，让柴健华安心的是，南山云非常懂事、听话，从小就没和他外公和母亲吵闹过，而且从三年级起就知道给外公和妈妈过生日、帮着做家务活儿，有时与姐姐丽娃一起陪外公采中药。虽然他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中等，但心态却很好，总说自己将来一定要当老师，绝不批评成绩差的学生。

柴健华对南阳生叹息道：你母亲何中兰知道发生了这件事后，便对我说南山云的生父生母都去了香港，你能否帮助寻找到他们？我想，他们也一定会思念自己的亲生骨肉。

柴健华答应了，在去香港时托朋友在报纸上刊登了一条寻人启事，果真找到了南山云的生父生母。

柴健华与南山云的生父生母时，南山云的生母哭泣着说：“我一直想念儿子，我也想寻找他，想知道自己当年遗弃的儿子下落。但是我怕伤害了孩子的心，当年我们抛弃了他，是非常可恶的事。”

南山云的生父生母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亲生骨呢？

原来，当时中国推行的是一胎政策，生第二胎就是违法。数十年来，中国通过一胎政策来控制人口增长。那些怀上和生下第二胎的夫妻会面临严厉的惩罚，包括巨额罚款和强制堕胎。当时，这对夫妇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再次怀孕时，夫妇俩都曾想过进行人工引产。当时怀孕已有七个月了，想给孩子引产引掉的。

南山云的生母说：

我当时也经常能听到胎动的声音，如果引产引掉的话，我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所以，我最后的决定还是给他生下来。我想，生下来，自己养活不了的话，可以送人。

但是，当我进入产房时，公安就找上门来，告知我：你犯了超生罪，你出院后就到派出所备案。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丈夫已被公安抵押了三天。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将儿子交给他姥姥抚养的那一天：儿子生下来的第三天早晨吧，我用奶瓶冲好奶，放在他怀里，就那样抱着，后来交给了他姥姥。当时他没有哭，睡着了。我轻轻吻了他一下，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了。那一天，我就和丈夫乘飞机去了香港。

当时的决定，是想间接地将儿子托付给他姥姥照管。我们夫妇俩估香港落脚后再想办法把儿子接过来。作为孩子的亲生父母，我们则一直承受着心灵上的折磨，因为不久，孩子的姥姥就去世了了，我们打听过多次，也找不到他的下落。不知道，孩子到底活得好不好。

当南山云的生父生母从柴健华那里获知了南山云的下落后，非常激动，与柴健华约定：在南山云18岁生日那天，他们会特意从香港回来与他见面。杭州西湖断桥是他们的约见地点。人们都会在那里与所爱的人相见。

南阳生听了柴健华的叙述，为弟弟亲生父母的经历感到难过，也为弟弟感到高兴。

但南阳生获得的这些信息，只是被隐瞒了这么多年的弟弟的身世故事。

更令他震惊的一件事，柴健华没有对他说，这件事应该不应该说呢？柴健华犹豫地合上了眼。

南阳生说：“柴老，你累了，先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