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成都铜粱中央空军入伍生总队的入学教育
成都空军士官学校三期学员徐世椿
当我在研读中国抗战空军史时,不得不为中国空军敢
于与日寇较量的精神所感动。在国难当头之际,那些空军
前辈,满腔热血,投笔从戎,他们坚定不移的意志,一
身正气的精神,亲如手足的情谊,令每个人感动,震撼,
也让中华儿女们感到自豪和骄傲。我们为了不忘却而纪念
他们。他们是永远的蓝天雄鹰,他们的精神永远翱翔,永
远飞扬。他们举身共赴国难的决绝身影必将长留于浩淼长
空。
但历史也会同步记载一些我们并不曾知道,甚至难以
想像的另一些故事。
在抗战时期,中国空军发轫于杭州笕桥,战时茁壮于
四川成都,故四川与空军之关系,颇为密切。成都除了是
当时中国空军最强的实战基地,成都还是战时中国空军最
大的教育和训练基地。除中国空军军官学校迁至昆明外,
其余空军教育机构几乎都集中在成都,成都荟萃了航空领
域各个方面的各种机构和优秀人才。
成都中央空军军士学校可以说是当时最著名的军校。
远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冬,空军开始了第一次的普遍招生,大批的招生干事、航空医官,由成都辐射式的出发到全国各大城市,其结果,使250余个青年的生活,起了急骤的变化。
这250余个青年,从全国各城镇村落,操着不同的方言,携着不同的生活习惯;但却抱着一个相同的信仰,纷纷地,向着一个相同的地点集中。
这就是空军入伍生总队第一批的入伍生,也是空军军士学校第三期飞行生的前身。
铜粱是四川一个小小的县城,旧市坝是铜梁附近的一个村落,——几所疏落的房屋的总名。有一条笔直而崎岖的公路将它划分为二,三面被一曲流水环绕着,水之外便是那起伏无尽的青山。
这里有山不高,却长满了奇花异草,有水不深,却清可鉴人。当春雨迷离之际,东望巴岳山,正是一幅寒山烟雨图。那里的风景是十分幽美的。
入伍生总队的组织是相当庞大的,除了一位总队长之外还有一个总队副,这个总队副几乎是时时在变换着,新生入伍的七个月之中,足足的换了三次,三者之中,以中间的一位殷总队副(心如)停留得最久,给学员们的印象也最良好。
除去总队部的长官之外,还包括七个队,每队的官长有十四五个之多,王总队长(秉钺)是东北人,有着一对细小的眼睛和一个胖肿的身躯,学员们都相信他的国学是非常之渊博的,因为他时常同学员们讲些孔孟和孙子兵法。
这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入伍生,其旅程之差异自数小时至两个月不等,由4月中旬至6月下旬,几乎每天都有人报到,人数的悬殊相当可惊,有的80余名,有的则孑然一身。
渐渐地,第一队足额了126名。后来的,就编入第二队,第二队的官长较为苦恼,因为他们所施的教育无法划一,他们每天必须对一批——有时这一批只由一个人——新到的入伍生,口干舌燥的讲一套《新兵须知》,这一套正是昨天刚刚讲过而明天还是要照样的讲。
这样,便造成了一种畸形的现象:队与队,班与班,甚至人与人之间,皆因到达的先后而分出资格深浅。
正式操课在5月1日开始,在这一天以前,先到的必须要受“准备教育”,所谓准备教育者,不过是铲草修路而巳,后到的必须要受“补习教育”,这使他们十分辛苦,因为当别人休息或游戏的时候,他们仍要力竭声嘶地喊叫慢动作:“一、二三……”
操场上充满各式各样的服装,不像出操而像在开服装展览会。无论服装的质料是如何精良,剪裁如何入时,线条如何优美,在班长—声“卧倒”的口令之下,学员们必须毫不犹豫地,勇敢地倒向面前的泥浆里。
受过军事训练的自然也有人在,但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十足的“老百姓”。第一天,学员们下了操场之后,眼看着两条腿突飞猛进的发育不已,痛得已无法攀登厕所的台阶,然而班长却说:“嘿!差得远呢”;接着又是一遍过来人的自我宣传,自然学员们两眼充满了问号,怀疑他所说的是否真实。
这情形在几天之后就没有了,学员们已经学会了什么时候应该紧张和什么时候应该松弛,然而在野外就无法如此,在一百零几度的炎阳之下,带着全副武装,学员们仍得以百米的速度往前奔跑,中间杂以摔倒,——不能说是卧倒,因为卧下去的动作太慢。——爬行,以及从45度以上的斜坡滚下,虽然是遍地荆棘也不能稍稍顾及。
上课虽然是枯燥无味,但却比较受学员们的欢迎,因为疲乏不堪的身体,可以得一个休息的机会,可是也有不少的人就此沉沉睡去。也许有人要怀疑:在如此严格的管理下竟有人敢在讲堂上“昼寝”?
其实这并不稀奇,凡是过来人都会相信:每个入伍生无论在任何地点随时都有睡着的可能。
学员们每个人都是优良的射手,第二次打靶时,就没有人不及格了,“这是你们眼睛好的缘故”。队长一喜欢,就赐学员们一个整下午的休息。
当然,学员们喜欢打靶还有其他的作用,例如:早晨首先免掉20分钟的跑步和一小时的器械操:射击时,三分之二的人可以在山背后竹林深处睡觉;此外个人成绩好的话,星期天还可以有两小时的特别假。
入伍生总队所有的体育教官都是全国知名之士,这里所说的体育包括有:球类、田径、游泳、器械操等项目,其中器械操的教官竟有八九人之多。对于拉鉄杠尤其注重,总队长并且规定,每个人伍生必须达到某种程度方准毕业。
入伍生熄灯后不就寝是如何严重的过失,但若是练单杠就可获得允准,每天晚点名之后,某区队长手提着马灯出现了,他强迫他那区队的入伍生必须操半小时以上的夜课,因为他们来得较迟,假如有一夜晚他的马灯没出现,则这一晚必定是一个暴风雨之夜。
入伍生总队建筑了一个广大的操场,粘软得像一方牛皮糖,阴雨天,一脚踹去便留下一个可资纪念的痕迹,再经过太阳一晒,便像化石一样的可供考古学家的探讨了。
不久之后,这个操场已经疮痍遍体,而且又长满了荒草,于是上边便发动了一个“劳动攻势”,决心要征服这个草场,至于那些最前綫的劳动战士,当然是这批不幸的入伍生了。
工作分四步:除草,填坑,碾平,和铺沙。
操课完全停止,工作整整地继续了一周之久,每个人的手成了水泡的繁殖所,破了长,长了又破的生生不息,工作的第四步尤其艰苦,学员们必须跑到一里外的河边上,装满了一面盆的沙用头将它顶回,每人每天限定若干盆数,由官长验收登记,数目不足的不准回去吃饭或休息。
整整的疲劳一天之后,夜间还要跑警报,背着全副武装到很远的山上去冻四五个小时,其实这也是“机会教育”,——夜间防空演习,可惜演习的次数太多了些。
学员们当然都记得那“笛!笛!笛!……”的声音在深夜里把大家从美梦中惊醒的滋味,那声音活像一条皮鞭,一声声地痛打着学员们的心,实在,世界上有什么事比这更恼人呢?每夜上床,学员们都要做“晚祷”,希望能够好好的睡一夜,但敌机依然按时而至,像时辰钟一样的准确。
入伍生总队的处罚是很别致而有趣的,例如犯了轻微的过错是罚若干头苍蝇,较重些就要交纳十或廿盆的沙,抽香烟的人必须将所余的部分吞下,夜间赤膊睡觉的则必须于第二天中午在太阳下晒一两小时,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打手心”使人恐怖。
当然吃过这种“熊掌”的人是不在少数。
学员们也有正当的娱乐,他们会歌咏给自己听和演戏给自己看,虽然那是非常粗浅,学员们却乐之不疲,军校十六期毕业的游艺中,他们的歌咏队是全场一致的赞扬的中心。
有时,学员们也到野外去举行茶话会。
所有的入伍生都有两个强烈的欲望,“睡”与“吃”,似乎永远睡不醒和非常之贪吃。关于前一个问题,整个入伍期间始终无法解决,但后者,有时却可以获得一个暂时的满足。
铜梁县城自然是满足这个欲望的最理想的地方,学员们之所以喜欢做采买,实在含有这个重大的意义,每个入伍生到了城里莫不疯狂地大嚼一顿,一直到肚皮实在不能再容纳为止。回去时还要在每个口袋里塞满各式各样的糖果;但进营门时如果碰到官长,则这个人就大大的不幸了,因为这些东西是“违禁品”,必须充公。
总队部对面也有一家菜馆,地点似乎不大适中,至少对学员们是“有些不便”,但店主人却有方法补救这个缺点,他巧妙地雇用了一批十岁左右兜售员,命他们捧着蒸熟的蹄膀或烤鸭,故意在学员们散步的土堆后晃来晃去,学员们始而不理,继而搜索附近有无官长的踪迹,最后便取了低姿势掩蔽起来,将那些美味狂吞而下。这个店主人明白什么是学员们最喜欢的东西,他实在是一册合逻辑的“生意经”。
三个月的入伍期将满时,忽然奉命再延长两个月。这消息几乎使学员们发狂,任队长、指导员想尽了方法来安慰他们,总不能使学员们不灰心,他们甚至怀疑还两个月后还有若干次的延长。所以当第二次果然又延长一个半月时,他们却恬然不以为怪。
这两次的延长,却造成了入伍生特殊的地位,他们由上等兵一跃而为陆军下士。
并没有再来第三次的延长,这批入伍生们终于毕业了,1939年11月18日,旧市坝到了五部汽车,疯狂了第三期的入伍生。
第一队在21日午后,就进了空军军士学校的大门,第二队却迟迟至28日才得成行。
入伍生总队部大门外挤满欢送者的行列:第三、四、五、六、队的同学,总队的官长和当地的居民。当毕业生的汽车缓缓地经过每一队的面前时,官长们都挥着手巾和学员们送行,同学们则除了喊着令人热血欲沸的口号外,还投以极度羡慕的目光,这情形一直延长到一里之外,假如还有的话,也许要发生跳车的惨剧了,因为长久的极度紧张是会令人发狂的。
这就是旧市坝,民国空军的飞行军士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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