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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15日星期二

出污泥而不染(中国空军史话)



周致和在汪伪常州航校结识了他的航校上司上校教务主任何健生。他们常在一起议论时局,也谈论自己的归宿。
何健生告诉周致和,为了帮助他驾机出逃,韩荣平和邢海帆都被关押了。又听说,韩荣平已经获释,好像去做买卖了。
周致和:“是我连累了他们。”
何健生:“不过,你还得感谢叶蓬省长。”
周致和:“为什么?”
何健生笑了:“不是他给了你这套军服吗?他念你是老乡,才救了你一命。”
周致和急了:“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总有一天,上天会作证的。”
何健生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致和:“何主任,你是个优秀的老飞行员,抗战初期,你就参加过空军轰炸上海江湾日本司令部的战斗。听说从1937年到1942年,你执行过大小26次轰炸日军的任务。这是真的吗?”
何健生笑了:“记得1940年秋天,我在轰炸山西运城敌占机场返航途中,在凤陵渡上空同日本战机激战,我的背部中弹负伤,鲜血湿透了降落伞的背带。我仍操纵着斯卡斯机枪对日机猛烈射击。后来,我又领航机群飞行200多公里,才顺利返回基地。到达基地时,我已经昏迷在座舱里了。”
周致和:“何主任,你是个抗日英雄,为什么也会投降小日本?”
何健生:“投降?不。我没有投降。我在空战中曾有六次被日军的战斗机或高射炮击中,被迫跳伞,都化险为夷。但是在第26次升空作战时被高射炮击中,被迫跳伞时,没想到成了俘虏。算了,不谈这些,喝酒,来,干杯!”
何健生摇着醉步回到了家中。他躺在床上问妻子:“淑仪,你说这国民党到底还有没有前途?”
他的妻子邱淑仪:“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已经全倒坍。汪精卫是卖国,蒋介石是祸国,我看全是一样!”
何健生:“难道这么大的一个中国,就没有人救国?”
邱淑仪:“你认识梁玉珍吗?”
何健生:“梁玉珍?就是梁文华的妹妹?”
邱淑仪:“是的,就是她。”
何健生:“曾星凯和汤厚链曾来找我,动员我返回国民党空军,其中,准备和他们一起走的就有梁文华。梁玉珍是梁文华的妹妹,她为什么不走?”
邱淑仪笑了:“你不是说人各有志嘛。这个梁玉珍和梁文华不同。她原来是新四军,是在皖南事件中被捕的。经过梁文华的保释才出了狱。她到航校来,主要是因为航校离新四军根据地近,她一直在找共产党,准备重返部队。”
何健生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在屋里踱着步:“没想到,这个梁玉珍已经盯上我们俩了。”
邱淑仪:“她也找过你?”
何健生点了点头:“是的。这个女孩子不简单。她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1938年就参加了新四军。19411月在皖南事件中因负伤被捕。保她出来的梁文华是她的二哥。这个人大有出污泥而不染的味道。”
邱淑仪:“她曾和我们一起住在常州碑亭巷,你还记得吗的?”
何健生:“记得。有一天,我在碑亭巷闲来无事,就独自哼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突然,我听到一个女孩也在附近唱歌,我循声望去,原来唱歌的是梁玉珍。我就走了过去。我对她说,你唱得歌能不能再唱一遍?她朝我笑笑,就又唱了起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我十分奇怪,这是首什么歌?一打听,才知道这首歌的歌名叫《国际歌》,是共产党唱的。不过,歌词写得挺不错。歌词里唱得不也是我们中国人民的心声?也真奇怪,自从认识梁玉珍后,我也不再觉得共产党有什么可怕的。相反,我也很喜欢那首歌。”                  
这一夜,夫妻俩都没能入睡。
天刚亮,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何健生警惕地示意邱淑仪:“一清早,有谁来找我?”
邱淑仪披衣出了屋门。屋外,只见周致和敞开衣襟,吹着口哨,手里提着两只鳙鱼头,踏着重重的脚步,迎面走了过来。
邱淑仪站在家门口:“哟,是周致和呀,你提着两个大鱼头干吗?”
周致和:“和何主任下酒呀。”
周致和走到邱淑仪跟前举起两只鳙鱼头,哈哈大笑起来:“鳙鱼的头很大,你瞧瞧。”说着,他将手中的鳙鱼头提到邱淑仪眼前:“头大,说明它的头脑发达,这是英雄识英雄嘛!”
邱淑仪闻言也笑了。
何健生披衣走了过来:“这是什么年头?英雄的头都给人取下了,还叫英雄?”
何健生接过周致和递给他的鳙鱼头,交给了邱淑仪。他拍了拍周致和的肩膀:“走,进屋去。”
何健生家不大。何健生和周致和坐下后。邱淑仪为他们沏了茶,手提鳙鱼头笑着说:“你们英雄识英雄吧,我可要为这英雄头去张罗一下了。”
邱淑仪走进厨房后,周致和发起了牢骚:“何主任,你可是个打鬼子的人,如今怎么也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混饭吃?”
何健生一声不吭,用手旋动着茶杯盖子接着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水,叹气道:“致和,叫我怎么说呢?1937813,小日本进攻上海,驻台湾岛的日本王牌轰炸机部队木更津联队,从新竹机场起飞,于8 14日下午对淞沪地区的城市、村庄狂轰滥炸。中国空军起飞应战,以60的战果,首战告捷,击破了不可一世的木更津联队,在中国人民反击外国侵略者的斗争史上,写下了中国空战的光辉一页。作为一个中国军人,怎么能不为中国人民的胜利而感到自豪?”
周致和:“听说,你也参加了那几次战斗。”
何健生苦笑着:“没错。那是820下午4点。上级命令我空军第八大队19队轰炸上海江湾日军司令部,以配合我步兵进击。领队的长机驾驶员是归国华侨黄普伦大队长。我当时是长机组的领航轰炸员,负责领航3架德国造的亨克轰炸机,沿长江向东奔袭。下午530分,飞机进入轰炸上海江湾日军司令部航路,高度从1500下降到1000左右。这时,日军的高射炮弹在机群上下、左右、前后爆炸,冒出朵朵白烟,也真够险的。不过,我们早忘记了个人安危,冒着日军的炮火,驾机向前猛冲。3架飞机依次进入,连续轰炸。我将十字环套在日军司令部的楼顶上,一枚又一枚的炸弹,在日军司令部的楼顶上开了花。”
周致和笑了:“我看过当天的报纸,当天的晚报就作了报道,江湾日军司令部被我军夷为平地!嗨,何主任,你还真有两下子。”
何健生喝了口茶:“822上午7点,我又领航机群轰炸吴淞口日军占领的码头和阵地。当机群进入轰炸航路,我正全神贯注盯着目标时,突然发现左前方1000外冒出3架日方的舰载96式驱逐机,正寻找机会向我机群攻击。我们轰炸机队缩小了编队间隔、距离,构成了严密的火网。这一招可真灵,使得日机无法接近我们。与此同时,我机瞄准目标,连续投弹,颗颗炸弹都落在日军阵地上。”
何健生笑了:“当时的新闻报道也真够迅速,当我们的机群返回基地着陆时,我方《号外》已发出消息说,我空军大举出动,吴淞口和虹口日军均受重创。”
何健生又呷了口茶:“其实日本人也是外强中干。记得第二天下午7点,我再次领航机群出动轰炸停泊在吴淞口内的日本军舰。我在那一天亲眼看到了日本人的胆怯!那天,我将瞄准具的十字架环牢牢地套住了日舰的旗杆。谁知,日舰上的膏药旗不见了。舰上挂着的居然是中国国旗。当时,我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但小日本军舰的外形是改变不了的。这不是企图鱼目混珠吗?我火了,十字架环牢牢地套住了日舰,炸弹照扔!命中的日本军舰终于沉入了海底。不久,《号外》报道说,我空军夜袭杨树浦敌军阵地和吴淞口敌舰,敌舰仓皇乱发60余炮,我空军从容轰炸。敌舰召开首脑会议,竟然挂起青天白日旗,畏惧我机的怯懦之情昭然可见。至此,‘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被打破了!致和,你说说,日军司令部挂出中国国旗,岂不是战争史上的笑话?象这样的军队能战胜中国人吗?小日本在中国又能呆多久?”
周致和:“我也常想这件事,小日本在中国究竟还能呆多久?”
这时,邱淑仪走了过来:“吃饭吧,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眼下,我们可全都在人家的手心里哩。”
何健生、周致和相视片刻,谁也不说一句话。
邱淑仪笑了:“怎么?吃不下了?该骂要骂,该吃还得吃,还是边吃边谈吧。”
面对热气腾腾的鳙鱼头,何健生刚要下筷,忽又停住了:“致和,这鱼离开了水,好比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国家,当亡国奴的滋味恐怕和这鳙鱼头没什么两样吧。”
周致和:“何主任,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是想求教你一件事。”
何健生:“什么事?”
周致和点了支烟,想了想:“你说这蒋介石一直在喊抗战到底,可为什么,总看不到他打大仗、打胜仗?”
何健生:“老蒋说话,可听不可信!”
周致和故意试探:“何主任,依你看,我们只有做亡国奴了?”
何健生:“你误解了我的意思。国难当头,中华儿女从上到下无不同仇敌忾。对此我有切身体会。19378月下旬,我们从淞沪一带胜利返航时,广大市民那种欢欣鼓舞的气氛,我至今记忆犹新。财政部长孔祥熙和宋夫人还同空军将领黄光锐一起到南京大校场欢迎凯旋的勇士,他们赠送给机组每个成员一件皮夹克,内书‘捍卫祖国、抗战到底’八个金字,以示纪念。对了,淑仪,你把照片拿来给致和看。”
邱淑仪:“这有什么好看的?”
何健生:“叫你拿,你就去拿。”
邱淑仪站了起来,朝内屋走去。
周致和也不作声,只是呷了口酒。
不一会,邱淑仪拿着照片走来了。
何健生接过照片:“致和,你看,右面第二个就是我。我穿的皮夹克,就是孔祥熙和宋夫人赠送的慰问品。在我背后的就是亨克轰炸机。说来也他妈的够气人的!我军的胜利是明摆着的,偏偏小日本却不服气,日本宣传机构只承认他们是败在英美飞行员手下,胡说不是我们中国军队打败了他们。为此,路透社的记者亲自跑到了南京、句容等机场采访。结果,黄普伦、薛炳坤、张森、刘焕、陈瑞钿等华侨飞行员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外国记者终算见到了参战的飞行员都是中国人,没有一个外国人。于是,路透社就根据事实作了报道,报道承认,淞沪空战的胜利完全是中国空军英勇作战取得的。”
周致和吸了口烟:“我看过报道。不过,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我们能否抗战到底?你见多识广,我想听听你的分析。”
何健生叹了口气:“你问得对。胜利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成了小日本的阶下囚。至于抗战能持多久?有人以为能,也有人以为不能。我看关键还是看这个仗怎么打?靠谁去打?我被日本人俘虏后,由日本宪兵转交给汪精卫政府关押。事有凑巧,汪家政府的航空署少将处长曾星凯是我在广东航校时的飞行教官。他劝我暂时在常州航校避一下,等将来有机会再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的老同学汤厚链当时已经在常州航校当教官,他也劝我先安下心来,将来再谋出路。于是,我同意了。在曾星凯的保释下,我来到了常州航校。不过,曾星凯和汤厚链都来找过我,他们约我一起重返国民党空军。同去的还有梁文华和曾翼翰。”
周致和:“你为什么不去?”
何健生长叹:“人各有志,我有我的选择。”
周致和:“这么说,你还想留在这里?”
何健生:“致和,你认识梁玉珍吗?”
周致和:“认识。你说的梁玉珍是不是脸上有块伤疤?”
何健生点了点头:“是的。她是梁文华的妹妹。我们同住在碑亭巷。她原先是新四军。是在皖南事件时被捕的。”
周致和愣住了:“你是说,梁玉珍是共产党?”
何健生:“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又不会吃人。”
周致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何主任,难道你想投奔共产党?”
何健生:“我看不出国民党还有多少前途。所以,我没有跟曾星凯他们走。”
周致和终于鼓足了勇气:“何主任,我今天来,就是想对你说,我们一起投奔共产党怎么样?”何健生变了脸:“周致和!你的胆子真不小。你就不怕共产共妻?”
周致和:“何主任,你放心,联系共产党的事,由我来去办。只是,我是个小小的少校教官,最好能由你出面,我们筹划一下,共产党总能找到的。”
何健生举起了筷子:“来,来。我们先消灭了这鳙鱼头再说。你不是说英雄识英雄吗?只要筷子动了,事情就好办了。当然,这事还得记住三个字,慢慢来。明天,还是在我家,去将梁玉珍也叫来。对了,还有陈静山,他也对我说起过找共产党的事,可以一起叫来。我们再细细商量一下。”

何健生和周致和举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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