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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30日星期二

成都航校三期学员挥之不去的阴影

第十五节
成都航校三期学员挥之不去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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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期的学生聚会左起:
前排 吴子丹(吴俊)、向子昶、郑定谆、杨师贤、徐品 
   行、刘春城、娄炳成、周德武。
后二排  任焕文、殷钟崃、宋肇兴、邹忠、王觉非(聚五)、
   徐世椿、胡景廉(景冈)、张树齐、黄富元、陈立
   仁、王戈伯、郭烽明


  成都中央航空学校三期学员曾在40年前有个约定:
40年后重聚相会。
    1985年是被国民党以“异党嫌疑罪”投入重庆五云
山集中营的23位飞行员获释40周年。
  40年前,他们走出集中营,朝夕相处七年之久,情同
手足,患难与共的同学加难友,将各奔东西,开始自己的
新生活。大家依依不舍,相约十年后再相聚。他们都认为,
鬼子投降了,饱受战火摧残的祖国百废待兴,此一去,天
高任鸟飞,以十年为期,大家一定都将立业成家,大展宏
图。
    不料“世势换流年,别时不易见更难!”人生的坎坷
磨难,再聚的艰辛不易,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一别40
年,再见已白了少年头。
  在这40年的岁月里,他们经历了又一次磨难。
  成都中央航校空军军士学校三期毕业的23位飞行员
长辈,在1943年被国民党以“异党嫌疑罪”投入重庆五云
山集中营获释40周年后,于19858月首次西安聚会。
  张岱山曾是他们这期的飞行训练副组长和飞行教官。
当时20多位学生被关进监狱后,吴子丹等人写信给张岱
山,张岱山非常同情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搭救他们,终因
势单力薄无力相救。但此信被人密报到校方,校方竟然也
想把“红帽子”扣到张岱山头上,结果张岱山被关押了一
星期后才放出来。
  张岱山在愤怒之余才开始醒悟,知道以前自己的一切
努力都是白费。那时抗战前线非常需要飞行员,20多位飞
行员毕业后没有上抗战前线杀敌而被以“异党嫌疑罪”投
入监狱,让张岱山感到非常愤怒和心痛。
  张岱山在解放后写给组织的历史自传中曾写道:“士
校传统的教育方法是以淘汰学生为荣的,我不主张这样做。
我认为一个青年人抱了高度的热情来学飞行技术去抗战,
很不应该让他半途而废和失望,所以,无论在怎样的困难
情况下,我都把他们带飞出来,见到一期一期的青年毕业
了,我很自傲和满足,虽然有人说我粗制滥造,但我仍认
为自己的方法很妥当,也认为对国家和民族已尽责任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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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仁           吴天健
  
  事实正如张岱山所预料的那样,新中国成立后,航校
三期的学生大部分都留在了大陆,满腔热情地投入了保卫
祖国和建设祖国——在他们心中,修身齐家,精忠报国,
责无旁贷。
  留在大陆的三期同学中,宋肇兴、刘春城、卢先华、
任焕文、王戈伯、杨师贤、邹忠、胡景廉、陈立仁、徐品
行、娄炳成、黄富元等十二人参加了人民空军,分布于空
军几大航校,尽心竭力为新组建的人民空军培养飞行员,
不久即桃李满天下。
  但这段历史始终鲜为人知,更未曾“载入史册”。
  在三期同学中,吴子丹、许华锟、樊培益、刘立中等
多人为飞虎队成员。吴俊改名吴子丹参加了飞越驼峰的飞
虎队,对日作战英勇无比,战功赫赫,却因身份暴露再次
被清除出空军。
吴俊、卢成柳改了名字,重入空军。卢成柳改名卢先华,又入十七期学习,毕业成绩名列榜首,被宋美龄选为专机驾驶员。1949年卢先华起义飞回大陆。
  杜远礼、伍庆香也没有放下驾驶杆,进入中航、民航,
后来参加了两航起义。吴子丹、吴天健也进了民航,他们
都参加了“两航起义”回到大陆。
  有的三期同学则因为种种原因弃武从文,成为教授、
记者、编辑、工程师、会计师……。
  曾几何时,有关方面认为,住过国民党监狱的人,疑
似叛徒、特务。23个飞行员不是地下党,无叛变之虞;“特
嫌”却牢牢地钉近了每个人的档案。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
年代,特嫌就是阶级敌人。
    新中国成立了,大家不约而同,满腔热情地投入了祖
国建设——在他们心中,修身齐家,精忠报国,责无旁贷。
谁也想不到,自己的档案中都打着“国民党特务嫌疑”、
“旧军人,控制使用”的另类标记。
  上海的郑定谆想以“实业救国”,与三期同学殷汉屏
共同开办了自己的工厂,却在“五反”时因“经济问题”
被判刑,监禁于青海劳改农场二十多年。
  在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的郭烽明、贵州日报工作
的王觉非和湖南省农业厅工作的周德武等三人在“反右斗
争”中被带上“帽子”,打翻地。郭烽明的妻子瘦小羸弱,
文革中同样被批斗劳改,她曾被一群自己倾注了无私爱心
的学生逼着站上摞起来的课桌,带着高帽,举手、低头、
弯腰,长时间批斗,受尽凌辱。
  为新空军初建立下汗马功劳的三期同学肃反时转业一
批,文革前又清退一批,只剩下硕果仅存的两人。前辈们
曾无奈地摇头叹息“卸磨杀驴”。
  厄运只是开始——文革来了,留在大陆的三期同学全
部在劫难逃,重的进监狱,轻的住“牛棚”。既已沦为牛
鬼蛇神,遑论人的尊严。他们的灵魂和皮肉都被强力“触
及”,被国民党当作共产党关进集中营的23位天之骄子,
又被当成国民党整得死去活来,而且株连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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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丹
  吴子丹(吴俊 ) 1938年正在四川绵阳一间教会中
学读高中。两位空军军官到校招生。他和300多同学一起,
坐在台下听他们讲述日本飞机屠杀中国百姓的恶行,义愤
填膺。本来就有飞上蓝天的梦想,加上油然意识到的抗日
报国的责任,他当场起立报名参加空军。经笔试、体检,
他和同学刘立中被录取了。
  几十年后,已更名为吴子丹的他,还能回忆起在欢送
会上,几位女生送了他一条有全班同学签名的毛巾,上面
用红丝线绣了的两行诗:“血洒长空驱倭寇,舍身报国志
可嘉”。被誉为“驼峰魂”的天津民航吴子丹却被监禁在
内蒙监狱六年之久,其间还传出他“畏罪自杀”的谣言。
  在沈阳,王戈伯被定为“特务”,开除公职,与夫人
及四个未成年的孩子举家遣送湖北农村近十年,夫妇二人
都染上了血吸虫病。
    在长沙,周德武的夫人被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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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0年刘春城(左)与宋肇兴夫妇及未满百天的小渝摄于长春二航校
  
  在济南,已经被斗得神情恍惚的刘春城的夫人突发心
脏病死在“学习班”。刘春城的夫人郅俊英是山东流亡学
生,和大家相识于23人刚获释时,她性格爽直,爱说爱笑,
身材非常瘦小。无法想象那样一个羸弱的身体怎样为刘春
城养育了五个儿子,更无法想象,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
经历了什么……时任中学校长的刘春城也关在牛棚里,每
天挨斗。挨斗最厉害时正值酷暑,但他每天都得穿棉裤,
那些学生在会上一次次把他踢倒,即使穿着棉裤,也疼得
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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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宋肇兴一家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春空军二航校

     宋肇兴夫人曾祥辅出身名门,美丽、高雅、单纯、开
朗。她和几个亲姐妹一起“背叛家庭,投身革命”。曾祥
辅毕业于朝阳大学法律系。七十几年前的中国,女法官寥
若晨星。她期盼执掌法槌,让“正义与公平高于一切”。
    曾祥辅与落难时的宋肇兴相识相爱,新中国成立后一
起加入空军,任航校的文化教员。她的学识人品深得飞行
学员的敬重爱戴,一身戎装的祥辅多次立功受奖,和身着
飞行服的天之骄子一同登上授奖台。夫妻比翼齐飞,家庭
幸福美满。
    1956年祥辅随丈夫一同转业到西北勘察设计院。在那
场无法无天的浩劫中,她和丈夫宋肇兴一同饱受折磨凌辱。
曾经渴望以法律救中国的她,无法解读自己深爱的祖国和
家庭遭遇的一切,竟至神经分裂!她熬到了“四人帮”的
垮台,但精神和身体早已被彻底摧毁,最终死于那场浩劫!
  文革中被赶到农村的还有卢先华全家、黄富元等……   
    后来人也许永远无法理解,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将
无数善良正直、一心以知识报效祖国的人肆意践踏的时代,
怎样在被摧残者心灵上烙下的永难愈合的创痛,留下的是
挥之不去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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