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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摄影家、民间文艺家

2021年1月31日星期日

第2章 关于红领巾的痛苦记忆

沈阳 著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戴红领巾的照片

 

1

 

我的父亲曾参加过新四军,在抗日军政大学分校学习过,又参加了著名的辽沈战役。作为党培养的干部,他转业后就无条件地顺从了组织安排,去了沈阳第十一中学执教。后来又顺从党组织的安排,调回他从小生活过的上海大都市,让他担任了市重点学校北郊中学副校长一职。

也许是父亲对教育的重视,也许是他的权力起了作用,我自小就进入了涉外的思南路幼儿园学习,这个幼儿园倡导“儿童的需要是合理的,儿童的需要是要发展的”科学理念,以“关注和引导儿童需要,开发潜能,注重和谐,为儿童的后继学习与终身发展奠定早期的素质基础”为办园宗旨,也正是为了构建了关注儿童发展需要体现“科学、适切、有效”的幼儿园优质教育实践体系。同时构筑为家长、社区提供早期教养指导的优质服务网络。这是个上海最优秀的幼儿园

在上海市学前教育课程改革中,卢湾区思南路幼儿园始终走在探索与研究的前列,汲取教育人类学、教育生态学、脑科学、发展心理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凝聚起全体教师的热情和智慧,在早期教育理论和实践研究中不断建树,充分挖掘幼儿园一日活动对幼儿最大的教育发展价值,正在努力实现“优质教育每一天”的社会承诺。

思南路幼儿园拥有一支“高学历、高素质、高质量”的一流师资队伍,承担国家级研究课题,成果多次参与国际早期教育的学术交流,获全国、上海市科研成果等奖多项,并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幼儿园积极与国内外幼教机构保持广泛的合作与交流,在国内外幼教界享有较高的办学声誉,被首批命名为上海市示范性幼儿园。

也许是这个幼儿园的独到之处,尽管岁月流逝,我对思南路幼儿园的生活却始终怀有难忘的记忆。

 

2

 

记得,我每次从幼儿园回家后,父亲都要我汇报一天的生活、学习情况,作为奖励,父亲就会给我和妹妹讲故事。印象最深的就是讲述秋瑾和三侠五义的故事。

父亲还教我如何收集邮票,将用过的邮票在温水中泡去背后的浆糊。父亲还会给我买香烟牌子,那套印有小海军的香烟牌子是最漂亮的。当然还有不少印有飞机、坦克和大炮的香烟牌子,让我认识了武器的种类和性能。回想起来,这些香烟牌子,就象识图卡片,深深地镌刻在我儿时的脑海之中。

父亲对我的教育是随意性的,是激发我的想象力,让我在兴趣中学习新的知识。但无论怎么说,中国的教育是在学生中推广互相竞争的剌激手段,这种竞争不仅仅是在知识学习上,更多的是在政治品行上,孩子们被吸引参加少年先锋队组织的过程中,就意味着侯选人之间的竞争,也包括队干部和共青团员。这是在全力培养最顺从地服从权威的积极分子。

思南路幼儿园系上海市最早的涉外幼儿园,素有“未来人才摇篮”之称。有幸的是,这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幼儿园。

我清楚地记得幼儿园园舍环境幽雅,建有体现不同文化背景的儿童生活与活动设施。小时候,我在幼儿园里学习绘画、雕塑,我创作的绘画作品“小燕子”和“雨中”,参加过展览。我最喜欢的就是捏泥巴,做泥塑。

我就是在顺从教育中走过幼儿时代的孩子,但望着眼前的曾就读过的思南路幼儿园,我却很渐愧,因为生活教会了自己在学校里永远学不到的知识,那就是骨子里的反叛精神。你可以顺从社会,社会却不会顺从你。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理解权威与顺从的关系?

不久前,就有人抛出了一本《新权威主义》的书。光凭书名,我就不会去阅读这样的书,可以断定这种书的教育意义就是宣传无条件地服从。

 

3

 

思南路幼儿园创办于1956年,原址思南路91号,在2007年9月迁至皋兰路11号,包括13号、15号、17号在内。令我惊讶的是其中的皋兰路15号那是我童年时代居住过的旧宅所在地。

    在上海皋兰路西,与瑞金路交接处,有一所中心小学。父亲带我去这所小学报名时,校方拒绝了我,理由是我个子长得太小,而且离入学年龄差了一岁。父亲可不服气,认为自己的孩子有超常的记忆力,是块好料。父亲的蛮不讲理,当然没能得到招生老师的认可。

父亲为了证明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智商过人,就硬拉着我的小手,将我送进了一所新办的成淮民办小学,还隐瞒了我的年龄,让我提前一年入了学。

令我最狼狈的是,第一次上课坐在教室里,我就被屎憋得慌,不敢告诉老师,生怕同学们笑话,结果,拉了一裤子的屎,臭味熏了一教室。

老师跑到我家里来,向我父亲告状:你的孩子太小,还是明年来报到吧。

    父亲不服气:你为什么不对我儿子说,屎急了可上厕所哇?孩子小不懂事,可以原谅,你做老师的责任是什么?就是要教会孩子如何在学校生活、学习。

一所民办小学的教师,在一个市重点中学的校长面前,当然没什么再可以辩解的了。

好在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学习不比年长我一岁的孩子们差,但也好不到那里去。更糟糕的是我在班级里总是排不上号,坐在第一排,就在老师的眼皮底下,上课时是不能做小动作的。上操时排在第一个,也不能偷懒。

还有窝心的事哩,老师常当着学生的面,突然在上课上了一半时问我:“你想大便吗?”同学们大笑,我却气得直咬牙!

更令我生气的事,还在后头呢!

父亲的倔脾气,让他倒了大霉。1958年,来了个大鸣大放,让知识分子们提意见,父亲肯定是上了当,说了些真话,对中国的教育放了炮。他以为这时的自己仍然坐在坦克里在辽沈战场上打仗呢,炮弹只是对着别人轰,那知道这回的炮弹炸了自已了。

所谓的大鸣大放,变成了引蛇出洞,谁提的意见多,谁就是对社会主义不满,扯高点,就是反党的右派分子了。

父亲从东北转业到上海不久,上海开始反右斗争时,他所在学校并没有右派分子。打右派也得有指标,就象老师要求每个学生拍死多少只苍蝇一样。学校里没有完成打右派的任务,这可是是非不分,丧失了政治立场。

父亲任职的那所学校那位支部书记朱瑞上海市三八红旗手,她在无奈中选中了我的父亲去为完成指标而献身。

耿直的父亲遇劫了。

父亲一出事,全家被从皋兰路的别墅里赶了出来,搬到了成都南路的石库门弄堂里过日子了。

 

4

 

    那年,我已上小学二年级。我和全班同学一样,急着等待戴上红领巾的那一天,这是孩子们最幸福和光荣的一天。

新中国刚诞生不久,就在1949年的10月13日,中国共产党委托共青团建立了全国统一的少年儿童组织——中国少年儿童队。1953年6月,改为中国少年先锋队,简称少先队。

少先队的历史与苏联共产党的教育密不可分。

1922年2月13日,世界上第一个由工人阶级政党领导的少先队组织,是在苏联莫斯科诞生的。刚成立的少先队,并没有特殊的标志。那时的饥饿、困难正威胁着全苏人民,当然考虑不到少先队的标志问题。列宁的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十分关心下一代的成长,建议共青团给少先队员们设计一种特有的标志。在一次接受新队员的大会上,来参加会议的先进女工把自己的红色三角头巾解下来,系在少先队员的脖子上,勉励他们说:“戴着它,别玷污了它!它的颜色是同革命战旗一样的!”红领巾就这样诞生了。

老师告诉我们:少先队继承了革命战争年代儿童团的优良传统,与过去的儿童团一样,用红领巾作为自己的标志。红领巾是用中国人民的鲜血染红的,它代表着无数英雄的心血。红领巾又是五星红旗的一角,象征着革命的胜利。红领巾更是一个时代的象征,象征着少年先锋队的前生——劳动童子团在艰苦的环境中一腔热情投入革命事业,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当时我们看的电影也就是鸡毛信与儿童团之类的。

在当代中国的儿童教育中,学校里的老师总会精心设计一个《红领巾的生日》教学案例。

教学目标是培养学生热爱少先队组织,崇敬革命先烈,珍惜幸福生活的情感。让孩子们在活动中学习队的知识和礼仪,学会正确使用红领巾,掌握敬礼、呼号等正确姿势。

教学准备工作也很多,如为学生提供相关资料、布置教室、队歌磁带、排练小品等。

那时的教学过程更为复杂。

如情境导入、重温入队那一天的教育。要让所有同学回想一下自己入队的那一天,想一想,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当你第一次戴上红领巾时你想了些什么?还有诸如小品表演《入队的那一天》的类似节目表演活动。老师还会诱导式地对孩子们说:“瞧!我们多么爱惜自己的红领巾呀!现在我们都已经入队一学期了,我们再来看看我的红领巾,比一比谁能爱惜它!”

每个学校都会设计一起少先队活动室。在展示队史室里,学生按兴趣,调整自己的座位,一般会分成四个方阵。

第一方阵:认识队旗、队徽、誓词、队歌等。

第二方阵:观看人民领袖和队员们在一起的照片。

第三方阵:了解队史和队史上的少年英雄们。

第四方阵:了解本校少先活动的照片和荣誉,然后依次交换方阵。教师依次到各方阵作简单介绍。学生分方阵进行相互交流,了解队史及有关少先队知识。

在参观学习活动中,每个方阵还要派代表交流观后感。如看到我们的少先队有这么长的历史,你有什么感想?烈士的鲜血染红了队旗,染红了我们的红领巾,我们应该怎样对待队旗和红领巾?你曾经参加过少先队的哪些活动?加入少先队后你的生活更开心吗?跟过去的少年儿童相比,你感到现在生活得怎么样?你想对他们说什么?

少先队组织还会开展一些队知识小竞赛,如由学生组织少先队知识竞赛,首先确定竞赛组织形式和评比方法。利用学生课前自编自制的竞赛题,进行少先队知识小竞赛。利用竞赛活动小结,教师作表彰和鼓励。

为了让孩子们做一名合格的是少先队队员,手捧红领巾、面对队旗、齐唱队歌《少年先锋队队歌》和小合唱《共产儿童团歌》、齐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都是必不可少的。

学校还要开展组织讨论活动,让孩子们深切感受到今天的幸福生活来得不易,作为英雄的后代我们应该怎么办?所有的总结都是一个调:没有党的领导,没有革命先辈的浴血奋战,我们怎么会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我同所有的孩子们一样,当第一次耀眼的红领巾在我的胸前飘动时,我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因为我实现了进入小学后的第一个愿望。

但不久,我就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训话:“你的红领巾是哪里来的?”

我一言不发,因为我的红领巾是母亲用一块红布手缝的。

老师恼火地骂道:“你家难道连买一条红领巾的钱都没有吗?”

我蹩了一肚子气,更憎恨我的那个同学,一定是他告的密,他知道我的红领巾的来历。很快,我就渐渐丢失了那股佩带红领巾的新鲜劲,其实一条红领巾给我和所有的孩子都带来了很多烦恼。

首先,红领巾变成了孩子们进校门的通行证。

有一次,我的同学到学校大门前才发现没戴红领巾,连忙回头去追妈妈,“妈妈,我没戴红领巾……”边喊边追,可是妈妈已经没影了,两行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学生没戴红领巾,就得回家去取。

但红领巾的故事每天都在继续,它见证了我们这一代和下一代、再下一代成长的足迹。

鲜艳的红领巾,从小学二年级时就开始便飘扬在孩子们的胸前了。    

记得二年级下半学期时,我们准备要争星星火炬章。那时,刚刚加入少先队的孩子,遇到的第一件难事就是如何自己系红领巾。老师告诉我们系红领巾是争星星火炬章的要求之一,就让我们练习系红领巾。

很多孩子放学一回到家,就练习系红领巾。到了晚上,有些孩子还会把红领巾小心翼翼地折好,压在枕头底下,早上一起床就对着镜子再练习。

我不在乎能否戴上光荣的星星火炬章,我已经知道了,父亲被打成右派后,我再努力也与星星火炬章无缘。但我对红领巾不再留恋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我记得很清楚,红领巾分成两种,一是布制的,还有一种是尼龙的。两种不同类型的红领巾已将年幼的孩子们划分成两个贫富等级的人了。没多久,红领巾还分大小号的。而我,连一条普通的红领巾,母亲都买不起。

民办小学的老师,也再不用怕我父亲的咄咄逼人了。我受到了惩罚。惩罚的原因就是为了那条红领巾。

 

5

 

学校为了让学生们牢固地掌握政治课学习的内容,每个星期都要组织一次两小时的少先队活动,包括兴趣小组。能够加入到这支少先队积极分子的队伍之中,是一种殊荣。但当时能加入少先队组织的孩子,只限于那些表现最好的、热情最高的和学习最出色的。这样,孩子们经过组织的教育,一批批地先后加入了队组织,如果到了四年级还入不了队,那就会受到所有同学的冷眼相看,就象是一个罪犯,抬不起头来。胸前没有红领巾,会使一个孩子被中国社会所遗弃。

但是,在中国的学校里,孩子能不能加入少先队的决定权,起初是在老师手里,后来就转到了由老师指定的那些队干部们说了算。虽然,也有少数服从多数的说法,实际上是“集中”在支配“民主”。有时候,大队长或中队长说了算。为了增强纪律性,积极分子通常被编成严密的组织单位,每个班就是一个中队,由学生担任中队长和副中队长。在少先队中队里,又按照教室座次安排分成几个小队。

 

6

 

我担任过的最高职位就是一个小队长。

我负责的小队有12个学生,小队的重要作用就是组织同学小组讨论,让每个孩子轮流发言,讲述自己的政治观点。其实,要当好一个称职的小队长也很难。

在小队学习时,每个孩子都会谈学习体会,甚至谈及学校和家中的那些事。由于各自生活的家庭不一样,家庭教育也存在着差异,在发言中就会惹祸。

有一个学生的父母亲都是教师,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也当教师。这个学生在小队发言中就说:“我长大了不做工种田,当工人农民没有出息。”

他的发言,在小队中引起了争论。我这个小队长就不知道如何批评这个同学。

这时老师就会发话了:“毛主席说工人农民最光荣,为什么有人的看法就不一致呢?”

还是孩子的少先队员们是很听老师话的,特别是那些积极分子总是跟着老师的脚后跟走。老师的引导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所有的孩子开始大谈工人阶级最伟大,贫下中农最幸福。那么当老师就是可耻吗?孩子们就不可以拥有当老师的理想吗?

在以后的日子里,少先队的小队活动,甚至中队活动,老师一般都不参加了。没有老师的到场,自由了些,其实却更不自由。那些积极分子差不多已经完全代替了老师的角色,他们对同学的态度更为傲慢,动不动就用高帽子压人。往往是通过施压让同学们顺从于规定的行为准则。

在小学校里,少先队组织还有班委会,由六、七个班干部组成,分别负责学习、文体、劳动等。在班委会之下,组成各小组,由小组长负责这一些学生的日常活动,包括早上的队列操和学习小组。全班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担任了各种角色。

这种严密而组织化的积极分子管理系统,迫使所有的孩子都必须严格服从集体和组织,按照党的要求和观点、行为模式说话、行事、做人。但这种单纯强调对集体和权威的铁的纪律,也强调了顺从行为的竞争化,以顺从教育为主的教育方式,阻碍了孩子们的主动性和创造性,给教育工作者带来了困惑。中国需要培养年轻一代的创造力和独立性,应该避免课堂教学的限制。于是有人就将注意力集中到苏联教育模式中的少年宫。

 

7

 

苏联共产党曾将一些没收来的公寓改建成少年宫,挑选出来的孩子可以在课后到少年宫去参加自己感兴趣的各种小组活动。

中国的教育工作者曾这样评价少年宫:“儿童的求知欲很高,但兴趣并不相同,如只依靠课堂教学是不能满足的,而少年宫却协助学校满足了儿童的要求。少年宫可以让儿童从感觉到今天是少年宫的小主人,让他们树立起成为国家、社会主人翁思想,让他们在独立、创造性活动中,形成独立获取知识、认识世界、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但是创办少年宫的那些人,最终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方面是教育孩子们要顺从,另一方面教育孩子们要学会主动和创新。这些教育方式的改变,决不是针对全体孩子们的。只有那些干部子弟,才能当上班干部,才能成为少先队的中坚骨干,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去参加少年宫的兴趣活动。绝大多数的孩子是没有机会去少年宫体验生活的。

中国的孩子们,从小就被要求通过竞争来坚持正确的价值观,不仅所有的政治读物都充满了带有道德说教的故事,而且一旦阅读了这些读物后,老师们就会教给我们如何去遵守道德或政治教育。唯有少年宫才是儿童们的乐园,可以在那里学到学校里学不到的各种知识。但在我的童年时代,我与其它大多数的同学一样,却是一群被拒绝在少年宫围墙外的孩子。

令人遗憾的是,能去少年宫的那些孩子具有最大的共性,就是顺从、听话,行为的服从和态度的顺从,已成为一种大趋势。少年宫的指导老师们发现:这些精选出来的孩子对制定自己的计划和加入小组活动,都显得兴趣不大,他们最关注的就是如何管理和领导别的孩子。真正对兴趣学习有热情的孩子,往往不是学校推荐的。可以说,我就是后者类的孩子。

为了能到少年宫去看看,我和同齡孩子会想方没法溜进少年宫里。为了防止被少年宫的老师发现,我们这几个孩子还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常溜到标本室里去,看那些制成为标本的飞鸟、动物和昆虫。久而久之,我就萌生了自己制作标本的想法。

 

8

 

令人惊讶的是伟大的苏联突然解体了,苏联少先队也同样结束了“为共产主义理想奋斗”的使命。

现在,全世界190多个国家中,拥有少先队的国家只有中国和朝鲜、越南。古巴共和国的孩子们在小学一到三年级戴蓝领巾,四年级以上戴红领巾。

如今,我和当年一起佩戴国旗一角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也成熟了。就象时下的中国媒体一样,没有媒体没有谁再高呼“为共产主义理想奋斗”的口号了。喊口号的任务只能落在那些还在戴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们身上了。这也是一种中国特色吧。

 


五十年代的红领巾宣传画

第1章 我是块“臭咸肉”

沈阳 著

我的初中照(1966)

 

1

 

连绵的雨飘浮在田野上,面对着时节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宅居家中,不想出门了。在庚子年中国出现了罕见的新冠病毒,这个可恶的病毒已在全世界蔓延,这是人类史上的一大灾难。为了躲避瘟疫,这一躲,其实已从春天冬天,至今仍然不知能躲到哪里才安全

十多年前,我辞去了令人羡慕的处长职位,远离繁华的上海都市,在上海浦东找了一份工作,转眼在这里生活了近十五年。如今已退休静养在家,过上了宅居生活。

由于退休在家,不用上班,不用外出交际,也就不用在人群中扎堆去提防瘟疫感染。这也倒省心不少。

 

2

 

周末,整理起自己过去的一些日记和笔记本。电视开着,传来的是一次又一次地《学习雷锋好榜样》的红歌声。往事件件浮现眼前,想忘也忘不了了。

我是六六届初中生,曾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又空前绝后的运动。这次运动改变了我的一生,我也象很多人一样,对这段历史开始在心中淡化。经历过文革的人,或因耻辱,或因负疚,或因厌恶,都不愿旧事重提。唯有网络上还有人在提及或议论,也时有一些资料在揭示一些秘闻。我也会去看看,但并不想研究。今天的年轻一代,由于没有亲历而对这段历史就显得很淡陌。

我重翻过去的日记,尤其是自己的知青日记,足有六本。面对泛黄的红色日记,我却心乱如麻。

1989年,我在海燕出版社赵玉珂先生的鼓动下,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自传小说《死的活的和疯的》,那是自己一段回忆童年生活的往事。搁笔十余年后,又写了第二部自传,叙述了少年时期的生活。我的少年时代历经了新中国的诞生,反右斗争和大跃进。父亲从一名参加过辽沈战役的坦克兵,转而成长为上海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他曾充满激情地为新中国而战,却没有想到自己却倒在了新中国的土地上,他被划上了右派,押送到安徽白茅岭劳教。文革中又被迫害致死于合肥。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一纸平反书,轻轻地掩盖了一切。没人会告诉我真相,也没人会再记得他。

我终于提笔重写自己的自传小说。为什么不是自传,又不是小说,而说是“自传小说”?因为写真实的自传必然会牵涉到不少人,有爱有恨,无法客观公正地写出自己和别人。写小说,那纯粹是虚构的文字和编造的情节,也不是我的本意。尽管我是个作家,也难以离开真实的生活去写一个不存在的“我”。我决定写“自传体小说”,是因为保留了生活的真实,“我”就是我。

我的青少年时代是在既充满激情又非常迷茫的叛逆中度过的。直到今天,我仍在寻找人生的意义,反思社会和人类的性格特征。人与社会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正是在这种反思中,我完成了我的自传体小说《解放自己》的第一部《迷茫少年》。我以前的理想已被残酷的现实冲淡了,“解放全人类”的口号已不再有人提及,一个不能“解放自己”的人又怎么能“解放全人类”?

    每年太阳运行至黄经345度时即为惊蛰,一般在每年的3月5日或6日,壬辰惊蛰那天,气温回升较快,渐有春雷萌动,钻到泥土里越冬的小动物被雷震苏醒出来活动了。

我犹如蛰虫,不再潜骇。昆虫是听不到雷声的,大地回春,天气变暖才是使它们结束冬眠,惊而出走的原因。

进入仲春,桃花红、梨花白,黄莺呜,燕飞来。蛰伏在泥土中冬眠的各种昆虫惊醒了,此时过冬的虫卵也要开始卵化。惊蛰是反映自然物候现象的一个节气。然,我是人,我又何故总是蛰伏于尘泥之中?

我几次想完成自己的传记,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留下一段人生的记忆,既来到这个世界,早就向死而生,那么为什么就不反思一下自己的一生呢?

 

3

 

“春雷响,万物长”,惊蛰时节正是大好的“九九”艳阳天,气温回升,雨水增多。但温暖的气候条件利于多种病虫害的发生和蔓延,田间杂草也相继萌发。生活也是如此,真实的回忆,必然会触动社会的神经,还会涉及那些曾经的同事、朋友和冤家、对头,当你想闻春雷初鸣便展枝勃发时,还得留意害虫会随即而来。真实的自传是不能写的,也不可信的。经历文革的要人名人都在写回忆录,没人承认自己的错,总是在愤怒地哭泣控诉,人人都是受害者。专家学者的研究,只停留在权力之争斗,一部文革史,难道就是一部权力争斗史?亿万民众难道都是权力争斗中的卒子?

惊蛰节气正处乍寒乍暖之际, “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中国大部地区进入了春耕大忙季节。季节不等人,一刻值千金。在春耕开始的日子,惊蛰不耙地,好比蒸馍走了气。

我望着窗外飘洒的细雨,决定为自己笔耕了。但不写自传,也不写小说。那么究竟如何用文字表达自己的那段过去?

我是个反叛的人,没有什么规规矩矩的定律可以约束我的思想。当然,也没有什么文学或新闻写作体裁可以规范我的文字。我的目标只是让我的思想在键盘上跳跃,俗话说:“麦沟理三交,赛如大粪浇”。要得到好收成,就要勤理地沟。我必须对自己的思想清沟沥水。然后才是抓紧进行播种,当然同时要做好防寒工作。因为我是社会一员,无法完全地脱离社会性格特征的制约。

冬虽过,倒春寒,万物复苏很艰难。

文革虽然过去了,也渐被淡漠了,如果重提那些事件,惜于种种原因,恐怕不是能做到的事。那些曾疯狂打倒别人或被别人疯狂打倒的人,仍象蛰伏的越冬虫,大多数还在观望或等待机会。唯有少数人已化虫为龙,擂起战鼓唱红歌,坐上飞机分蛋糕,激情不减当年。   

惊蛰后天气虽然由渐寒转暖,由于温度低,阴天较多,灰霉病、叶霉病、霜霉病、早疫病、晚疫病、根腐病发生较为普遍,要及时喷施各类杀菌剂,防止病菌扩散造成危害。

文革后的社会生活、文化、心态、风气,都发生了深刻变化。谁都不希望历史重演,但仅仅忘记过去并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真的忘记了那段历史。反思过去是为了有一个更好的现在和将来,记住、思索、分析这段历史,好比喷施各类社会杀菌剂,防止病菌再次扩散整个社会,造成更大危害。

在我的学生时代,最流行的口号是“橫扫一切牛鬼蛇神”,共产党主张的是无神论,因此在上个世纪,我们这一代人都不信鬼,也不怕鬼。因为我们都崇拜毛泽东,毛泽东说过,他“不怕鬼”,也激励全党“不怕鬼”。他在1959年5月6日写道:“世界上有人怕鬼,也有人不怕鬼。鬼是怕客观存在好呢,还是不怕它好?”“经验证明鬼是怕不得的。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没有鬼了。”因此我们不要怕鬼,要和鬼斗争。

其实,我自小就生活在一个不怕鬼的家庭里。母亲从不祭拜鬼神,尽管她特别喜欢看聊斋故事,但仍会说那是编出来的故事。如果真有鬼,为什么鬼就不将天下的恶人都吃了?神仙如果也是真的存在,神仙为什么就不保佑穷人呢?世界上没有可信的鬼神,要相信自己,只有自己才是靠得住的。

母亲还教导我要“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让别人认可你,你就得有本事,有能力,起码要会自己养活自己。没钱,鬼是不会帮你推磨的;没用,神仙是不会替你撑腰的。

在上学时,要路过一个大院子,那个大院子里的大房子底层似乎是个地下储藏室,只有几个积满灰尘的小窗口。有同学告诉我,那里有鬼。

我不信。我就和几个同学到实地去捉鬼。

我透过那些小窗往里瞧,还真有鬼影,黑乎乎的鬼影正站立在那里呢。

我设法找到了一扇小门,扯开了旧锁,带着几个胆大的同学,走进了那间地下储藏室。我看清了那些鬼影,原来是几个旧木偶。我就顺手偷了两个,带回了家。

我将这些小木偶带回家中,抹去了厚厚的灰尘,才发现是木雕的神像。原来是破除迷信运动时,被人丢弃在那里的。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路过弄堂转弯处,被眼前的景色吓了一跳。那天,因为自己贪玩,回家时已经天黑了。只见远远的一个白影在眼前直晃动,难道真的是有鬼出现了?

我不信鬼,但也有三分心怵。于是我就唱起歌壮胆,来到转弯处,赶紧折身就跑。气喘喘地回了家。

这一夜,我没睡好,至今也没忘记那情形。

但我仍然不信鬼,第二天上学时,我重新到弄堂弯处,大着胆子朝昨夜见鬼的地方瞥了一眼。嗬,原来是谁家的一件雨衣挂在弄底的楼梯栏杆上。雨衣被风吹动,当然会晃起来,再加上是晚上,自然显得象鬼模样了。

我不怕鬼,但鬼子真的来了。

我在念小学的时候,最喜欢听打日本鬼子的故事,后来也爱听打美国鬼子的故事。心想,那天我也能打鬼子就好了。

 

4

 

小时候,家里很贫穷,但在60年代中期,也能吃上些许肉了。母亲会将鲜猪肉经合理腌制后,不仅可保在较长的时间内不致变质,而且烧成的咸肉风味独具、回味悠长,可以烹制成多种菜肴。尤其是在年节时际,许多家庭都会有一时吃不了的鲜肉,选合适者腌制起来,无需特殊的保存条件,能吃到开春呢!

家庭腌制咸肉时,最好选择猪后腿肉,如猪坐臀,或者有肥有瘦的猪肉,如肥瘦相间的肋条肉。母亲将鲜猪肉用刀去其表面的污染物、残毛和腐肉败骨后,即可进行腌制了,无需用水冲洗,以免腌制后出水过多无法处理。

腌成的咸肉在晾晒保存时,若遇天热,不要放在烈日下暴晒,否则将会促使肉中脂肪氧化分解,使咸肉产生一股哈喇味。还会吸引苍蝇,容易引起腌肉变质。

但母亲每次腌制咸肉时,都要会不断地对邻居唠叨,说我是一块臭咸肉,苍蝇总是围着我转。

母亲为什么这样说我是块臭咸肉呢,因为我是孩子王,在上海弄堂里或在学校里,孩子们都喜欢围着我转,听我讲故事,听我发号施令,我的点子特别多,有金点子,也有瘦点子。难怪上海人说“矮子肚里疙瘩多”。

现在细想起来,这也难怪我了。我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学习、爱动手,还爱好问。知识多了,也就显得天文地理、鸡毛蒜皮无不知晓了。另外,我手很巧,能做手工作品,剪纸、刻花、泥塑、木雕,特别是画脸谱,做面具。我还会做女孩子们玩的“捉贴子”小沙袋,甚至绣花、编织围巾,哈,女孩子也会围着我转。其实,就连大人们遇到难事也会找我的。

不过光有这些小本事还不行,你要成为孩子王,还得有领导组织能力。我能够处理各种关系,让孩子们心甘情愿地服从我的指挥。除了让我的才华超过他们,让他们懂得对我表示尊重和尊敬外,更重要的是要有点威严,让他们见到我有那么一点畏惧感,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既害怕又服从。说到底,就是对我敬畏。“敬畏”两字很管用,直到今天,我还是奉行这个原则,所以,我是一块臭咸肉的本性始终没改,苍蝇围着我转的现象依然没变。

我想起了做咸肉的窍门。猪肉腌制初步加工后,经2、3天,可见盆内有血水渗出。此时需将猪肉翻出,改变其原先放置的上下位置.并调整其表面盐粒的分布,如需拨散其中聚集未化的椒盐,涂擦到少盐或未被食盐抹到的地方,等等。此后须勤加翻缸调整,待见肉上的大颗粒盐己基本溶化时,即可将肉块取出,用绳穿挂于阴凉通风处,晾干晾透即完成整个腌制过程。腌成的咸肉在晾晒保存时,若遇天热,不要放在烈日下暴晒,否则将会促使肉中脂肪氧化分解,使咸肉产生一股哈喇味。为此,热天里,咸肉必须晾挂于阴凉避阳之处。为避免咸肉在晾晒过程中表面沾染上灰尘,在其晾晒时,可用清洁的白纸加以覆盖,但不能用塑料袋之类不透气的物品包盖,以免引起咸肉吸湿而出水腐烂。另外,咸肉还不可悬挂于厨房等多蒸汽多潮湿的地方,因腊肉中的盐分会吸湿,受水蒸汽作用则更容易出水而变质,何况厨房内温度变化大,因而也容易引起腌肉变质。

我为什么说起做咸肉的窍门?其实做人做事也一样。初腌制的咸肉必须放到阴凉处晾晒,一个人才学了点小本事,那也得藏而不露,别太张扬了,一曝晒,非臭不可。

 

5

 

如果说苍蝇围着我转,那么我就得了解苍蝇的习性。比如苍蝇老是“搓脚”,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苍蝇没有鼻子,但是,它有另外的味觉器官,并且还不在头上脸上,而是在脚上。只要它飞到了食物上,就先用脚上的味觉器官去品一品食物的味道如何,然后,再用嘴去吃。因为苍蝇很贪吃,又喜欢到处飞,所以见到任何食物都要去尝一尝,这样一来,苍蝇的脚上就会沾有很多的食物,这样既不利于苍蝇飞行,又阻碍了它的味觉。所以苍蝇把脚搓来搓去,是为了把脚上沾的食物搓掉。

苍蝇多以腐败有机物为食,因此常见于卫生较差的环境。苍蝇具有舐吮式口器,会污染食物,传播痢疾等疾病。苍蝇的食性取决于其种类。有专门吸吮花蜜和植物汁液的,有专门嗜食人、畜血液或动物创口血液和眼、鼻分泌物的。而人们常见的家蝇、大头金蝇、丝光绿蝇、丽蝇、麻蝇则属于杂食性蝇类,即广泛摄食人的食品、畜禽分泌物与排泄物、厨房下脚料及垃圾中有机物等。每当苍蝇飞到脏物上空时,都会降落在上面,在上面爬来爬去,用自己的脚在上面蹭来蹭去,把上面的细菌粘附在自己的脚上,脚上就粘有大量细菌。 当苍蝇完成这一任务时,就会重新起飞,然后落在人类的食物上,开始搓脚,把脚上的细菌搓下来,细菌就会落在食物上,细菌的传播过程就完成了。当人吃下这些食物时,细菌就会进入人体,并寄生在人的体内。

因为苍蝇有这种坏习惯,所以会传染很多病菌。苍蝇如果在粪便、污水里站过又飞到食物上去,就会把病菌留在食物上。另外,苍蝇还有个更坏的习性,就是当它落在食物上时,不仅吃食物,而且,还要排粪,把肠子里的一些活着的病菌、寄生虫卵等等都排在食物上。

应该说苍蝇对细菌的生存有利,为细菌提供了生存的条件。苍蝇和细菌属于共生关系。那么为什么苍蝇不生病?

原来,苍蝇在肮脏的场所,边吃,边吐,边排泄,一些细菌就从它的唾液和粪便中排出体外了。特别时在它的身体中有一种叫“抗菌活性蛋白”的物质,它有强大的杀菌能力。这样,没被排出体外的细菌,也会被它杀死。因此,苍蝇不生病。

了解了苍蝇的特点,就能学会巧驱苍蝇的办法。

   最原始的驱蝇办法就是用苍蝇拍把苍蝇拍死。最快的办法是用杀虫剂灭蝇。还有昼夜不停地用紫外灯诱杀。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安放粘蝇纸等等。

   其实苍蝇也有自己的天敌。如在室内喷洒一些纯净的食醋,苍蝇就会避而远之;将干桔皮在室内点燃,既可驱逐苍蝇,又能消除室内异味;在厨房里多放一些切碎的葱、葱头、大蒜等,这些食物有强烈的辛辣和刺激性的气味,也可驱逐苍蝇;室内放一盆盆栽西红柿,能驱逐苍蝇;将残茶叶晒干,放于厕所或臭水沟旁燃烧,不仅能驱逐蚊蝇,还可除去臭气。

可以说人类灭蝇方法有“八八六十四招”。我说这些招数,也不是为了教人如何去消灭苍蝇,而是在探索做人的另类方法。你应对你讨厌的家伙时,可以用武力,也可以诱杀,还可用他的天敌去对付他。做事也一样,遇到不顺心的事,好比苍蝇与你总是捣蛋,先别急着埋怨,而是要去寻找驱除烦恼的办法,对付苍蝇如此,对付烦心事,同样如此。

一般人提到苍蝇,都会产生一种厌恶感。然而,澳大利亚面额为50元的纸币却印有苍蝇的图案。澳大利亚人视苍蝇为“宠物”。是因为这种苍蝇与其他国家的苍蝇不同。它们多以森林为家,以植物汁液为食,不带任何病毒及细菌。这种苍蝇个头大,整个躯体及翅膀呈柔美的金黄色,飞时也不发出令人讨厌的嗡嗡声。因此,澳大利亚对本国苍蝇的评价为:美丽、干净、可爱。苍蝇已成了澳大利亚的出口商品之一,每年能换回大量外汇。在悉尼、布里斯班两大港口,每月都有大批装满苍蝇的集装箱运往国外,供世界上各大学、科研单位教学和研究之用,也可供钓鱼爱好者作为鱼饵,供养鱼场作为饲料等。

显见,我们对苍蝇的看法也要改变。有些人、有些事,总会象苍蝇一样令人讨厌。但你不能一概而论,要仔细观察和分析,说不定还有可利用的苍蝇呢。化害为宝,这也是做人做事的诀窍。

如今世道混乱,妖魔橫行,邪恶正在挑战众神和草民,就连号称自由民主的美国也陷入了混战之中,美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正在改写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美式文革正在棒打自由女神。

我不知道美国人是怎么想的,也许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中国文革给社会带来的灾难。但我是文革亲历者,我开始重新审视文革那段历史,重新反省自己在文革中的那段经历。重温历史,可以重新找回自己对社会和人生的认知。

 

 

2021年1月30日星期六

《文革狗崽》序言:我们都是同学

 


                                                沈阳 著


童年、少年,在口号声中度过了;接下来的中学时代和知青岁月,又让我的青春淹没在口号声中……即使变老了,仍然生活在口号声中。一年一年地过去了,留给我的记忆,除了口号,还有什么呢?

——作者导语


我们都是同学

沈阳 先生

 

 

 作者 沈阳先生

1

 

十多年前,我辞去了令人羡慕的处长职位,远离繁华的上海都市,在上海浦东祝桥找了一份工作,转眼在这里生活了近十五年。如今已退休静养在家,过上了宅居生活。

我是六六届初中生,曾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又空前绝后的运动。这次运动改变了我的一生,我也象很多人一样,对这段历史开始在心中淡化。经历过文革的人,或因耻辱,或因负疚,或因厌恶,都不愿旧事重提。唯有网络上还有人在提及或议论,也时有一些资料在揭示一些秘闻。我也会去看看,但并不想研究。今天的年轻一代,由于没有亲历而对这段历史就显得很淡陌。

我的青少年时代是在既充满激情又非常迷茫的叛逆中度过的。直到今天,我仍在寻找人生的意义,反思社会和人类的性格特征。人与社会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我几次想完成自己的传记,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留下一段人生的记忆,既来到这个世界,早就向死而生,那么为什么就不反思一下自己的一生呢?

正是在这种反思中,我完成了我的自传体小说《解放自己》的第一部《迷茫少年》。现在又完成了《解放自己》的第二部《文革狗崽》。我以前的理想已被残酷的现实冲淡了,“解放全人类”的口号已不再有人提及,一个不能“解放自己”的人又怎么能“解放全人类”?

 

2

 

我自小就生活在一个不怕鬼的家庭里。母亲从不祭拜鬼神,尽管她特别喜欢看聊斋故事,但仍会说那是编出来的故事。如果真有鬼,为什么鬼就不将天下的恶人都吃了?神仙如果也是真的存在,神仙为什么就不保佑穷人呢?世界上没有可信的鬼神,要相信自己,只有自己才是靠得住的。

那时,母亲每次腌制咸肉时,都会不断地对邻居唠叨,说我是一块臭咸肉,苍蝇总是围着我转。

母亲为什么这样说我是块臭咸肉呢,因为我是孩子王,在上海弄堂里或在学校里,孩子们都喜欢围着我转,听我讲故事,听我发号施令,我的点子特别多,有金点子,也有瘦点子。难怪上海人说“矮子肚里疙瘩多”。

现在细想起来,这也难怪我了。我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学习、爱动手,还爱好问。知识多了,也就显得天文地理、鸡毛蒜皮无不知晓了。另外,我手很巧,能做手工作品,剪纸、刻花、泥塑、木雕,特别是画脸谱,做面具。我还会做女孩子们玩的“捉贴子”小沙袋,甚至绣花、编织围巾,哈,女孩子也会围着我转。其实,就连大人们遇到难事也会找我的。

不过光有这些小本事还不行,你要成为孩子王,还得有领导组织能力。我能够处理各种关系,让孩子们心甘情愿地服从我的指挥。除了让我的才华超过他们,让他们懂得对我表示尊重和尊敬外,更重要的是要有点威严,让他们见到我有那么一点畏惧感,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既害怕又服从。说到底,就是对我敬畏。“敬畏”两字很管用,直到今天,我还是奉行这个原则,所以,我是一块臭咸肉的本性始终没改,苍蝇围着我转的现象依然没变。

 

3

 

思南路幼儿园系上海市最早的涉外幼儿园,素有“未来人才摇篮”之称。有幸的是,这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幼儿园。

我清楚地记得幼儿园园舍环境幽雅,建有体现不同文化背景的儿童生活与活动设施。小时候,我在幼儿园里学习绘画、雕塑,我创作的绘画作品“小燕子”和“雨中”,参加过展览。我最喜欢的就是捏泥巴,做泥塑。

我就是在顺从教育中走过幼儿时代的孩子,但望着眼前的曾就读过的思南路幼儿园,我却很渐愧,因为生活教会了自己在学校里永远学不到的知识,那就是骨子里的反叛精神。你可以顺从社会,社会却不会顺从你。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理解权威与顺从的关系?

思南路幼儿园创办于1956年,原址思南路91号,在2007年9月迁至皋兰路11号,包括13号、15号、17号在内。令我惊讶的是其中的皋兰路15号那是我童年时代居住过的旧宅所在地。

耿直的父亲在反右斗争中遇劫,全家被赶出了皋兰路的别墅,搬到了成都南路的石库门弄堂里过日子了。

小学毕业后,我考进了上海市第二十二中学,这是个普通初级中学,没设高中。上海市第二十二中学分校设在皋兰路上,与我居住的旧宅只是一墙之隔。

 

4

 

上中学第一天,我遇到的第一件令自己最难堪的事发生了。我被学门房间的看门老头挡住,不让进校。理由很简单:“这是学校,小朋友不能到这里来玩。”那时我长得个子很矮,一米二还不到,又长着个娃儿脸。当我被拒绝入校时,我气得大骂。无论怎么解释,那看门老头就是不准我跨进校门一步。

这时一个高个子男人走到了我身边,抚摸着我的头:“你多大了?几班的?叫什么名字?” 我一一作答。那男人笑了:“进去吧,好好读书。今后遇到不开心的事,可以找我,叫我江老师就行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这所中学的校长他叫江先福

江校长将我带进了校园,一路上问我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

当他知道我喜欢画画时,就将远处的一位老师叫了过来。江校长对我说:“这是沈祖琪老师,是美术老师,你以后多请教沈老师。”

江校长还特意对沈祖琪老师说:“这是新来的学生,你以后可以教他出学校的黑板报和墙报。让他多学点美术知识。”

江校长知道我喜欢画画,就要求美术老师重点教我画画。从此,我负责了这所中学的黑板报。有时,江校长还特意看我出黑板报

也因为入学第一天发生这件事,我与江校长,还

这所中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在文革中经历了非同寻常的洗礼。

 

5

 

我在中学时代的绘画水平是不错的,至少学校里的黑板报全是由我负责排版和美化的。我是六六届初中生,中学即将毕业了,我处在了十字路口。在文革风暴来临前夕,我最关心的是将来的前途选择。继续报考高中,家中没钱,如果弃学,意味着从此远离了教室。这时,中学美术老师沈祖琪来到了我的身边:“现在学校得到了一个报考美校的机会,你是否能去试一试?”我犹豫了,这需要报名费。

沈老师说:“你不用支付,我已经付了。你只要作些准备,这次考试是命题画,就象出了个作文题,你按命题去用画笔创作就行了。”

我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眺望远处,眼泪簌簌。我没有在这个路口错过,我按照沈老师的要求作好了一切准备。我怀揣着一板廉价的色块水彩颜料,还有一支毛笔,来到了徐家汇的一所中学,参加了那次美术考试。板廉价的色块水彩颜料居然还是沈老师自掏腰包化钱买来送给我的。

这次考试在上海市徐汇中学,徐汇中学位于徐家汇天主教堂旁边。考试时间到了。沈老师目送我走进了考场。

这是一次印象深刻的美术命题考试。考卷发了下来,命题题目是《用实际行动做毛主席的好孩子》。我没有急于动笔,偷偷地环顾四周的考生,其实也没人动笔。

最终我作出了选择:我画了一个年轻的学生,那就是我,我穿着一件短袖,敞开着的衣襟随风起舞,红背心上印有我的中学校名,短袖的口袋里露出一本毛选的书名《青年运动的方向》。在我的身后是高耸的电缆铁塔,还有广阔的田野……离开嚣张的大城市,到农村去接受煅练。

在毕业前夕,学校里已经在宣传学大寨运动。也许这是时代的召唤,也许这正是用实际行动做毛主席的好孩子的最具体的表现。

当我离开考场,沈老师急急地跑了过来:“考试命题是什么?你画了什么?”

我向沈老师汇报了我的命题画创作内容,他非常高兴:“好,好!你一定能考取美校。”

也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在等待美校录取通知时,学校传达了中央的决定:全国废除了高考和中考。此时,沈老师还曾偷偷地告知我,我的录取通知书正压在他的抽屉里。我的梦碎了。

6

 

中央正式决定停止高考和中考后,我们这些中学生一下子显得无所事事了,基本上都开始闲居家中了。

1966年3月8日, 河北邢台发生了地震。地震之后的中国,政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尊尊曾被奉为神灵的菩萨倒塌了……

“政治倒春寒”后的中国大陆,到处开始天崩地裂。

邢台发生大地震前后的日子里,以彭真为组长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讨论了关于批判吴晗的问题,还拟订了一个《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后被称为《二月提纲》。还是在这个时期,在毛泽东的亲自部署和林彪的支持下,江青在上海召开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抛出了一份《二月纪要》,《二月纪要》点名批判北京市副市长吴晗,斗争矛头不仅是对着文艺界,实际上是对着一些中央领导人。

    毫无疑问,《二月提纲》和《二月纪要》是中国政治大地震的前兆。

329日,邢台发生了最后一次地震。但在328日至30日,毛泽东没有对抗震救灾作任何指示,而是在上海同康生、江青等人进行了三次谈话,严厉指责北京市委、中央宣传部包庇坏人,不支持左派。毛泽东还号召:我历来主张,凡中央机关作坏事,我就号召地方造反,向中央进攻。各地要多出些孙悟空,大闹天宫。

毛泽东的这一谈话,预示着“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日益迫近。由此,中宣部被称为“阎王殿”。

政治是一场游戏,这话没错。

令中国社会啼笑皆非的是:当时负责处理罗瑞卿问题的是彭真。可是不久,罗瑞卿彭真就成了国内头等大敌“彭、罗、陆、杨反革命集团”中的黑帮老大。

19665月,毛泽东提出了“一切牛鬼蛇神”的新名词后,其助手、新成立的中央文革小组组长陈伯达心领神会,口授《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于6月1日发布全国。社论指出“一个势如暴风骤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在我国兴起”。

刘少奇在6月初召开了中央会议,决定向大中学校派出工作组领导文化大革命,试图减缓基层被挑动起来的革命情绪,将政权收回中央。刘少奇指示:“中学文化大革命的任务主要是审查教职员队伍”,“中学教师要集中交待问题,像四清中召开三级干部会一样”。北京各中学教师陆续被集中逐个检查交待问题。于是全国遵照执行。到了6月9日,校开始停课,专门写大字报,揭露老师的反动言行。

 

7

 

局势迅速发展,全国大中学校学生纷纷造反,反对学校党委或支部的领导,很快使得很多学校的领导和教学工作瘫痪或基本瘫痪。学生所贴的大字报还纷纷书上了“红卫兵”的署名。6月初北京各中学相继成立“红卫兵”组织。

6月下旬起,上海部分中学开始起哄、揪斗“牛鬼蛇神”。上海街头就出现了扫四旧运动,大规模清洗的号角就此吹响,比以往历次运动更杀气腾腾的风暴在中国地平线上升腾了。

可以说,全国掀起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运动,已变成了批斗教师的乱局回望这段历史,应该认识到这一乱局的此始作俑者就是刘少奇。1966年6月27日下午四时,在人大会堂安徽厅,邓小平主持了中共中央召集的民主人士座谈会,刘少奇在这个会作了讲话,大批彭、罗、陆、杨。

令人费解的是,中央作出打倒“彭、罗、陆、杨”的决定,是由刘少奇主持的中央会议作出的。这个决定:停止彭真、陆定一、罗瑞卿的中央书记处书记职务,停止杨尚昆的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职务。

历史总会开政治玩笑。那些坚决将别人当作牛鬼蛇神而横扫的人,结果是自己成了最大的牛鬼蛇神。接下来被打倒的就是刘少奇、邓小平、陶铸。再接下来被打倒的是“四人帮”“林彪集团”。

是政治爱开玩笑,还是历史爱开玩笑?也许这样的玩笑,让人笑不起来。

 

8

 

我的初中时期,那是一个山雨欲来风满城的时代。

我们这些才十多岁的孩子们被学校抛弃了,整天在家里无聊地打发时间。但很快,我们就被卷进了社会的风雨之中。当年学生停课闹革命,究竟是为了什么?至今恐怕也说不清楚。

1966年8月1日 毛泽东致信清华附中红卫兵,对他们的两张大字报:《无产阶级的革命造反精神万岁》和《再论无产阶级的革命造反精神万岁》表示热烈地支持。8月5日,毛泽东发表《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这张大字报内容贴遍了上海的大街、弄堂和学校。

接下来的日子里,毛泽东立场鲜明地支持红卫兵,毛泽东从1966年8月18日开始,连续八次检阅由年轻学生组成的红卫兵,促使红卫兵运动在文革初期迅速席卷全国。

我重拾起中学时代的记忆碎片,拼凑起那段破碎的历史,重新回到了那个令人愤怒、绝望而伤心的年代。

高考和中考被突然废止了,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儿子刘源是废止高考的强力推手。我们这些刚跨入中学校门的孩子们顿时失去了方向。学校停课了,我们又能干什么?

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风暴,从云层争斗,席卷到全国上下了,敢说敢为的红卫兵运动正在颠覆着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唯一继承的就是封建专制的“出身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封建血统论被染成了红色的标记:“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9

 

记得,“文化大革命”爆发之初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对我毫无兴趣,我既不观看,也不参加。我唯一的爱好是常去同班同学严隽复家里玩,听他讲解拍照的技术,他有一台很棒的照相机,他拍摄的照片特别讲究构图和光影。

但是轰轰烈烈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还是打乱了我的生活,面对残酷的政治运动,没人能躲得过。

北京红卫兵来沪串联后,公开宣扬“红色恐怖万岁”,并到学校、里弄武斗“牛鬼蛇神”。

文革初期,按照伟大领袖的部署,发起了一个人类史上最特殊的红卫兵运动。

面对风起云涌的红卫兵运动,我所在的中学也接到了通知,广播中说:学校正在筹建“红卫兵”组织。也许是阴差阳错,校方指定我作为班级里的代表,我居然当选这个“红卫兵筹备委员会”组织的成员之一。学校广播里还宣读了有关成员的名单。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红卫兵筹备委员会”是个什么组织,但我相信,这是学校的安排,也是对我的信任和肯定。至少,我知道学校里也要建立红卫兵组织了。不过,这个“红卫兵筹备委员会”成立才过了三天的时间,学校就通知我,免去了我“红筹委”成员的资格。

但当我正感到莫名其妙时,又发生了莫名其妙的事:上面传达圣旨了:禁止黑七类子女串联(黑六类又多了一类),不许出身不好的青年参加各种战斗组织。

我因为已经不属于红五类子弟,父亲被打倒后,我已滑落到这“黑七类子女”行列了。因此,我就被清除出革命队伍了。

反动的血统论,迫使很多人消沉了,感到自己是无罪的罪人,低人一头,很见不得人。一些曾经是积极分子的青年学生,因为出身不好,他们不能以全部力量投入运动,想革命而又没有革命的本钱,想造反而又没有造反的条件,这些革命青年的热情被窒杀了。

更多的狗崽子正在变得麻木起来,不再如痴如狂地突显自己的人格,祈祷的只是平平安安地了结此生。我的人生观在文革时期就发生了变化,直至今日也没改变。

 

10

 

1966年的8月25日,大连海运学院“长征红卫队”开始徒步到北京串联。

10天后的9月5日,中央正式通知:各地红卫兵串连乘车免费,生活补助由国家开支。也就是说,大串连的交通、吃饭、住宿统统不要钱。有这等好事,于是大、中学生,还有些小学生,本已停课,没有了作业、考试,全身轻松,一门心思加入大串连洪流,“经风雨、见世面”去了。

为此,各地纷纷建立红卫兵接待站,管吃、管住、管交通,一阵大乱,不堪重负,不久只得提倡步行串连,上海就有20名小将步行46天历程3000里到北京,来到了伟大领袖的身边。

在史无前例的全国革命大串联运动中,没想到我的妹妹阿力居然与她的同班同学韦莺和肖华,也串联去了。她那时14三个女孩留下了一段大串联奇遇记的故事。

整个中国乱了,学生们不再读书,而是直接投入了互相斗殴的阶级斗争中。

离开学校,走向社会,这是当时的必要选择。

那时大串联不用化钱,到处都有接待站。我同意了洁明同学的建议加入大串联的行列。我们选择了南京。

那时,全国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红卫兵。相互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出身?”

我遇到这种事就会抬头挺胸:“革干子弟!我父亲打过国民党!”

在这动乱的世界里哪有什么真话!即使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人类也无法消灭假话。那些大腕人物,谁没说过假话?

当我和同学洁明在南京串联时,我们原本准备坐火车从南京直接回上海的。突然传来了坏消息,没想到,火车广播:从南京上海的火车停运了。沿途还取消了免费食宿,取消免费车票。

南京到上海的火车停运了,但南京有去苏州的火车。我决定从南京搭乘去苏州的火车,那辆火车仍可以免费乘坐。我们可以先到苏州下车,一切等待到了苏州后再说。

那时,再要想从苏州坐火车回上海是不行了,铁路部门已停止了所有到上海的火车。因苏州离上海很近,我与洁明开始一起步行回家,想尝试一下步行串联的滋味。

我们中途在安亭红卫兵接待站住了一晚,我发高烧了。那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晚上。

更惊人的是,安亭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大事,那就是所谓的“安亭事件”。因为发生了这一事件,所以我们无法坐火车从南京返回上海,也无法从苏州坐火车到上海。

“安亭事件”爆发那天,其实是毛泽东第七次检阅红卫兵的日子。

 

11

 

当我和洁明从安亭返回上海的第二天,也就是11月12日,张春桥从北京直接来到安亭车站,背着华东局和中共上海市委,代表中央文革与“工总司”进行谈判。当日,造反队员陆续返回上海。

当我串联回家后,同班同学雨星又来我家找我了,坚持要我牵头组织属于自己的红卫兵组织。但我仍然犹豫不决,这已经不是出身问题了,而是思考,我为什么要组织红卫兵组织?成立红卫兵组织的目的是什么?当时,动员我领头组织红卫兵的还不至雨星一个。

我曾经拒绝了这些同学们希望自己领头参加造反的鼓动,也就是不想搅和在混乱的政治斗争之中。 

几天后,同班同学洁明、雨星又来找我,雨星仍想劝我组织学校红卫兵,他告诉我,学校里已成立了不少红卫兵组织,有红革会、红三司,还有一个红西南。

我对没有民主的政治已经看穿,便对他们推脱说:建立红卫兵组织需要钱,没有钱能制作红卫兵旗帜和袖章吗?还需要办公室,油印机、纸张、油墨,至少还需要墨汁吧。

雨星洁明无语了。

我就对洁明、雨星说,我们不要介入那些事,打人、抄家、批斗,这些事,不是我们应该做的。现在不用上学了,还不如该玩就玩,谁也管不了我们。有机会还是多读点书,读懂了历史也就读懂了社会,历史总会重演。把握历史,就能把握机会。

中学时代,我依然是孩子王,同学们喜欢听我讲故事,讲历史,也讲政治,特别是讲文革中正在发生的那些事。同学们希望我能组织红卫兵,也正是怀着崇高的革命理想,当一个威风耀眼的红卫兵。

 

12

 

那个冬天,全国各校园内都开始出现了不同名称的学生造反组织。教职员工也相续成立了各类组织。我就读的22中学里渐渐热闹了起来,那些被排斥在外的学校组织,纷纷挂靠起校外著名红卫兵组织,一下子冒出了很多市或区的“总部”。形势变得复杂了。

中学时代的同班同学雨星、洁还有隽復都来找我了,仍然是要我牵头成立红卫兵组织。

这次是隽復对我发问了:你口口声声说不问政治,其实你关心政治的程度超过了我们所有的人。你看各种报刊杂志,还有那些成堆的传单,你能背诵各种语录,解读最新的社论。你用远离政治为由,不组织和参加红卫兵,站不住脚。我们知道你有更大的抱负。

雨星这次也变得口气强硬了:你反对血统论,这没错。我是工人子弟,我同样反对血统论,我从不将同学的家庭出身作为交友的标准。你真反对血统论就应该将出身不好的同学组织起来,还大家一个公道,我可以组织工人子弟支持你们!

我仍在犹豫中,平时胆小谨慎的洁对我说:阿阳,你应该出头了,我不喜欢政治,也不在乎那个血统论,我们这次来找你,就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先福校长被学校红卫兵批斗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出手相助?

隽復气愤的我和雨星亲眼看到了江校长被红卫兵批斗的情况。那些红卫兵还强逼江校长下跪。

江校长居住在常熟路157号,他常约我到他家玩,他的夫人沈希老师也将我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江校长的儿子江海和女儿江涌也成了我的好朋友。

我对江校长非常敬重。

江校长1929117日出生在山东省威海市草庙子公社江家寨一个中农家庭。他六岁时父亲去逝,由母亲和爷爷奶奶,叔叔带着长大。他的叔叔江德夲1939年时加入了中共地下党。

江校长从小读私塾,学习成绩优秀,因受叔叔的影响,他在1945参加了八路军,1946年火线入党。1949年初南下到上海,在上海市军管会工作,后进入商业局。上海扩大教育工作期间,江先福调入上海市二十二中学任校长。

江校长先后到力进中学、陕西中学、五十五中学任校长兼书记,直至1989年离休。

江校长是老八路,他有什么罪?更让我揪心的是,江校长对我最好,是他让美术老师沈祖琪专门对我进行特殊的美术教育。我正是在美术老师沈祖琪的帮助下才去报考美术专科学校的,如果不是爆发了文革,我的人生也改变了,我已经有了入学通知书。

同学雨星于是对我反复动员:“你在同学中威望最高,你聪明能干,这是公认的。你应该站出来,成立红卫兵组织,我们可以与你一起保护江校长!”

严隽复也说:“我们肯定支持你,你应该出来为江校长说话了。”

接着俞洁明也劝我:“你应该站出来,我们这些黑七类子女也可以成立红卫兵组织。你记得我与你在南京串联时看到的‘黑字兵’吗?黑七类子女也是人,我们需要平等。”

我必须行动了,我应该勇敢地站,勇敢地面对这场动乱。为了保护江校长,也为了让自己经受一场严峻的考验,最终,我同意了同学雨星隽复和洁明的建议。

由此,一个在中国文革史上罕见的“火种兵团”登上了中学红卫兵组织的政治舞台。说“火种兵团”是红卫兵史上罕见的原因是这个组织不是拥护文革,而是文革运动的叛逆者。“火种兵团”是改写红卫兵史的另类中学组织。

 

13

 

当最宠爱我的中学校长江先福被批斗后,也被推向了深渊。我最终与同学们揭竿而起,成立了一个“火种兵团”,我们将在浴火中重生,也将放火去焚烧这不公的社会。

我很快就集合了八个出身不同的同学。11班的同学有我和雨星、洁、隽復、吴煜,还有王涌和张国君。雨星、王涌、张国君都是工人子弟。我还约了同班同学朱晓明,他是班里唯一的革命干部子弟。之后,5班的工人子弟沈樟锷和13班的戴巴棣、2班的贺伯民也加入了我们的团队。

从那时起,我压根就没考虑过什么“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事,也压根不相信那些政治口号。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我们的社会有“平等”二个字。

    当时,我们几个同学没有活动经费,也没有社会背景,凭着的是一腔怒火和燃烧的激情,投入了人类史上最残酷的战争。在这场人生的搏奕中,我们明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14

 

在组建红卫兵组织时,必须要给这个组织起个名,我坚持不用“红卫兵”三个字取名自己的组织。我将自己的组织称为“火种”,鲁迅有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影响:“只要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我就是一块石头,我的组织就是一堆石头,我和我们要用石头去砸烂这个不平等的社会。我就象原始人一样,可以用最原始的手段去维护和争取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我们就是砸烂旧世界的石头,我们相互撞击就能冒出火花,点燃火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答应组建红卫兵组织,令同学们极其兴奋,因此我的建议总是毫无疑义的一致通过。

但光有“火种”这个名称还不行,还得有个称谓,如战斗队、战斗组、委员会……最终经隽復提议:就叫“火种兵团”。

在组织成立的那一天,隽復安排,我们八个同学拍摄了一张合影照。

但当时没有红袖章,也没有旗帜,怎么办?

没有袖章,我就用白纸和回型针一夹,在手臂上一套,我手“火种”个墨写的字。

没有旗帜,我在白报纸上写了“火种兵团”四个字后,还特意画了把火炬。

只要石在,火种就不会绝。是动乱的社会逼着我们这些不良子弟爬出了深渊,要重回社会,发出我们的呐喊!我们也是人!

接下来的任务是讨论组织章程。我否决了:章程是形式,是自我约束。我们的组织就是要打破约束和条条框框。

那我们总得发布一个成立宣言吧?我也否认了。那么多红卫兵组织都有宣言,你们知道这些宣言有什么不同?洋洋洒洒的全是豪言壮语,可以说没有一个红卫兵组织的宣言会流芳百世。任何宣言都无法越过《共产党宣言》,既然如此,我们不再搞什么“宣言”“宣誓”。

没有章程,没有宣言,但总应该有个代表我们“火种兵团”的口号吧?

我迟疑了一下我们都是生活在口号时代的人,口号的作用确实能鼓动人,给人带来期望与奋斗目标。

我同意了。于是大家开始讨论我们的口号。但所有口号都充满了阶级斗争的火药味。

我对同学说,当前红卫兵最流行的口号是什么?

“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打倒帝修反!”

同学们议论了起来。

我说,这些口号,民众很熟悉,但不能体现我们“火种兵团”的特色和目标。

我想了想又问道:在当前的文革形势下,你们有没有最憎恶的口号?

有!胆怯的洁明突然大叫了起来“老子反动儿混蛋!”

洁明这一叫,同学们炸开了锅:这是反动口号!这是封建的血统论!

我作为这个最特殊的异类红卫兵组织首领,我说,我们只有一个口号:我们都是同学!

 

15

 

为什么选择我们都是同学这个口号

我解释说:文革中,有人分裂了我们的国家,也分裂了我们的社会,分裂了我们的民族,所谓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是分裂学生和校园的反动口号。

我提出“我们都是同学”作为我们的行动口号,那就是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平等,不要歧视;要齐心协力,不要内斗。

我进一步解释说:

1,我们都是同学,就是要扩大我们的组织,让更多的同学成为我们的战友。我们在同学中不搞阶级划分,不分家庭出身。只要承认我们的理念,就可以加入我们的组织。我们的队伍就能壮大。

2,我们都是同学,就是要告诉老师们,我们是你们的学生,我们不会将老师当作敌人。我们要关心和帮助受到克故批斗和迫害的老师,也要尽量促进老师的团结。

3,我们都是同学,就是发动更多的同学阻止校园里的批斗,对那些被打倒的校领导,要进行保护,不允许其它红卫兵组织随意批斗。我们宁做保皇派,也不做造反派。

4,我们都是同学,那就有责任保护学校公共财产。我们不允许在校园里打砸抢,要保护好图书室、实验室,不准乱贴大字报,大字报集中贴到风雨操场里。

接下来,我们进行了分工。

我将“火种兵团”分成了两个部分,红五类子弟可以公开活动,并打头阵出身不好的同学不宜太抛头露面,主要去收集各种传单,听辩论,刷标语。

雨星的主要任务是联络和发展各班的工人子弟,扩大“火种兵团”的基本队伍,这符合当时的形势要求。

晓明的任务是联络和发展校园里的干部子弟,争取更多的干部子弟的支持。

樟锷的任务是动员和控制5班,巴棣的任务是动员和控制13班,伯民的任务是动员和控制2班,争取有更多班级与我们11班建立互动关系。11班的学生动员主要由王涌和国君负责。

隽復的任务是落实“火种兵团”的办公场所、办公用品,包括纸张、笔墨、腊纸、钢板和油印机等。

洁明的任务是对外联络,了解和掌握全市红卫兵组织的动向,也包括工人造反队与其他成人组织的动向。同时收集各种传单和报刊。

吴煜的任务很特殊,就是参与组织文艺小分队。

现在回顾这段往事,重回心间的还是骨子里的追求:平等、自由!

一个没有旗帜、袖章和章程、宣言的另类红卫兵组织“火种兵团”操控了上海市第22中学的文革运动,66届的学生运动改写了学校的历史,这在中国文革史上也是鲜为人知和罕见的。

 

16

 

任何红卫兵组织都有自己的宣言,我们“火种兵团”没有。我们需要的是行动。

我们的行动渐渐明确化了。

一是组织和发动全体学生二是紧紧依靠可依赖的老师三是不准未经我们“火种兵团”批准批斗校长和支部书记四是不准外校及外地红卫兵组织在我们的学校活动。

要达到这个目标是很难的一件事,但我做到了。因为我提出了一个在那个时代无法想象的口号:“我们都是同学!”

“我们都是同学”的口号下,我们的组织很快就发展壮大了。我们的组织不分红五类、黑类子弟,只要认可我们的口号,就可以加入我们的组织。

“火种兵团”成立时,我就说过要团结更多的同学,我们做到了,“我们都是同学”的口号下,“火种兵团”已成为全校最大的学生组织。我们的组织控制了整个学校,一些教师组织也主动走近我们,希望与我们联手。

“火种兵团”成立的初期,我一直主张要与学校教师们搞好关系,一方面要保护教师不再受到无理的批斗,同时通过走近教师,补习我们不能在课堂上学习到的知识。

除了许云海、王桂芬老师,我们还与陈云山老师建立了良好的师生情谊。我曾开玩笑地对学友们说,两位老师,一个是云海,一个是云山,他们能让我们看到辽阔奔腾的大海,让我们领略高山的雄姿和气派,在风云变幻的时候,我们应该懂得如何去勇敢地面对。

在文革中,“火种兵团”是一个逆行的学生组织,“兵团”的口号“我们都是同学”,矛头对准了专制的“血统论”。面对残酷的“红色恐怖”和血腥的“文攻武卫”,“火种兵团”保卫了校园,保护了广大的师生,也保护了在职的学校领导,包括江校长、叶书记和邵副书记。

在我“主政”学校学生组织时,没有组织过任何一次批斗校领导的活动,反而时常去校长和支部书记家中探望他们。我不以为他们是坏人,我的叛逆性格造成了我对那个时期的社会产生了诸多不满和反抗。

 

17

 

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清楚地记得:进入1967年夏天之后,由于林彪、江青煽动“揪军内一小撮”,全国的武斗迅速升级。在武斗高潮时期有个文革红八月的称呼。所谓红八月就是红色恐怖”泛滥的那段日子。

那时,学生已开始陆续到校。

为了保障学校安全,也为了展示“火种兵团”的实力,在征得江先福校长的同意,我让樟锷和雨星代表我校去了学校邻居“工总司文攻武卫指挥部第五分部”,向指挥部领导介绍了我校的运动情况,并邀请他们派人到学校看看。他们果然派了几个造反队员来学校参观。我还事先在学校大门外墙刷了大标语:“热烈欢迎文攻武卫指挥部领导视察我校”“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有了“工总司文攻武卫指挥部第五分部的招牌,没人敢冒着风险闯入我校。这也是我在文革腥风血雨中为保卫校园而采取的无奈自救办法。

 

18

 

经历了“一月风暴革命”和“反击二月逆流”的两次文革大动荡后,中央确认“革命委员会好”,一场惊天动地的“夺权”运动在全国全面展开了。

在军代表入驻上海市第22中学后,我就读的母校也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江先福校长担任校革委会主任。属于第一批解放的干部。很快,支部书记叶希和副书记邵鸣都“解放”了,官复原职。

在三位校领导的认可和一致推荐下,我当选了校革委会委员,担任校革委会政宣组组长。我是个才17岁的初中学生,却阴差阳错地在校长的举荐下参加了这个校领导组织,负责起全校的政宣工作。

我在校革会担任政宣组长时期,同样面临了宣传上的责任。究竟如何看待当时的武斗和大联合?才17岁的我,作出了一个至今回想起来也十分惊人的主张。

我对校长和叶书记说,不准任何学校和单位的组织及个人随意进出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学校,不允许外校人员擅自组织辩论会,更不容许出现武斗现象。

我建议:为了严格控制学校稳定和安全,学校应该颁发新的学生证。由于当时社会动乱,不能印制新版学生证,我又建议用旧学生证代替,在旧学生证上加盖毛泽东木刻头像印戳。我的建议被时任革委会主任的校长批准了。我至今保留这张新的学生证,学生证上加盖的毛泽东木刻头像印戳,是我自己动手亲自刻制的。

 

学生证上加盖的毛泽东木刻头像印戳,是我自己动手亲自刻制的

我还设计了新的学校员工《新二十二中学工作证》,新工作证由学友严隽復刻制,隽復还刻制了各种新的校规和注意事项。所有的油印任务都是由学友俞洁明完成的。

 

隽復刻制的《新二十二中学工作证》

 

那年,我代表学校参加了上海市中等学校红卫兵代表大会,还出席了当时上海市卢湾区革命人民代表大会,用现在的话说,我曾是文革期间的“人大代表”了。

我保存了当年参加了上海市中等学校红卫兵代表大会时的工作证和代表证,也保存了参加上海市卢湾区革命人民代表大会时的代表证。

为了严格学校进出安全,学校保安由红卫兵团负责,主要是六七届的学生,我是六六届的,因为即将毕业,又已经是校革会成员,我也就彻底地退出了学校学生组织当年成立的“火种兵团”也就自行解散了

 

19

 

“复课闹革命”是我人生中难忘的一段记忆。

1967219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中学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意见》,要求在320日前,在外地串联的学生一律返回本校,一边上课,一边进行“斗、批、改”。  

196732日,上海全市1万多名中学师生在文化广场召开“杀回学校去,复课闹革命誓师大会”。

记忆将我带到了1967年10月1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联合发出《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此前一年有余,因为“文化大革命”的爆发,所有学校的招生和课程运行均陷于停顿状态,处在所谓“停课闹革命”时期。这个通知发布后,自11月起,大部分中小学生陆续回到课堂,新生也开始入学。

我与全国的孩子一样,渴望读书,却被剥夺了上课的权利,过早地投入了血腥的政治斗争漩涡之中。

当从广播中听到“复课闹革命”的消息后,非常兴奋。我当时已是母校校革会的政宣组组长。江先福校长证实了这个好消息。

在校革委会领导下,学校成立了“复课闹革命前线指挥部”,江先福校长担任“复课闹革命前线指挥部”总指挥,重点是重组教师队伍,配置师源和安排教程,还有修整校园和配备新的课桌椅等。

在江先福校长的指定下,我担任了“复课闹革命前线指挥部”副总指挥,重点是通知和联系各年级的同学“重返校园,准备开学”。

我借助“火种兵团”的学友们,很快完成了让学生再集合的任务。“火种兵团”的学友严隽復、俞洁明、吴煜、吴雨星、朱晓明、张国君、王涌通知了11班全班同学;贺伯民、沈樟锷、戴巴棣则通知了六六届2班、5班、13班同学,并且通知了全校六六届同学。

我当时的重点任务只是负责学生的复课。为了早点复课,学友严隽復和俞洁明做的事最多。

我设计了新的《新二十二中学学生证》,新学生证由严隽復刻制,隽復还刻制各种复课通知书、返校规定和注意事项。所有的油印任务都是由俞洁明完成的。

根据上海市革委会举行的“上海市大、中学校复课闹革命,深入开展教育革命誓师大会”要求,以及大会通过的《倡议书》,市革委会向中学系统派出了13个由教卫组、警备区、红卫兵代表组成的“毛泽东思想宣传小分队”。

我的学友吴煜和学校文艺骨干们组建了“毛泽东思想宣传小分队”。这是一支深受学生欢迎的宣传队。

记得,学校召开了全校复课大会,江校长让我代表全校学生在广播里发了言。

正当我们忙于复课闹革命之际,上海冒出了个反张春桥的“胡守钧小集团”,牵扯到上万人。50多年前,“胡守钧小集团”作为上海民间第一大案,曾震撼过神州大地。

第二次炮打张春桥是上海的大事件。但我对政治已渐渐淡出,“火种兵团”学友没一人涉及其中。

事实上,我的关注已不再是复课闹革命了,而是与六六届所有同学一样,注意力集中在毕业分配后的工作选择,尤其是卷入了上山下乡的洪流之中。

 

20

 

回忆复课闹革命的那段日子,几乎同时就是动员上山下乡的时期。

在那段日子里,最令我难忘的是在毕业分配前夕,学校成立毕业分配和上山下乡领导小组时,我是唯一代表学生的领导小组副组长。

校长通知我:校方推荐你参加学校毕业分配领导小组工作,因为你对同学们的表现情况了解很多,在毕业分配时,你有发言权,建议权。事实上,我决定权。

当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发动时,我已意识到这是一场新的政治运动。

我准备放弃过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个世界已不再属于我。我找到了校长,我对他说,我决定到农村去,我想在春播夏种中去收获属于自己的秋天,平静的走完一生。

校长惊讶地望着我,那时,我已18岁了。

校长有点急了:“不,你不要这么想,你可以分配到厂里去工作,你现在还是校革会的成员,校领导和教师都认可你,你保护过大家,你也团结了很多同学……”

我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人的一生如果没有理想的鼓舞,就会变得空虚而渺小。但理想一旦失去了,有时会更明白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因为理想不是自己确定的,而是别人设计的,那些理想只是属于别人,并不属于自己。每个人都应该靠自己去选择生活道路,这种选择决定着自己的努力和判断的方向。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从来不把安逸和享受看作生活目的的本身。

校长没能说服我,他居然去了我家,对我母亲进行劝说。校长明确地告诉我母亲,校革会同意将你的儿子分配到上海工厂里去工作。

当母亲告知我校长来找过她时,我没有激动。我平静地对母亲说,哥哥已在上海工作,如果我不去农村,那么妹妹连进社区街道的机会也没有了。我的主意已定,我不需要感谢,我也没什么可以让人感谢的。

但是,我在初中毕业时决定离开这里的一切,因为这一切已永远不属于我。我坚定地报名上山下乡。

校长劝阻不了我,就问我:“你想到哪里去?”

我说去黑龙江,那里属于东北,我父亲曾经为解放东北出过力。但我的希望破灭了。

我说去新疆,那里离上海最遥远。我的希望又破灭了。

校长痛苦地对我说,我实在没办法帮助你了。因为,因为……那里是边疆,是军队式的管理和要求,你的出身情况不符合政策规定……

我突然长大了,我意识到文化革命的终极目标仍然是沿袭着专制的世袭传统。上下五千年的中国优秀文化传统,没有不与等级制脱离的文化,穿戴讲等级、饮食讲等级、建筑讲等级、出行讲等级,即使革命成功了,父母的职业也可以用顶替来继承延袭,在一个充满等级而不平的社会里,我又能相信什么?

我仍然选择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由于出身原因,还是由于校长的帮忙,不得而知,最终我选择了去上海崇明前进农场,开始了我的知青生活,也结束了我的中学时代。我最要好的同班同学吴煜也坚持要到农村去,他被分配到上海黄山茶林场。我俩都选择了上山下乡之路。

如果说,那时我有私心的话,那就是我已看透了政治,当然也会懂得如何把握政治的杠杆,我必须要为曾经的学友站好最后一班岗。

曾与我在文革时期风雨同舟的同学,不论家庭出身,我都在他们的名字前打了勾,他们都分配在上海工厂里工作,而且是当时最好的大型国营企业,如江南造船厂、上海汽轮机厂、上海重型机械厂、上海电机厂,出身较差的同学,也能分配到针织厂、钟厂、搪瓷厂……

凡是跟着我闹革命而造反过的同学,我让他们统统进工矿企业工作。

令我难忘的是有从不到校参加红卫兵运动的女同学,居然会找到我家里,哭着向我诉说家中的困难,希望我能让她分配到工矿企业工作。印象最深,也是我干得最出格的一件事,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女生,她不是我的同班同学,她找到我后,只说了一句话:“我出身不好,但我记得你说过的那句话‘我们都是同学’,因此参加了你领导的学生组织。”

我的心被剌痛了,当然,我向校方作了建议,她最终没有被赶出上海大都市。我不会食言,但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如此决定。

 

21

 

当老同学重新聚集在一起,说起这些往事时,我确实很得意。令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是,我那时还是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小男孩毕业那年我才18岁。

如今,我早已放弃了处长的官位,下海后又退休了。最多的时间是撰写文章、拍照摄像,还有就是在高楼屋顶上打造了一个空中花园,不求奢华与荣耀,只要有一小块空地,就能让快乐生长,让希望展枝,让梦想成真。原来,我的人生最高境界就在高楼的屋顶上,用脑、动手,就可以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自由世界。

我居然在造反时,能够得到校领导的直接指导。他们对我说得最多的是:认真读书,读书好,读好书。

  数年后,当我重返母校时,已官复原职的校长和书记、副书记,热情地接待了我和我的同学,我们对往事都一笑了之,留下的是真诚的拍照合影,记住的那份师生情谊。

我的第二部自传体小说《解放自己--文革狗崽》完稿了,趁着领会自己对政治的认知之余,对自己的那段经历作一番灰谐调侃,留下这些文字,以博余生一笑罢了。

 

写于上海恒易斋

2021年1月26日

 


    我主动报名去了农场务农。但在“一打三反”和“清理阶级队伍”时,连队派人调查我在文革中的“造反”情况。江校长不仅肯定了我的成绩还特意到农场来看我,约我返沪时到母校拍摄了这张照片。江校长嘱我好好保留此照,今后有人怀疑你在文革中的表现,此照是你的护身符。合影的校领导都可以证明你在校时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