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成都空军军士学校的三期训练
空军军士学校
1939年11月,成都空军入伍生部队的学员毕业了。18日,旧市坝到了五部汽车。
第一队在21日午后就进了空军军士学校的大门。
第二队至28日才得成行。空军军士学校到了四部汽车,第三、四、五、六、队的同学于29日的夜晚,120余个穿灰棉大衣的入伍生带着遍体的泥土下车了,从此这些入伍生就换上了“学生”的名义。
这所皇宫似的学校,给学员们的印象是庄严而伟大,其中的空气也不像入伍生队那样使人窒息,但她是缺少一些自然之美的,至少大都数学员们的看法是如此,因为旧市坝附近的风景太迷人了。
学员们开始编队的时候,又有20几个人参加了学员们的集团,他们大都是来自空军各部队,学员们的人数便增至280名,编成两个队,每一队也就是一个飞行组。
正式开始飞行之前,学员们还受了一个月的辅助教育,——据说是辅助入伍之不足。在此期间开始了体格检查,有17个同学被认为“不宜飞行”,他们进了空军转学补习班。
1940年1月8日是个值得记念的日子,那一天,学员们开始了一种新奇的生活,每个人迷惘地爬上飞机又同样的爬下来,回来后,又都抢着发表他的飞行经验,以为飞行是一桩极其简单的事;可是不久之后,学员们就渐渐地感觉到,艰苦的日子是慢慢地来了。
学员们的学业在日渐上进时,学员们的人数却一天一天的减少 3月5日,淘汰的通知书开始下达,有3个人被列入这张“黑名单”,从这一天起,同样的事件每隔几天就发生次;每一次都使几个同学的生活,再起转变!
这些在铜梁流过千万滴汗水的青年,像被风吹的树叶,一个个地悄然离枝而去,不知落于何所,从此,他们的汗水永远不再滋润我们这棵树的繁荣了。
在机场飞行的,除了第一期躯逐科之外,还有第五和第八两个大队,还有飞机多时,便要有一部分的飞机被迫停止教练,而学员们常常就是这个不幸被牺牲的单位。所以,学员们的飞行是时作时辍的,一两个礼拜不飞行是极其平常的事。
及至新场完成,也只能容纳学员们所有机数的一半,另一半则每日乘车到双流去飞行,就是这样地一直延至4月4日才开始放单飞,日子虽然过了三个月,飞行的时间。不过六七小时。
4月4日是个双重的纪念日,那一天,是张九思同学死难的一天,也是学员们开始放单飞的一天。
那个失事的同学,被一架躯逐机的起落轮扫去了天灵盖,同时还撞伤了罗英哲教官,所以,他的死是无辜的,学员们不应当说“他失了事”应当说“事失掉了他”!
“我们第三期死人了”! 这个损失,在学员们团体上说固重然重大,然而还比不上它所给予的精神上的打击! 事情发生后之片刻,组长巧妙的选了两个同学命他们去单飞,果然学员们的注意力被他转移了,学员们恐惧的心理又一变而为狂热。
6月4日学员们结束了单独飞行,被淘汰的同学有120余名;其余的还在继续不断的"下野”。
学员们飞行的运气十分不佳,在整个的7月中,飞了没有10天,从8月初飞过一次之後,一直到10月底才恢复了飞行,其原因是下雨。
11月13日又演了一次惨剧,何世煊教官带着同学杨修齐出航线飞行,半日还不见返场,后来,飞机的残骸和两堆模糊的血肉发现茌某处的田野里,他们失事的原因到今天还是一个谜。
就在这一年,政府定8月14日为空军节,学员们在这一天过得非常快乐。
其实学员们并不缺少娱乐,平均两个礼拜有一次电影,王教育长又创办了一个长虹剧社,平剧与话剧都常常演出,此外学员们当然还有个人娱乐的方法,例如:礼拜天进城去看看电影,到簇桥吃一顿,买点糖果到河边上去钓鱼等,不过,要是口袋里缺少钱的话,那只好担几桶冷水往身上冲了。
有个时期,因为米价过贵,学员们的饭菜低劣到使人难以想像,那时用盐来拌饭都算是奢侈消耗,是要遭伙夫们的白眼的,可是学员们的食量却在狂增不巳,菜越坏,饭越吃得多,说来似乎令人难以相信,但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飞行后,背着一枝步枪,50粒子弹从机场走回来,本来巳经够疲倦的了,但若是想起了家中的饭菜,简直就要软瘫下去,一种极度强烈的食欲,时刻在潜伏着,一遇有钱的时候,便须给它一个疯狂的满足。
12月20日,学员们结束了初级飞行,飞行时间平均40小时,人则剩下120多个,后五日“复兴节”第一期同学毕了业,不久,学员们也换了一个新的环境。
民国卅年(1941)的元旦,学员们在十分热闹中度过,
因为那一天,空军军士学校正在开第一届运动大会。
两天后,学员们迁到双流,学员们的环境焕然一新,学员们的心境也十分愉快。这里和大自然非常之接近,推开教室的窗子,便是菜园。倒在床上可以看见笼罩在烟雨下的田野。
学员们升入中级后,首先自动地将队部内外的环境大加装饰,尹队长(晋卿)对学员们这种精神大加赞赏,他并且“杀……一只黑猪”,来慰劳学员们,后来学员们又奉命挖掘飞机掩体,工作继续了一周之久,每天都是非常之辛苦。
1月16日,学员们欢送过王教育长之后,就开始飞行上课了。
中级的飞机,种类非常之繁多,但以莱茵(Ryan)机为主。机场则由学员们和驱逐总队分用,因此每个飞行组要隔一天才有一次飞行的机会,就是在这一次中,每个人是否都能轮到,也成了问题,因飞机既少而又常常损坏。
3月初——在学员们开始使用北美机教练之前,学员们飞行时间才增加了三四小时,后来,15架北美到了,莱茵就从此不用,飞机的问题虽然解决,机场的限制依然如旧,再过两个月,学员们更遭到前所未有的艰苦。
从6月初到9月底,几乎每天都有警报,而且每天常常在两次以上,起初,警报来时飞机都飞走,后来不知怎的改为地面疏散,因此学员们又加上一个新的任务——推飞机,学员们称之为“航空器操”。
在这个地面疏散开始实行之先,学员们还开辟了5个以上的“飞机窝”造桥,修路,刨竹根,整整地工作了3天。
在夏季里,没有哪一天是适宜于航空器操作的,晴天,那金属的机身被太阳晒得炙手;阴雨的天气就更糟了,学员们虽用尽了气力也无法使飞机前进,轮子僵硬着滑而不行地旋转。
每天9点钟之后,学员们就要等侍这个神圣任务的降临,而且,学员们从来不曾失望过,既使在礼拜天也是如此。
学员们每日的生活是这样的:
早上不飞行的一组,将飞机推到飞行场,另一组于加满油之后开始飞行。当螺旋浆才开始转动时,红球出现了,假如只有一个的话,学员们就得等着,当然是要继续增加的,于是大家就慢慢地将飞机推回,等到增至三个或更多时,就要行走如飞了。
飞机进了窝,伪装,漏油的工作完毕后,学员们还须跑步回去。佩上枪弹疏散到萧凤寺,这叫做“进入阵地”因为当敌机在头上低飞时,学员们还负有射击它的任务,虽然子弹像雨一样的射出去,敌机始终未曾发现过他们,自然它也未曾为学员们所击落。
在中级,有过三次飞行失事,一次在2月6日,刘教官(如柏)带着同学秦毓斌,用莱茵教练习起落飞行,他们在进场时撞上了一棵树,飞机到地后立即翻转过去着了火,当时,教官就殉职在烈火之下,半月后,那位同学也就追随教官走了。
同月的22日,崔教官(临江)奉命到太平寺接收一架刚出厂的飞机,起机后,高度尚不到200呎时,飞机陡然着了火,跳伞既不可能,火势又极猛烈,因此教官就与飞机同归于尽。
在十几天之内,学员们接连的承认了两件悲惨的事实,所有的教官与学生都是非常之哀痛。可是学员们说:“辽远的地方正在六月飞雪,那里有更多的更悲惨的事实无人承认,我们是要使那些无辜惨死者仇恨的面孔换为笑颜的人,我们不能悲哀!”
因此,学员们还在暴雨中继续讴歌,而且歌得更响,虽然更响,并不一定是唱得好。
10月8日的早晨,是一个晴朗宜于飞行的天气,同学李中全飞一架北美机一去不返,他的飞机插在温江西门外一间民房里,失事的原因也是一个谜。
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青年,是三期学员的歌唱明星,人也生得十分漂亮,看到他那副结实的身躯,谁也不相信他会短命的,但他确是死了,他的音容笑貌都成了行云流水。
从10月起,学员们的运气渐渐转佳,每天乘车到新津飞行,有时也在双流或太平寺。
当学员们第一天从新津飞行回来,每个人都非常之高兴,以为此後的飞行不成问题,不料当晚八时,学员们被集合到机场里,接受了一个新的任务。
这个任务是这样的:学员们先被分为若干组,每一组推一架飞机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然后将它拆成若干块一块一块的隐藏起来。
学员们在月光下将千万只螺钉一个个地旋下来,又小心地将它串起,月亮落了继之以灯烛,整夜工作一直到天明,每个人都不住地颤抖,因为天气是那样的寒冷。要是敌机在次早真的会再来一次奇袭,无疑地它会失望到极点。不几天,学员们又将飞机装起来飞行,此后,除了有雾的天气外,学员们每天都在飞行着。
过了卅一年(1942)的元旦——在学员们公演《烽火梵音》之后,他们奉命选科,结果有39人学了轰炸,60人学了驱逐,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能合乎自己的自愿。
1月6日的下午是学员们在中级最后的一次飞行,从那一天以后,学员们每天度着像大学生的生活,除了起居饮食的时间照旧外,其余的时间都可以由自己享受,大部分的人结成队伍在附近打猎,有的则在阳光下到处奔跑。
《怒海余生》给学员们带来了一阵狂潮,它使九十几条弱水汇成一道坚强无比的洪流;有一天,这洪流泛起了一条细微的波澜,结果,竟使学员们在当晚的别离会中流了许多眼泪。
空军军士学校第二期的同学在9月15日行了毕业典礼,三期学员们在21日回校部,从此,他们又度着“高级学生”的生活了。
一些学员们旧地重来,当然有无限的感慨:譬如说寝
室门前的树在一年之内宽大了两倍,从前的士兵现在巳当
了官,起床时的空气是那样紧张,点名时要呼那么多复杂
的口号等,不过在另一方面说起来,学员们对于这个未来
的新的生活,都感有绝大的兴趣。
每当变换—次环境,学员们便有一次极度的狂热,到高级当然也不例外。学员们利用我们的高热,将合作社、中山室烘染得十分温暖宜人;另外,学员们又在合作社前开辟了一所花园,它在后来的夏季中成了他们的乐土,同时也成了一部分同学的露天舞场,夜里,学员们躺在花木深处的石床上,听着世界各地播送出来的歌曲,他们常常流连不忍就寝。
2月1日,学员们行过了布达式,第二天便开始飞行上课,生活上了正轨,时间好像过得很快。
4月29日午后4时20分,3架复兴机在机场上空结队飞行,有一架的座舱内忽然冒出火焰!接着就摇摇摆摆地脱离了队形。
飞机上的两个人显然地还想操纵飞机使它平安降落,但这已是不可能的事实,因为火焰是愈来愈大,飞机不久也失了操纵,在离地不到300尺时,一个人从飞机上跳下来,另一个人在两秒中后连同飞机化为一团火焰,在机场中央燃烧看,人和飞机都巳不见,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烈火而巳。
那个从飞机上跳下来的人,在150呎才开始拉伞,但并不见张开,他的头冲着地以惊人的速度往下急降,100呎,50尺,30尺……最后,看的人都巳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这个可怜者生命的熄灭……
在一个轻微的音响传来之后,所有的人都睁开眼来,那个人竟奇异地平卧在地上,一点也不曾跌伤,原来他的伞在距地数尺时张开,神迹似的救了他的性命。
这个人打破了世界低空跳伞的纪录,他就是林廷彬。
李教官(之干)让他的学生跳伞自己拿性命来和烈火斗争,他为了保存国家一架旧飞机的责任心竟走了“空军三条路”之一,——成仁。
这种旷古少有的伟大的仁慈行为,使空军军士学校三期学员们每个人都受了绝大的感动。假如他在飞机损坏之後愿意跳伞,则他今天一定还在教导着我们,不幸他并不肯如此,他也是为了“保存国家器材”而牺牲。
以他的德行舆学问,以他的技术舆经验,竟也会有这样的一天,三期学员们绝不肯相信,因此,在他失事后的若干时日之内,学员们对于这次亲眼目睹的事实都抱着一个怀疑的态度。他们甚至都相信他并没有死,他不过是暂时的离开大家罢了!
大约没有死的是他的精神,而且三期学员们也相信他的精神,将永留世。
赵组长失事之后,三期学员们的学业并未因之停顿,9月29日,他们奉命练习跳伞不幸林廷斌、孙德馨两位同学又因伞带中断失了性命。
为什么不幸的事件会接连不断的出在三期学员身上?在这个问题无法解释的时候,他们就将他归之于“命运”,他们设想自己本身是一批行将完成的“机件”,现在自己正在受着命运所给的实验,看自己的“抗力”是否足以忍受未来的艰苦,当三期学员们这样想时,他们觉得它所给的试验还不够残酷。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1942)2月25日,空军军士学校三期学员们结束了“学生”的生活,在这个民族复兴的日子,他们毕业了。
这漫长的四年的训练生活啊!三期学员们虽然是在学习中过去了,但他们还是觉得十分空虚,所以还要继续学习;不过他们也有足以自豪的地方,那就是今天毕业的这所空军军士学校,实在是中国最严格的军事学校之一。当三期学员们想到在近300人之中只有我们91个人能插起这“银色之翼”时,都觉得非常之光荣。
当然,三期学员们还想增加这个光荣的百分数,不过这就要到明天的战争中去考试了……。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受到了命运的残酷折磨,以至影响了一生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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