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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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慧庭、婉艳夫妇会见老中医柴健华时，谈及了大跃进时代，林慧庭说：那是一场最为典型的“人民战争。”并说那个老毛坚持把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一搞到底，是导致中苏关系急剧恶化、反目成仇及至大举“反修”的主要原因。林慧庭认为大跃进的荒唐足以令全人类耻笑一万年，大跃进在短短几年里打死、逼死、饿死的中国人超过了以前 2000 多年饿死人口的总和，甚至几近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全世界死于战争的总人口。

老中医柴健华听了林慧庭的说词，顿时变得哑口无语了，这不是他支持或赞成搞那个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这些年，他也查看过一些有关资料和信息。不少专家和学者说，有了精心培植的个人崇拜，有了中央领导的集体就范，有了“反右”造成的万马齐喑，有了几亿国人不能不当奴隶的盲从，1958年，“大跃进”的战火才会迅速燃起。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当年 5 月，中共八大二次会议正式宣布开始大跃进，同年 8 月，中共中央北戴河会议决定在农村普遍建立人民公社。

柴健华记得，报刊上说：“大跃进”的目的就是用最短时间建成工业化的超级大国，大跃进的核心内容是多产粮食，以便征购更多的粮食换取更多任务业设备、技术迅速实现工业化。随着全国发疯似地广建工厂、大上工业项目，为了多产粮多征购以满足工业建设大干快上的物资和资金需求，全国由上而下不断鼓吹“放卫星”，粮食产量层层拔高，并带动了其他行业的大跃进，交通、邮电、教育、文化、卫生等事业也都开展了各种各样的“全民大办”。但所需资金和物资来源则是广大农村和农民。

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全民诗歌运动、壁画运动、大表决心、互相挑战等各种造势，曾把大跃进的气氛推向了高潮。江苏邳县一下冒出 15000 个“美术骨干”，一个月完成壁画 183000 幅；官湖镇 70个整天下地劳动的人，一夜间就画了壁画 500幅。河南南阳县 168000 多人投入这一运动，五天内写出诗歌、文章 550 多万篇。不少地方“歌成海洋诗成山，跃进歌声飞满天；太白斗酒诗百篇，农民只须半杆烟”。

但柴健华不知道大跃进运动的背后故事。

林慧庭说道：大跃进为什么能狂飙突起？那是权力鞭子的驱使、整人政治的恐怖加上乌托邦天堂的诱惑，冲毁了一切理智和良知的堤坝，干部们一夜间似乎全都变成了疯子、骗子、暴徒，变成了用鞭子驱赶奴隶的流氓、恶棍、打手，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风、瞎指挥风、干部特殊化风等“五风”风靡全国——共产风几乎吹掉了所有农民的私人物品，包括大肆拆毁农民住房，砸掉灶台炊具只能在公共食堂喝大锅清汤；浮夸风如高产卫星、虚报成绩、“发明创造”等形形色色的吹牛撒谎造成暴力高征购等可怕的后果；强迫命令风使得各级干部可以任意惩罚甚至活活打死人，以强制农民无休无止下苦力；瞎指挥风造成劳民伤财、败光家业的蛮干及生态环境破坏；干部特殊化风使各级干部能够随意残害农民及享受生活的特权……因为“五风”交织在一起，相互作恶，才搅得神州大地天昏地暗，犹如世界末日来临。

林慧庭又说道：大跃进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把各地农村搞成了一个个强迫下苦力的奴隶劳动营。那个无耻的理论家陈伯达曾把老毛的大跃进思想概括为“一天等于二十年”，得到了老毛的赞同。于是“一天等于二十年”成为大跃进中与“超英赶美”媲美的口号。为了完成人力根本无法完成的劳动任务以实现“一天等于二十年”的高指标，注定了以原始工具为主的中国农民首先要吃尽拼命劳动的苦头甚至要付出活活累死的代价。

为了更加方便地驱使农民服苦役，各地普遍实行“军事共产主义”组织形式。1958年 3 月成都会议上，老毛提出消灭家庭，共产、共食、共居的新村乌托邦主张，各地闻风而动，“消灭家庭”、“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形成风潮。那时，许多地方拆散家庭，按男劳力、女劳力、老人和孩子重新组合，分别住在不同连队，分配不同的劳动定额和食堂定量，不到规定时间不能见面。农民被迫从世代居住的村庄和住房中搬出，许多民房被强制拆毁，居住地发生了大迁徙，原来的自然村落变成了男人村、女人村和老弱病残村，很多老年人在饥饿和劳累中悲惨死去，死时连亲人的面都见不到。

林慧庭的老婆婉艳夫对老中医柴健华说：我曾经看过四川日报记者石韫玉撰写的一篇文章，石韫玉写道“1958 年这一年，四川农村像是一个大战场，每个农业社又象是一个大工厂，白天千军万马齐出动，夜来明灯万盏满天红，生产运动开始就是高潮，高潮就是开始。”人民公社成立后，这个大战场更是厮杀得日月无光，所有的农村劳动力几乎成了不眠不休的永动机，人民公社成了强迫劳动的集中营，老百姓被驱赶着没日没夜、没轻没重下苦力。有的地方甚至在每个人身上缝个数字编号代替这个人，硬是把人当成牲口一样驱使。当年那些上初小的城市学生娃，也参加过“挑灯夜战”服苦役。

“大办工业”、“大办水利”抽走了精壮劳动力，中国农村人口密度最高的四川温江地区（现成都市区县）劳动力突然紧缺。大邑县在一半主要劳动力上山炼铁的情况下，从 10 多岁的小孩到 70 岁的老人全都被编入野战兵团，打破乡社队界限，采用运动战、阵地战的方法，征战东南西北，四处安营扎寨，轮番转移作战，“白天紧张劳动一天，天黑又连续夜战”。

林慧庭放大了嗓门，突然怒斥道：“驱使劳动的方法是没有人性甚至兽性不如的打压。一夜间，中国社会猛然跌落进变相囚禁、强迫劳动的野蛮时代。”

2020年夏日的大清早，已经96岁高龄的老中医柴健华被蝉大叫声惊醒了。

扰乱他一夜的往事回忆，让他重新回到了镇压反革命和土地改革时期，他从恐惧中渐渐又回复到平静了。

林慧庭对柴健华说道：“你还记得我90岁生日那天送给你那本小册子吗？这本小册子披露了很多事实，如四川荥经县年轻妇女周国勋因子宫脱垂无法出工，被生产队长丁永全用锄把从阴道活活捅死。垫江县社员郭士身患重病卧床不起，队长强令出工致其死亡。长宁县农村私设监狱强迫劳动，桃坪公社中坝管理区劳改队 11岁女孩陈玉秀连续干活五天五夜，口鼻流血活活累死。河南商城县上石桥公社阮岗大队党支书手持木棍强迫王天福、蔡振礼等 7 人在冰田里拉犁，结果当场致死 3 人。重庆江北县冯银山家有人患肿病不能出工全家被扣饭，一家 7 口人全部死绝。”

柴健华想起来了，那是初识林慧庭的那天，也是林慧庭90岁生日那天。林慧庭送给他的那本小册子，书名叫《生命大劫难》，撰写作者为王长才。小册子写于成都。作者可能是是四川人，

但性格内向的老中医柴健华生性胆怯，并不关心政治，也就没有认真地阅读过那本《生命大劫难》。

也许是时光教育了柴健华，他突然间感到自己不能也无法游离于社会，也绝对摆脱不了残酷的政治，政治运动迫使每个人都 在反省：我们到底是在为谁而活着，又是谁在剥夺民众的生命？

林慧庭、婉艳夫妇走了，在向老中医柴健华告别时，林慧庭对他说：你有空闲时不妨读读《生命大劫难》，可以重点读一下关于大跃进中的各种“大办”丑闻。或许还可以联系今日之中国，学而时习之，必有收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