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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20日星期一

醒悟(31)

 


31

 

柴健华、何家福和向不满在无意中相识,他们都属于被社会抛弃的落伍群体。集体主义,是主张个人从属于社会,个人利益应当服从集团、民族、阶级和国家利益的一种思想理论。在极权主义的国家,这种意识会被用于对政党和领袖的绝对忠诚,是独裁政权的性质。当你失去了集体的认可,就会被集体抛弃。

人的巨大的力量就是觉得自己是在友好的集体里面。五人团结一只虎,十人团结一条龙,百人团结像泰山。这是向不满以前对集体主义的认知。

向不满对柴健华、何家福说,反右运动开始前,每个人都要向组织交心,也要认真参加整风会。我在整风会上的历次发言的会议记录摘要,以及当时自己在整风报纸上发表的文章的剪报和原稿,结果都成了整治我的黑材料。我自参加工作以来的多份鉴定书和情况登记表,以及我在五十年代前期写的“自我检查书”,都成了我的罪证。那份“自我检查书”,其实是一份向组织交心的决心书,我写了一个出身不好的年青人的心路历程,我是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完成了自认为的脱胎换骨,可恨的是,这样一份坦诚的决心书的内容,最后却成为几年后我被划为右派的证据。

向不满写的“自我检查书”中写了这些事:

我是一个封建家庭出身的青年学生,父亲搞过区长、歇家、乡民代表,是国民党的骨干分子,做了许多反人民的事。我是在他长期教养之下长大成人的,做了他的忠实奴才,养成了所谓孝子贤孙的封建质量,所以对他是毫无阶级仇恨的。由于这样,对人民革命就造成了许多罪过,在政治思想上犯了严重的错误。

解放初,我毕业了,由于父亲不肯让我接受共产党教育,所以我就呆在家中。在我的思想上来说也是不相信共产党的。后来全家搬到乡下,目的是为了躲避风浪。在清匪反霸时与镇反之前,他跑到姐姐家去了,叫我去找乡长打条子。这时正是我帮助家庭摆尾巴的开始,我思想上以为革命是短时期的,国民党马上就要来的,一定是帮他打条子的。于是我就去找乡长,但结果未遂。这样家中惶恐起来了,就将家中的粮食衣物移到别人家准备待援而动。第二天乡长就来跟我们说你要把他找回来,不过只关两天,土改结束后就放,保险你不要紧,于是我就决定去找他回来,可是到那里后家中马上写信去叫他不能回来,加之他也不肯回来。这样,就叫姐姐回来,把屋里东西分散了,租了个船,全家逃跑了。在外面有个把月时间就被民兵捉回了。回来后,群众对我们也未怎样。这时候我亲眼看见农民起来了,全国各地也基本上得到了解放,思想上就觉得国民党是绝不会卷土重来了的,而我只一心想营救父亲,意味着做一个千载流芳的孝子。有一次我共邀过二十多个人到别个家里向农民说好话,要求他们把他保出来。……这一连串的行动,都充分证明了我的反共反人民思想浓重,对农民的翻身是有抵触的,并严重的损害着人们利益,立场是完全站在家庭一边的。

我的父亲系国民党员,他曾任过反动派的区长,乡民代表。父亲总认为共产党搞不长的。在清匪反霸之前,父亲将家中财产分散,全家逃跑在外。群众觉悟起来才将他们捉拿回来。尤其是当父亲被捕之时,更加暴露了他的反动面目,他对我说,要临难不屈,要忠于国民党。他被捕后还到处软化群众收买干部,希望将他保释出来,有一次他哄骗了20多个群众。正月初一,他给乡长拜年时送银元一元,想收买乡长,结果遭到拒绝。当父亲被斗后,回家争时,我曾痛哭流泪地煮汤给自己的反动父亲喝。

另一方面,关于财产问题,在走的时候是分散了的,转移的谷子,是人家帮着卖了,把钱寄到我们了,外面就只有衣物了。回来的时候,干部就说,你们的东西要搬回来,是你们的又不没收,如果查出来了就要没收的。我于是就同二个干部去把衣服搬回来了,还有一部分就未弄回,不过这衣服,群众是未过问,还是放在家里,因为这样,母亲就又把衣物移了一部分到别个家里了。后农民怕又叫我们弄回来了,然她不死心,又把衣服弄了几件放在姨妈家。

土改开始了,父亲由县里弄回来准备斗争,母亲因害怕而上吊死了。这时在我思想上认为是群众太过火了,而未看到家庭的罪恶,对农民极端不满。后来对放在外面的东西,我就以为母亲死无对证了,我就总是说找不到。留在外面的东西也就这样混过。

土改时家中划为富农成份。后来经过了三大运动,看见了群众的斗争热情,使我逐步对农民不感愤恨了。在五一年夏季,本乡开办学校,群众认为我未有多大问题,可以教书。我就这样就踏上了教育界,这使我思想上更加清楚了,也不想营救父亲了。但对他还是有些所谓好之情的,比如他在天门劳改时,经常替他送衣服,给零用钱,总是有些怜惜他,从怜惜里面也可说对农民是还有不满,并且对于家庭这些分散的衣物是始终有些模糊不清的,以为群众也未十分注意,我也就不报。……这些都是我的封建思想在作怪,是毫无革命感情的,也同样是未站稳立场的,对人民教师的称号真是一点也配不上。

这样搞了一个学期,在今春参加了讲习班,经过了一段时期的学习,思想上有了些转变,在今年与父亲断绝了关系,可是自己对组织方面是不是认清了?在区里总结会上思想可说是有些觉悟的,想谈出来,也准备谈,结果因为自己这样胡涂的考虑着,在今年一段工作中,组织上对我可说是有些好的看法,现在如果一说出来的话,组织上一定会另眼相看,同志们也一定要鄙视我的。所以结果只谈了一部分,同志们还认为我很进步,在鉴定上给我鉴定了一条肯于暴露问题,反映的也很好,所以提拔我当了校长。这证明了我是蒙蔽了组织也蒙蔽了群众,思想更加沉重了。

但经过曹助理的警告,你不要再在自己前途上犯了错误,又听了王县长的报告和几天的讨论,在思想上做了痛苦的斗争,后熊同志与我一次谈话又给予了我一个大的鼓舞,使我认识到了自己的一切错误行动,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这次将我错的一切问题毫无保留的彻底交待,勇敢的脱裤子下水,不洗净不休,也认识了只要肯于暴露,彻底暴露,才是进步,才能将我满身污血洗净。只有这样党组织才会无二心的相信你,才能很好的加入组织,深深感到我以前的一切错误行动,都是严重损害着人民革命的,做了封建阶级的牺牲品,陷身在腐朽的污血潭中,只有经过这次的思想改造,才给予了我再生之路,重新做人。

柴健华、何家福听了向不满的叙述,虽无语,但心里都明白:

向不满的罪恶历史,都来自于他那份向党交心的“自我检查书”,原本一份出自内心剖析自我思想斗争过程的检查书,却成为几年之后被定罪的依据。

年轻时的向不满究竟是向组织交心还是交待罪恶?向不满错误地估计了这种与旧家庭决裂的自我救赎行动在当权者眼中的作用。他也许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出身已经决定了他的一生的道路,任何自我救赎的行动都是没有用的,在组织上对他成为右派的“思想根源”上所下的结论已经很清楚了:他出身于小土地经营家庭,父亲系国民党员及伪区长、乡民代表,所受的反动教育是极其深刻的,从他反革命父亲被民兵捕捉时就可以看出他的反动本质来。他为其反革命父亲煮汤侍候,说明他的生活也是极端反动而腐朽的。他的父亲被捕,母亲自杀,因此他反扑不敢,仇恨在心,只稍有可趁之机,就以反面性的毒言,大肆讽刺谩骂共产党。在此鸣放中,他以为良机已到,趁此胡作非为,大肆煽动,以便达到他反党反人民反革命复辟报仇之目的。

柴健华、何家福也明白:向不满的父亲被判刑,他的母亲因躲避斗争而自杀,他经过了多次的思想斗争,最终完全站在农民一边,与封建家庭决裂,写了这份自我否定加批判的“自我检查书”,虽然他和做过国民党区长的父亲断绝关系,把隐藏的财产交出来,最终成为了一名教师,后又成为了校长,当上了干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向不满是当时少有的通过自己的努力,摆脱了出身不好的身份,成功跻身成为国家干部的人之一,当然,他所做的一切在强权政治的淫威之下都可以理解,或许说他也是无路可走,只有选择与旧家庭决裂才能够得到他想得到的认可。

清纯的青年人总以为一种理想就是一种力量。理想与热情,是人生航行的灵魂的舵和帆。于是青年人坚信心中有了理想,就有力量。只要厄运打不垮信念,希望之光就会驱散绝望之云。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但是充满理想的向不满开始反省了,自己的理想到底是什么呢?他的理想在现实中开始支离破碎。

向不满几乎抛弃了以往所追求的理想,但他仍然相信希望从来也不抛弃弱者。只要有生命就有希望。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坚强地活下来。

柴健华、何家福对向不满的安慰,也是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努力继续向前走,只要坚定上地相信总有胜利到达目的地的决心,生活常常可以看到比自己所希望看到的东西更多。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肯努力坚持,不悲观失望和自抱自弃,没有不成功的。

1 条评论:

  1.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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