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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当地人称为老神仙的巫乾坤,已是90出头的老人,清瘦高挑的身材,两鬓斑白,额头上有几道皱纹,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能看穿这个社会的心底。别看他已是九旬高龄,但走起路来却还是步履如飞,说起话来激情高昂,神采奕奕。他的声音富有磁性且具有感染力。
巫乾坤与何家福仍然在交谈,他所说的话吸引了何家福。
巫乾坤对何家福又讲起了反右期间的大跃进往事:
中共建政后,开始以剥夺农民的方式搞工业化,以统购统销和建立合作社等方法向农民征购粮食以积累工业建设资金。为了获取更高的粮食产量从而征购到更多的粮食,然后大量出口换取机器、设备和工业原材料,使得大跃进的农村首先就是为了创造粮食丰收的奇迹。为了创造这个“奇迹”,老毛提出的农业“八字宪法”中的深耕、施肥、密植三大“高产措施”,搞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
老毛一声号令,全国“土地大翻身”运动如火如荼,土地一尺又一尺深挖下去,“深耕卫星”一个又一个冒出来,二尺三尺已不稀罕,四尺五尺不算冒尖,四川蒲江县东北公社玉红大队挖到了七尺,超过篮球巨人的身高。如此艰巨的深耕任务,畜力望尘莫及,拖拉机也无能为力,各种深耕工具便应运而生。温江地区普及最广的是所谓“绳索牵引犁”,数人、数十人拉着犁头深耕;或者在田头支上绞盘,由许多人推磨似地转动绞盘,带动绳索拉犁,其场面恍若奴隶时代。人民日报曾报道,温江地区以每天一千部的速度制作绳索牵引机。都江报说,大邑县委书记亲自督战,全县苦战五六昼夜,就实现了“绳索牵引机化”。
巫乾坤对何家福说,我至今依然记得 1958 年看到的巨幅标语:“良田万亩,深耕十丈,高产卫星,到处发放”;农民们站在肩及地面的深沟里,将一米多深的泥土和石渣从一侧向另一侧、由下向上一锹锹翻过去。“深耕”就是把生土翻上来,把熟土埋下面,不仅劳民伤财,还破坏了土壤结构。为了把成都平原的川西坝子精耕细作了几千年的土地彻底翻个身,温江地区规定了翻“表土”、“生土”,把生土砌成中空的土堆烧柴火“熏土”,在熏土上泼粪水,再在其上施渣肥、堆肥等“深耕”操作程序。“深耕卫星”放得蔚为壮观,深耕的土地上到处挖起战壕似的深坑,叠起一列列土墙似的土埂,修起一座座碉堡似的熏土窑。一时间,成都平原上遍地是坟场一般密密麻麻的熏土堆,丘陵山区更是“坡上有坡,山上有山”,白天黑夜遍地火光,烟雾弥漫,花费了多少劳动力,烧掉了多少林木柴草,却搞成了毁灭性的生态破坏!
巫乾坤回忆道:当时,农业部出台抓紧积肥的紧急通知,人民日报社论呼吁“鼓起劲来,大量积肥”,各省、地、市、县也出台了天文数字的计划指标。牲畜粪、人粪,一粒不掉,杂草铲来沤堆肥,各种河沟水塘的沟泥、塘泥挑完了,稻杆麦杆玉米高梁杆子烧成了草灰……埋死人的坟头是肥,老土墙是肥,小路、院坝、屋里屋外经常有人走动的地面也要刮起一层“千脚泥”当肥料。
人民日报告诉人民,农村的土墙经长期风吹日晒雨淋后,在墙根常发现许多像碱一样的白霜,这就是硝酸盐类物质,用老土墙做肥料,比河泥肥效高两三倍;每天煮饭所烧的柴草中的植物蛋白燃烧后放出氮气,被灶土吸收,所以灶土也是好肥料。于是到处都在挖土墙砸灶台。温江地区一夜间就办起几千个土化肥厂,见老墙就挖。土专家们只须一把铲子、一张筛子、一只铁锅,就制造出种种“高效化肥”。
四川日报报道,新繁一块一亩二分“卫星田”施老墙泥 40 万斤、堆肥 5 万斤,以及人粪、水粪、草木灰、鸡鸭粪数百挑。有的试验田甚至“每亩施碴肥 170 万斤”,相当于每平方米堆上 1.28 吨肥料。
老毛一个“密”字——密植,经各级层层放大,也变成了一股狂风,刮遍全国。在很多地方,县里规定密植的行距和株距,由公社贯彻到每一个生产队,没有按这个指示插的秧、播的种,不管多大面积,都得全部拔掉重插回放。不仅重新返工,还要受政治处分,当作“白旗”拔掉,作为“右倾保守”批斗,甚至丢掉性命、家破人亡。华北一位极受农民欢迎的村支书、战争年代过来的老干部,1958 年上级要求用三条腿的耧播种以提高种植密度,但这个村支书坚持用传统的两腿耧播种,结果遭到“拔白旗”,站在板凳上挨斗争,被狠狠踢下打翻在地。
巫乾坤笑着说,我还能背诵当年流传的一首“跃进诗”:
玉米稻子密又浓,
铺天盖地不透风,
就是卫星掉下来,
也要弹回半空中。
巫乾坤长叹道:四川荥经县指导县中学生在河滩上选了一亩试验田,深耕五六尺,翻起河沙、卵石,挖出一个大深坑,回填后再施肥 200 担,然后按密植要求密密麻麻撒种 100 余斤,结果长出的秧苗细如牛毛还日渐枯萎,只好全部割掉做了牛饲料。郫县红光公社密植的油菜地,有的菜籽还未开花就干了,无花更无果,有的花开后没有角心或颗粒,同时出现大面积的油菜黑菌病,叶子发黑后生霉,然后全部干掉。有的一亩地就播下几百斤种子。由于过度密植,苗株间密不透风,阳光也进不去,庄稼长不起来,长起来也要倒伏。蒲江县寿安公社上一年搞密植吃了大亏,五个党委书记研究来研究去,再搞大面积密植后果不堪设想,但又不敢给县上讲,就请求来公社检查工作的温江地委办公室副主任向地委通融。地委领导人答复不行,说是党中央规定的,“密植”来自老毛的最高指示,必须执行,谁也不敢反对。
巫乾坤看了一眼何家福,性格内向的何家福一言未发。
巫乾坤若有所思地说道:老毛提出的农业“八字宪法”,直到交够了学费,吃够了苦头,最后还是老毛自己出来说了句“不可太密”,方才逐渐松绑。
我会想到现在的新冠疫情防控政策,也是个瞎折腾,总有一天让那个自称亲自指挥亲自领导的人亲自尝到苦头。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回复删除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