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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 ,我家居住在上海老宅石库门西厢房,推开那扇西窗,跳入眼帘的就是隔壁弄堂里的那个老虎灶。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个老虎灶留给我的印象却一点也没有被抹去。
老虎灶,又称熟水店,那是旧上海的一道城市风景线。
传统的上海老虎灶灶面置有三只烧水锅,三只锅中央有一加煤孔,烧水锅和烟囱之间还有两只积水锅,称为“积口”。
上海旧时还有两种老虎灶:一种叫“七星灶”,炉灶只是一只大缸。缸里用泥和砖砌成七个火孔,孔上放七只钢壶烧水;另一种叫“经济炉”,炉体是一只白铁皮大炉,炉上置一大锅烧水,后来出水处又增设了温度表和水龙头,以便观察水温和放水。
老虎灶灶子一般是由水泥砌成,也有用洋铁皮敲制而成的。灶头上有只水桶,用煤饼、煤炭或木炭、木屑、刨花的燃火,从早烧到夜,所以老虎灶里都是特特滚的开水。好玩的是出水的龙头不是直接接在水桶上的,而是从灶头上伸出来,而那只烟囱却是伫立在水桶的顶上。
老虎灶一般在弄口或弄堂附近的小街上,通常一开间面。也有直二间或楼上楼下的,其灶砌在店门口,灶膛口对着马路或前面小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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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老虎灶的诞生与旧上海人的居住环境、炊具条件的限制密不可分。有人考证,老虎灶诞生于上海小刀会起义时,百姓为避战火,纷纷往城外租界跑。当时煤气还不普及,用煤球炉已属上乘了,家里用木柴烧水很不方便,老虎灶便应运而生。
老上海有一句话叫“泡开水”,即指到老虎灶去打熟水。想当年栅户简屋集中的地区,老虎灶曾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居民喝茶、用熟水全靠老虎灶。不少老虎灶除供应熟水外,还设有几张桌子,供人们入字内喝茶聊天或谈生意,有的还设有盆汤供人洗澡。所以老虎灶实际是主营卖熟水,兼营茶馆、浴室的,这大大方便了附近居民的生活。
那时候,每天清早上班前和傍晚下班后去老虎灶打开水已经是一些人的习惯,总可以看到人们手提热水瓶或茶壶进出老虎灶,踏出路面的那一条条水渍。
为了节约用煤,省下点钱来,母亲常叫我去老虎灶“泡开水”。
那时,我才10岁刚出头,根本就提不起装满熟水的热水瓶,每次泡开水,总是将热水瓶抱回家。后来,能够手提两个,甚至三个热水瓶回家了。
泡开水一般是在冬天,可以泡饭,上海人习惯吃泡饭,我至今还是如此。
不过,夏天也有时去泡开水,主要是为了用开水烫死被捉的老鼠,或者是用烫开水浇死臭虫及它们的虫卵。
往返于老虎灶和居家之间,这也是件常事了。恐怕那个时代的男孩子,都经常会受母亲使唤,有过我同样的泡开水经历。
记得,我那时提着个竹壳热水瓶去老虎灶泡开水,泡一热水瓶水通常一分钱,一铜吊水好像是二分钱。在那个条件艰难的年代,寻常百姓家连烧个热水也不容易,老虎灶无疑是雪中送炭的伙伴了。冬天的晚上,临睡前,家家户户都要到弄堂口去提点滚烫的开水回来,用它来洗脸,烫脚,再灌满汤婆子,然后再将汤婆子塞进被窝,寒冷冬夜里的一枕黑甜也就有了保证。当时泡开水,为了找零方便,老虎灶的老板准备了许多用硬板纸剪成的如麻将牌一般大小的牌子,一分钱一张。一般的家庭都会一次买个几十张放在家里,要泡几瓶水就拿几张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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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灶,是上海的俗语。也是近代上海出现的新名词。专指专门兼营熟水、浴堂的低档茶馆。20世纪30年代后,随着上海浴室的增多,上海的老虎灶一般不再经营浴室。
至于“老虎灶”一词的出处,释法不一。
我的外公说,那是出之于“洋泾浜英语”。因为近代上海出现了大量的西洋建筑,这些建筑一般都设有壁炉,并在屋顶上设有多孔烟囱,屋顶的英文为“R00f”,音谐“老虎”,因此这种将烟囱设在屋顶上的灶就叫做“老虎灶”。而江南传统的民间灶头一般是破墙而出,用料大的熟水店的烟囱必须设在屋顶上,于是熟水店也被称为老虎灶。
按母亲的说法,则认为老虎灶得名于其形。以前熟水店的添燃料处设在墙外,墙上设计两小窗口,可以看见灶内的情况,这种灶的灶堂如同老虎口,两个小窗如同虎眼,屋顶上的烟囱则如同老虎尾巴,于是被称为“老虎灶”。
邻居婉婉姆妈又有另一种说法:据说是由一位姓傅的烧火和尚开的,傅和尚因在乡下与一村女生私情而引起公愤,只身躲到上海开了家泡水店。因老板姓傅左邻右舍便称“老傅灶”。而上海话“老傅”和“老虎”一个读音,于是久而久之“老傅灶”便成了“老虎灶”。这也是“老虎灶”由来的另一个版本。
1906年出版的《沪江商业市景词·老虎灶》:“灶开双眼兽形成,为此争传‘老虎’名;巷口街头炉遍设,卖茶卖水闹声盈。”“沪火炎炎暮复朝,锅储百沸待分销;一钱一勺烹茶水。免得人家灶下烧。”正是旧上海老虎灶的形象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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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旧上海老虎灶成为了一种行当,是360行中的一行,从业者还成立过行业组织,即上海市熟水商业同业公会。
20世纪80年代后,上海的老虎灶业逐渐走向衰落,90年代后,逐渐消失。
不管那种说法,老虎灶在上海可是有历史的。
真正让老虎灶“发扬光大”起来的,却是座落在当年南市区方浜中路上的由一位姓钱的老板经营的老虎灶。钱老板早年曾经当过黄金荣的跟班,后因一场大病退出江湖。黄金荣念旧情给了他一些银两,钱跟班便在方浜中路上盘下了一家烟纸店,并将其改成老虎灶与女儿一起渗淡经营。
当年方浜中路上住着许多登三轮拉黄包的车夫以及叫卖的小贩。每到中午或下午生意忙过了,他们便到钱老板的老虎灶里小座片刻,喝茶休息。后来钱老板见这些人一天下来浑身是汗,却又舍不得去澡堂子,便买了十几个大木盆,经营起了“盆汤”生意。
这些车夫和小贩们只要化两个铜板,便能在木盆里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此举大受欢迎,老虎灶的生意更是日渐兴隆。
有趣的是钱老板的女儿,还在这些车夫中找到了意中人,钱老板苦心经营的老虎灶终于得以传承了下来。
这家钱记老虎灶,成了当年上海几乎所有老虎灶“克隆”的对象,甚至连讨老婆找男人都是一样的途径,这也就是为什么上海的老虎灶,大多数都是“夫妻老婆店”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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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资料统计,上海曾经有过1000多家老虎灶,而如今却基本上看不到何处有老虎灶了。
也有人说,上海还留有最后一家老虎灶,这最后的老虎灶有一个充满了诗意的名字:梅溪弄。
梅溪弄是靠近南市城隍庙附近的一条弄堂,上海最后的老虎灶就座落在这条弄堂里。所以为了这最后的记忆,几乎所有还在这家老虎灶里泡开水、喝茶、聊天或者“盆汤”的梅溪弄里的居民们,都称老虎灶为梅溪弄。
梅溪弄的历史不算长可也不短,至今已有50多年的历史了。据说梅溪弄早年的老板,便是隔壁方浜中路上那家钱记老虎灶老板的亲眷,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梅溪弄老板在江西插队落户的儿子,返城接班掌管梅溪弄,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女朋友。不久女朋友的海外亲眷要她出国去,她却火速结婚当起了梅溪弄的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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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方桌就放在窗前,窗下就能看到老虎灶,我坐在桌前做作业,常要偷一会懒,又不能离开那把椅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多看几眼窗外的景色,这景色除了老虎灶,也就没什么样好看的了。久而久之,我对这老虎灶也看出了一份感情。
老虎灶是以形状而得名的,我又是属老虎的,我就会画老虎灶玩,特意将烧水处的炉膛口,画得更似一只老虎张开的大嘴,将灶后高高竖起的烟囱管,画得象老虎翘起的尾巴。画累了,就看那烧水的人,只见他在捅老虎灶膛的时候,烧尽的煤灰、碎木头、稻草灰,瞬间晒落水中,会腾起一阵白雾,但很快就灰尽烟灭,老虎灶也算得上环保了。
我家隔壁弄堂的老虎灶灶面上,置有三只深的烧水锅,三只锅中央有一加煤孔,烧水锅和烟囱之间还有两只积水锅,积水锅内烧的是半开的水。这是一种传统的老虎灶。居民“泡开水”时,那个干活的伙计左手将一只带长木柄的铁漏勺插在热水瓶口上,右手则用带长木柄的铁摇水勺,将开水倒入漏勺下的开水瓶中。
在我的记忆中,二勺半铁勺的水,就可将水瓶“泡”满了。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个老虎灶改造成用白铁皮打成炉体的“经济炉”了,炉前有二个放开水的茏头和温度表,用茏头放开水,减少了伙计的体力,泡开水也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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