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 著
Shenyang
清末昆明向小东门走去的送葬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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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儿陪同莫理循到达云南昆明后,龙儿的父亲已通过昆明的朋友,与她接上了头,她决定随同那位朋友返回北京老家。但她与莫理循辞别时仍未暴露自己的女儿身。
龙儿临别时对莫理循说:“我终算回到自己的国家了,你以后有机会到北京来,一定要来我家看看,或许,你还需要我的帮助。我的昆明朋友告诉我,最近云南鼠疫流行,这里缺医少药,你一定要多保重。”
龙儿走了。
莫理循开始忙碌地到处找官府、教会,四处打听昆明的政情、民意,听到的最多议论却是有关鼠疫蔓延的事。
一位在海关工作的医务人员给莫理循看了一份《海关医报 》分析。《
海关医报 》 ( Medical Reports ) 是 19 世纪 70 年代至 20 世纪初任职中国海关的海关医员编撰的一份有关沿海
、沿江以及沿边各通商口岸的医疗卫生报告 。这份 《海关医报》提供了云南腾越、思茅、蒙自商埠的现代气候参数,包括年降雨量,年温度变化。从所载疾病案例分析,虽然各埠记载的患病类型和人数详略不一,但这些商埠仍表现出一些类似的疾病流行特点。如1870 年 12 月 31 日的第19 号海关总税务司通令要求各埠海关医员半年提交一次健康报告,海关医报涉及广州 、上海 、厦门等 33 个沿海 、沿江及边境通商口岸。
鸦片战争以后,清政府被迫与西方列强先后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一大批沿海、沿江和沿边城市相继被开辟为通商口岸。云南边境作为中越、中缅的边界线,一直是英、法两国争夺的焦点。当时腾越、思茅、蒙自商埠的设立,也与英、法两国对云南边境的争夺密切相关。根据上述相关条约内容,1889 年 8 月 24 日,蒙自已设关开放;思茅和腾越也即将设关开埠。但腾越、思茅、蒙自商埠与其他很多口岸一样,那些海关医员并没有严格按照海关总税务司通令要求,每半年编写一期报告。
莫理循收集了这些资料,同时在昆明开始调查这一时期医疗卫生观念及举措。 这里的公共卫生意识极为缺乏。从卫生角度看,这里的人们不知道设置下水道,街上也没有公共厕所设施。在一些路口,特别是市场附近或者是繁华街道,到处是一些四处乱扔的垃圾。
有一个前来昆明旅游的西班牙人告诉莫理循:“我们几个朋友住在一家糟糕极了的马帮客栈,一溜院子,庭院
深深,人住在一层房子里,里面是一个一个的小窝。第一天晚上,我住在拐角处的一间客房。这里老鼠为患,不计其数,墙上被老鼠弄得千疮百孔,四面八方的老鼠都在嬉戏嘶叫,追逐扭打,让人难以入睡。这里的人工排水设施是无用的,经常被阻塞和缺乏清理。雨后的低地会形成死水,滋生了大量蚊虫。这里也没有公共厕所,孩子和很多男人习惯于在自然环境中解决,狗、猪和园丁充当公共拾荒者。”
一个英国传教士说:“这里的寺院并不注意寺院的清洁与卫生。至于他们自己的个人卫生,就更谈不上了。这里的中国人没有洗澡的习惯,仅仅有时会洗脸。穿的衣服也很脏。在家总是光着脚。因此,很多人要忍受痒、湿疹和癣等。他们长指甲成为许多疾病细菌的温床。”
也有中国人对莫理特说:“这里的雨季常会延长,大雨从7月开始,一直持续到9月,直到10月、11月也一直阴雨不断,这一时期出现‘瘴气’流行,当地居民不敢外出。有一天,大街上同时出现了12 个送葬队伍,死者都因为患了疟疾”。1
莫理循向《泰晤士报》书面汇报了这里的疫情:
“这里节交夏令,淫雨淋漓,瘴毒蛮烟。”
也许,莫理循忘记了患疫者不全是中国人,洋人同样逃不过疫情带来的灾难。
莫理循病倒了。
其实莫理循到达昆明前就已经患了鼠疫,他只顾收集和抨击中国当地的卫生医疗太差和疫情严重的信息,忽略了自己的防护。
2
欧洲名画《死神的胜利》中黑死病的写照
莫理循病得非常厉害。既没有药,也没有医务人员治疗。
相信学医并从医的莫理循一定知道自己患上的是鼠疫黑死病。
公元1350年左右,一场据信源自蒙古的鼠疫席卷欧洲,夺走了数千万人的生命,欧洲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那场瘟疫也被叫做黑死病。
因为大量青壮年死于鼠疫,农村劳动力锐减,封建领主庄园佃农和农奴奇缺,动摇了封建佃农制的根基。但劳动力供不应求,人工昂贵,直接推动了工具改良和技术创新。
黑死病泛滥,人们为了控制传播焚烧患者衣物
奇怪的是有史学家认为西欧航海、探险和帝国主义的兴起也部分归因于这场鼠疫。那些历史学家则认为,经过鼠疫的腥风血雨,欧洲不少封建国家从满目疮痍中重生,开始向现代社会、商业经济方向迈进,为日后西欧崛起和称霸世界做了铺垫。甚至有观点认为这场鼠疫催生了当代西方文明。
15世纪末,美洲成为欧洲的殖民地,这段历史无比血腥,除了死于枪炮屠刀,还有大量美洲原住民死于欧洲殖民者带去的各种致命疫疾,主要是天花,还有麻疹,流感,鼠疫,疟疾,白喉,斑疹伤寒和霍乱。
英国大学学院一项研究发现,欧洲在美洲的殖民扩张的百年期间,美洲人口从6千万(当时世界人口的10%)减少到500万- 600万。人口锐减,意味着农耕减少,大量农田回归荒地或森林草原等自然生态。大量是什么概念呢?现代历史学家和科学家估计推算有56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法国或肯尼亚的国土面积。
西班牙探险者与秘鲁土著酋长见面
森林草场面积如此剧增,导致大气中二氧化碳减少,世界上很多地区气温下降。那个历史时期的二氧化碳含量是通过南极洲冰层核心样本推算的。当时的科学家认为,这个人为导致的变化,加上大型火山爆发和太阳活动减少,推动地球进入了一个“小冰川纪”。不过,现在的科学家又有了一个新说法,全球气候变暖了。欧洲和世界许多地方一样经历了气候变化带来的后果,包括农作物严重减产和饥荒。有人则认为这是天报应。
18世纪末,法属殖民地连续爆发反抗法国殖民统治的黑奴反叛,1801年双方言和,反叛领袖杜桑•卢维杜尔成为海地共和国首脑。但宗主国政局乾坤颠倒,拿破仑称帝,随后决定出兵海地镇压反叛,夺回殖民统治大权。数万法军登陆海地,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这时,黄热病开始在岛上法国人之间流行。黄热病源自非洲,欧洲人对它没有天然免疫力。法军官兵、殖民当局官员、医生和水手共5万人死于这种传染病。最后逃回法国的幸存者只有3千人。
黄热病疫情帮助海地反叛力量击败了法国军队,结束了法国殖民统治
在海地被瘟疫击败后,拿破仑不但放弃了海地,还放弃了在北美大陆的殖民野心。
出兵海地惨败两年后,法国政府把210万平方公里的北美殖民地卖给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美国国土面积扩大了一倍,史称“路易斯安那购地案”。海地爆发黄热病,间接地把法国殖民势力赶出北美,美利坚合众国随即迅速壮大。
3
莫理循染上了鼠疫,无医无药,身边又无一亲人好友,他面临在生死之间,他懂得鼠疫的严重危害。
莫理循开始思考,应该如何自救?
在古代,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医疗水平都相当之差。面对鼠疫的进攻根本不仅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还愚昧无知地搞出许多奇葩治疗办法加重病情。
莫理循不相信这种愚蠢的治病方法,却也忘记不了欧洲中世纪的人们面对疫情的恐慌和无能为力。
公元541到542年地中海世界爆发的第一次大规模鼠疫:查士丁尼瘟疫
1347年至1353年,第二次鼠疫大流行在欧洲首先集中爆发,仅仅数年的时间就造成全欧洲2500万以上的人口死亡,占到当时全欧洲总人口的约三分之一,鼠疫也正是在这次爆发中得名“黑死病”。
当时的欧洲近乎成为人间炼狱,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薄伽丘在其短篇小说《十日谈》里就曾描述过当时的惨状:
“每天,甚至每小时,都有一大批一大批的尸体运到全市的教堂去,教堂的坟地再也容纳不下了,尤其是有些人家,按照习俗,要求葬在祖茔里面,情形更加严重。等坟地全葬满了,只好在周围掘起又长又阔的深坑,把后来的尸体几百个几百个葬下去。就像堆积在船舱里的货物一样,这些尸体,给层层迭迭地放在坑里,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直到整个坑都装满了,方才用土封起来。”
欧洲中世纪黑死病大瘟疫,十四世纪四五十年代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面对无法独善其身的黑死病。欧洲人寻找了N种奇葩治疗法:
1、放血疗法
欧洲中世纪西医的放血疗法与中医目前还在使用的针灸放血疗法有很大的区别。中医放血疗法重在用针扎刺激穴位而出现极少量的出血,而西医的放血疗法是真正意义上的「放」血(出血量极大)。这种疗法源自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和古罗马医学家盖伦的体液说,他们认为人类生病是因为体液失衡,放血会使体液平衡进而治病,黑死病的治疗自然也不例外。欧洲人在中世纪对放血疗法极度痴迷,但这种疗法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反而容易诱发伤口感染,加重病情。
2、吃祖母绿
中世纪意大利医学家詹蒂莱·达·福利尼奥认为祖母绿拥有强大的治愈力,吃下去百病全消。不过,祖母绿作为一种宝石是很珍贵的,一般人也吃不起。至于味道跟口感,应该跟玻璃差不多。
欧洲人的放血疗法
3、不洗澡
14世纪,欧洲很多医生认为黑死病是通过空气传播的,用热水洗澡会让毛孔张开,让空气里的黑死病进到身体里来,而长期不洗澡皮肤上长期积累的污垢就能隔绝空气,防止黑死病,欧洲人居然对此深信不疑。
4、吃发霉的蜂蜜
欧洲人以往的经验认为发霉蜂蜜能解毒,当然也能治黑死病。不过从现代医学的角度上来看,吃发霉的糖蜜来治黑死病还是有点科学依据的,因为发霉产生的青霉中含有青霉素可以杀菌,但直接服用发霉蜂蜜药效究竟能发挥多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腹泻、呕吐怕是少不了。
5、鞭笞自己
天主教会在黑死病面前,腐败无能的本性暴露的淋漓尽致,他们只会将黑死病的爆发说成是上帝的惩罚,只有更加虔诚地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孽才不会得黑死病,才能够治好。当时愚昧无知的很多底层基督信徒深信不疑,在1348年的德意志就出现了一批被称为“鞭笞者兄弟会”的人,这些人往往赤裸上身,一边呼痛哭流涕地向上帝忏悔,一边用皮鞭和木棍使劲抽自己,一直抽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为止,这样的愚昧却引来了无数人的膜拜和效仿。
欧洲中世纪大瘟疫(黑死病)中,火烧犹太人
6、杀犹太人
欧洲原本就对犹太人极度歧视,黑死病爆发时,欧洲天天死人却找不到任何原因,很多种族迫害者就散布是犹太人四处投毒导致的黑死病,于是欧洲多地出现了一波又一波的迫害犹太人浪潮,甚至造成了数以万计的犹太人被活活烧死的极端案例。
7、穿戴“乌鸦”装备
黑死病横行时很多医生为了防止感染,就身上穿着泡过蜡的亚麻或帆布衫,头顶戴着黑帽子,脸上套上可过滤空气、跟鸟嘴一般的面具,眼睛隔着一层透明玻璃,手上戴着白手套。整个人看着像个乌鸦,人们深深地相信这样的装备可以保护自己不被黑死病感染。
欧洲中世纪中穿上防护服(乌鸦装备)的瘟疫医生
除了以上的奇葩方法之外,中世纪的欧洲人还曾经用大便涂抹肿块、用尿洗澡、把蟾蜍放到胸前等重口味方法来防治黑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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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理循染上鼠疫后,他冷静地思考着鼠疫的特征,并研究“对症下药”的治疗方法。
莫理循只得自己想办法,用大量出汗的土方法来驱除病魔。他在一个用砖砌的中式长坑里点燃起熊熊烈火,人就躺在热炕上,烤得浑身大汗,背上长满水泡才起来。
幸运的是,莫理循获得了成功,他战胜了鼠疫,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并增加了免疫力。
莫理循在回忆录中曾这样写道:
这有点像古代的火刑,但是我成功地接受了严峻的考验,这可能是我所采用过的最原始的治疗方法。
站在现在科学的角度来看,中世纪欧洲人的方法可谓是奇葩、愚昧到了极致,因而不可能对黑死病产生任何防治效果。但莫理循用自己的独特方法解救了自己,结果是死里逃生。
奇怪的是在此后的好几个世纪,欧洲还是没隔一段时间就爆发一次黑死病,但死亡率却大大降低了,而且18世纪以后,黑死病更是在欧洲几乎绝迹了,这是为什么呢?
免疫力的产生
从免疫学的角度来看,中世纪黑死病大流行造成约1/3的欧洲人死亡,剩下的人自然会对黑死病产生抵抗力;此外,从进化学的角度再看,接二连三的遭遇黑死病,欧洲人在一定程度上进化出抗击黑死病的能力。
隔离法的广泛运用
黑死病在欧洲集中爆发的时候,当时的米兰大主教无意间发现了能阻止疫情扩散的好办法——隔离。大主教下令发现最先发现病例的房屋,立刻砌砖封死门窗,建好围墙,凡是围墙内的人,无论生死、患病与否统统不允许外出。结果,奇迹出现了,米兰没有出现疫情的蔓延。从此以后,隔离成了全欧洲司空见惯地防止黑死病蔓延的措施,效果比较明显。
公共卫生系统的建立
中世纪黑死病集中爆发之后,欧洲很快就迎来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欧洲社会逐步走向转型,科技进步十分迅速,工业革命的如火如荼也给了欧洲人建立公共卫生医疗体系的技术。欧洲人不洗澡、不注重公共卫生的毛病也逐渐消除。例如,兴起肥皂工业并养成用肥皂清洁的习惯,挖掘宽敞的下水道,并重视对垃圾的处理,还普遍进行杀虫和消毒,因此越来越注重公共卫生的欧洲自然而然就减少了鼠疫。
1894年,昆明古城大东门旁边杂草丛生的城墙和林木茂密的五华山。莫里循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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