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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潘头,他已是个75岁的老人了。但是当谈到土改那些事,他精神气都来了。尤其说到土改果实的分配时,他笑着对柴健华和何家福说:“斗了地主之后,就该分土地、分房屋、分财物了。”
土地法大纲要求彻底平分土地,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却不那么简单。就土地而言,有水田、旱田,也有坡地、园地,有的肥沃,有的贫瘠,有的近便,有的偏远。仔细分来,可谓三六九等,差别很大。就分配对象来说,是按人口分配,还是按劳动力分配,需要考虑。另外,分了土地以后,有没有条件和能力耕种,也是问题。房子的情况与此类似,因为同样人口的贫雇农无房户,不可能分到一模一样的房子。至于包括牲畜、农具、衣物、粮食在内的财物分配,则更难做到公正、合理、平等、有序。如果再考虑到人为的因素,就更不好办了。
1947年12月5日,《晋绥日报》第二版曾刊登一篇文章,《介绍碧村的分配方法》。文章说,该村从10月初开始分配,总结出几种分配方法。第一种是“将果实折价,依贫苦程度,由农会大会决定每户应分数量,由个人去选择。”具体来说,是先将财物按米折价,再把贫苦农民分成十个等级,规定每个等级可以分几斗几升,同等级还要按贫苦程度决定顺序,最后让个人选择自己所需要的财物。第二种是“按需要搭配”。这种方法是先让贫苦农民申报自己需要什么,再进行调查、登记,最后由“分配委员按照各人的需要负责搭配”,并首先满足最贫苦者的需要。第三种是“估量搭配”。这种方法也是先由个人申报需要什么,然后经大会审查,“由分配委员会根据贫苦程度,人口多寡,估量搭配。”
12月12日,该报第四版又发表署名孙达可的文章,题目是《退赃还债的“百货商场”——介绍寇庄对衣服家具按等自挑的分配》。这篇文章生动地描述了当时分配土改“成果”的真实场景和整个过程,既有文采,也是一份难得的历史资料。
那时,朔县寇庄对斗争果实的分配,土地、粮食、布匹、牲畜等都好办,惟有衣服家具难分,后经群众讨论,想出用赶集式,按等顺序,自由挑选的办法,把果实分配场,成为农民收回自己血汗,地主退赃的“百货商场”。结果,农民既各自得到自己所满意的东西,对贫雇农的照顾,也更明确彻底。
分衣服那天,是在庙里,二百多件衣服,挂满了前后两进庙院,农民们所最喜爱的皮袄皮裤、粗蓝大布,一堆一堆的。叫不上名,见也没见过的红绸绿缎,光华耀眼,还有什么狐皮、灰鼠、毡毯被褥、大氅斗蓬、绒帽皮鞋等等,一绳一绳的挂着堆着,有些竟因为许久埋在地下,而沤烂了,带着破伤放出腐朽的气味。每件衣服上都用纸块标明着抵债的评价,干部们分工,谁招呼那一堆,谁招呼那一绳。
为了便于保管,家具的分配场在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地主院里,更是百货俱全,红火热闹。西北角上,摆满了贫雇农争着先挑的犁、锄、耧、耙等农具,和四辆“扇车”,接着是一排盐、曲、醋、酱的堆子和整箱的洋火水烟。西南角是数不清的大小铜器和铁器,新的坏的,有地主家中举人贺喜时的“旗座”宫灯,也有恶霸地主藉日本人没收、抢夺去的“串壶”、铜杓、铁锹、桶箍等……,每样都是一二十件,庙上丢了多年的四对铁灯笼,半套锣鼓家具等等,都摆在那里。最耀眼的,是东北角上的三十几顶洋箱、檀木桌椅、金漆立柜,和一大堆雕刻的门窗隔扇,人们有的指着那几件是谁家的,那是因为欠利被地主抬去的。挨着是几十样细瓷家具、钟表、挂屏、穿衣镜,以及玉笔筒、玛瑙瓶、象牙镇尺、玉带钩之类淫奢摆阔的“珍品”。另一角是百多个从地下挖出,藏了粮食油醋的大坛大瓮,和两堆“五经四书”、“醒世真传”一类害人的字纸、字画挂画、喜联,更是挂满了三间房子。
这满院的家具除了碎小不成件的,也都是贴着纸块,标明顶债多少,干部们分工负责,各管一部,更有两个总负责人,随着进来挑货的“顾主”帮助帮助挑选,检点算账。
老潘头对柴健华和何家福说:“那时有个规定,谁最穷苦,谁先挑选。”
事前根据群众所划定的成份,再由群众讨论,分出等层,从贫雇农到中农,共分五等,每个等层,按果实评价总和,与各等层间贫苦差度,决定每人分得果实实数,在同一等层里,再按三代,受剥削轻重,贫苦程度,决定先后次序,谁最穷苦,谁先挑选。分配时,在锣鼓欢呼声中,按着所决定等层次序的名单,被请进场里挑选,谁先被请进去,谁就更加喜欢,而为大家所羡慕。
老潘头显得有点得意:
那时丑小被划为一等贫农,他父亲刚刚饿死不久,家里只剩三口人,这回分到衣服果实,值白洋二十七元。他伸手先挑了一件最好的羊皮袄、一条棉裤,接着拿起一件洋布灰大衫、一条单裤、一顶皮帽、一双皮鞋、一领毡子、一条褥子,和丈五白布。他还转身挂了五十斤盐,三大包水烟。其实,他需要的东西是锅、炕席、铧子、水罐、炉盘、铁铲……,但是他所分到的东西却是“碟碗、茶盘、茶壶”,还有三块曲,这是吃茶喝酒的东西,不是“一等贫农”所需要的。一等贫农丑小所需要的东西没有分到,他所不需要的东西则分到了。
由于成份等层的划分,特别是同一等层内,谁前谁后,分配次序的决定,都是经群众讨论来的,大家比三代,比穷苦,比谁受的剥削大,因此,谁在谁前边,大家都很注意,而互相议论,在挑选中间,更是大家都注意,场里还有什么东西?那件被谁挑走了?快轮到自己了!自己该挑什么?自己挑完,也还注意谁再挑啥?
挑时,好些是一家男女老少都进场,和赶集一样,王家父子五人,在场里开起家庭会议,王父和儿子,看中了那套厚茸茸毛板全好的皮袄皮裤,冬天好出门闹生产,王婆却看中了那床红洋布面的棉被子,因为十来年了,全家五口没盖的。争论一阵,还是王婆的意见胜利了。
分家具从早饭后,中午只休息一阵,一直挑到太阳快落了,院子里还是挤满了黑压压的人,一阵锣鼓,一阵欢呼,比唱台大戏还红火。
老潘头说:在土改时,我分到了迫切需要的锅、炕席、铧子之类的东西,而劝我还挑了一个“大洋箱”。另我特别高兴的是, 我还分到发土地和房子。我现在居住的房子,原先就是地主家的。
柴健华和何家福朝这房子扫一一眼,总觉得这房子其实很破旧。
老潘头突然低声对他俩说:“在土改中,除了分地、分房、分东西之外,还要分老婆哩。”
老潘头偷偷地朝里屋望了一眼说:“我儿子天亮的老婆,就是土改时分到的地主媳妇。”
柴健华和何家福懵了眼。
老潘头说:“土改时把那些斗争对象的老婆闺女作为斗争果实硬性分给贫雇农。斗死的不必说,就是没有斗死的也分。地主老爷那五十多岁的老婆被分配给了一个贫雇农。这个贫雇农还有些看不上她,过了两年多就蹬蛋了。贫农团长也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个女人的丈夫土改时跑到内蒙去了。后来,那人从内蒙回来,不敢进村,就住在河对岸一个村子里,通过传递消息,终于把老婆偷偷接走了。这两口子有一个闺女,这个闺女被分配给我的儿子了。这闺女还不错,与我儿子两人凑凑乎乎也过下来了。”
老潘头越说越高兴:“这土改可真让穷人翻过来了,有吃的有穿的又有用的。谁穷谁先挑,东西又好,价钱又便宜。不仅分房分地分财产,还能分老婆。我怎么能不感谢共产党呢!”
那晚,柴健华和何家福彻夜未眠,两人偷偷商量,赶紧离开这里。他们害怕生活在恐怖之中。
第二天一早,柴健华和何家福正式向老潘头辞行了,借口是柴健华的母亲病重了。
老潘头觉得自己已恢复了健康,也就没有强留。他嘱咐儿子从那个“大洋箱”里挑出了一件中式长衫给柴健华:“大夫,你穿这件长衫很符合你的身份。”
老潘头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件中山装和灰色长裤递给何家福:“这衣裤就送给你吧。”
柴健华和何家福赶紧推辞。但老潘头笑着说:“你们治愈了我的病,我没什么感谢的礼物,这些衣物是土改时分给我的,原先是我这个媳妇的父亲的,我从不穿这长衫,我儿子也不习惯穿什么中山装。”
老潘头扬手将媳妇过来,他对媳妇说:“你的鞋子做好了吗?”
媳妇答道:“做好了,我这就去拿。”
不一会,那媳妇就取来了两双新布鞋。原来,这是按照老潘头事先吩咐,特意为柴健华和何家福手工定制的,那是媳妇的手艺活。
柴健华和何家福临行前,老潘头的儿子又给两人递上一只红包,里面是给他们诊疗的酬金。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回复删除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