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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8日星期六

八路军第一架飞机始末记  附录11

于飞回忆“建国号”专机起义经过
   作者 于飞

  编者按:1945年8月20日,一架汪精卫伪政府的“建国号”专机,从扬州起义飞向延安,投奔革命。这是起义的“建国号”专机机组人员于飞的回忆录,讲述汪伪“建国号”专机飞抵延安的情况。为纪念起义日,这架飞机后来改为820号飞机。这是八路军的第一架飞机,隶属于总司令部。资料来源:《党史纵览》。选载此文时略有删减。

果断的抉择
  
  1945年上半年,抗日战争正处于全面大反攻的前夜。解放区军民发动了规模宏大的春季攻势和夏季攻势,作战地区之广,攻势之猛是前所未有的,打得日伪军节节败退。同时,日本帝国主义在太平洋战场上,也已经陷入了全面崩溃的境地。由此,引起了汪伪军政人员强烈的思想动荡,感到前景暗淡,度日如年。
  我原是汪伪空军少尉飞行员,当时叫黄哲夫。在那种环境下,我常思索、探求飞向光明的良策。1944年冬,由于对当时现实的不满,我与副总队长彭鹏吵了一架,结果,被关了1周禁闭,还准备押送我去南京,后受到停飞、记过处分,不久,又以“思想不良”罪名开除军籍。所谓“思想不良”,实质上等于有共产党嫌疑。我觉得情况不妙,当夜逃到上海,躲在一个亲戚家里。此时的我,有了强烈的飞向光明的决心。
  1945年3月间,我在南京找到了周致和。他是汪伪航校的少校飞行教官,毕业于国民党空军航校第十期,曾在空军五大队服役,后投入汪伪空军。我们经常接触,相互了解,因此平时无话不说。但有一个问题,谁也不敢先提及,那就是投奔共产党。在日伪统治的社会里,在风云变幻、人心莫测的情况下,各自心中的秘密,不能轻易泄露。可是紧迫的形势需要我们表态,时代的发展需要我们抉择。的确,我们面临着国家命运与个人命运的双重挑战。到国民党空军去吗?我们都是在国民党统治区干过的人,深有体会去那里只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继续徘徊、等待、观望,我们也感到不是办法。何去何从,到了果断作出抉择的时刻了。在周致和的寓所,我们不像以前那样闲聊,而是三言两语地针对着时局谈起自己的看法。这时我用试探性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到延安去?”周致和听后表示惊愕而又兴奋,“你怎么会想到共产党那边去?”其实,他也早有这种想法,只是对这个问题表现谨慎。我们这次谈话,最后以坚定的选择和愉快的微笑而结束。
  但是,我们并不了解共产党的政策,疑虑甚多。于是,我俩又密谈了几次,最后决定由我去找共产党,周致和设法将汪伪国府的专机搞到手。
  
寻找共产党  
  
  找共产党可不容易。当时,共产党、新四军在敌人严密控制下的沪、宁、苏、皖地区,十分活跃,但他们来无踪、去无影。况且在那种环境中,汉奸、特务遍布,来不得一点轻率。即使共产党人与你面对面,你也不敢开口问:“你是共产党吗?”因此,怎样找到共产党,我考虑了很久。
  开始,我是在上海寻找的。上海有一家出售苏联《时代》杂志的书店。我想,苏联是共产党的,这个书店也可能与中共有点关系,便以买过期杂志为借口,想向营业员打听一下找共产党的门路。谁知反应非常冷淡,碰了一鼻子灰。我即匆匆溜走,还怕有人盯梢。后来,我又去常州乡下和安徽省五河县农村打听新四军的踪迹,也毫无结果。
  1945年6月底,我在南京,有一天,周致和对我说:“我的一个老同学,叫秦传家,是从重庆回来的。他说他的老家安徽宣城那儿有新四军,我约他明天到凤凰餐厅吃午饭,你和他谈谈好吧?”我欣然同意。
  第二天,老秦如约来了。他原来在国民党空军八大队当轰炸员,因母亲病逝,回老家料理丧事,后到南京闲居。他是安徽宣城孙家埠人。他的一些同乡、同学有参加新四军的,所以他说回老家可以找到共产党。还说,在去孙家埠的公路边有一个茶馆,那里常见有游击队收税。他厌恶国民党的黑暗腐败,想投奔共产党,所以愿意和我们一块干。于是,我俩化装成商人离开南京,取道鞠湖、宣城,直奔孙家埠。到孙家埠半个小时后,果然来了4个着便衣的带枪人在公路旁收税。老秦对我说:“哲夫,这回该你跟他们打交道了。”我于是走上前把来意对他们说了。这几个同志一听,税也不收了,立即把我们带到离公路五六里远的一个村子,游击队领导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夜幕降临后,游击队员领着我们星夜上山,半夜后到了一个山庄。我俩因又困又累,进屋后倒头便睡。
  翌日清晨,见到了中共宣城县委书记彭海涛。这天正是7月7日,我把我们准备起义的打算向他作了报告,他当即表示欢迎,并向我们介绍了党对起义人员的政策。他说,这是件大事,要报告军区首长,他立即派人送我们去苏浙军区司令部与领导同志谈。当时秦传家要求先回南京,县委尊重他的意见,派人送他下山,另派余华率领1个班护送我去浙江长兴县的天目山。到达苏浙军区后,粟裕司令员、刘先胜参谋长、钟期光主任十分热情地接见了我。我将来意和汪伪空军情况向他们作了汇报。粟司令员听后十分高兴,说:“欢迎你们起义。不过,这是一件大事,我马上报告给军部和延安党中央。”他还向我阐述了当前的敌我态势,接着说:“反攻即将到来,希望你们起义成功。”他叫我先休息,等待几天。
  三天后,粟司令员和刘参谋长再次找我谈话,并说党中央已经复电:“待机而动,配合反攻。”粟司令员还向我介绍了延安的情况,他说:“那里有一个飞机场,因为延安有个美军观察组,有时有飞机去送给养。”他要我改名字和他联系,并且告诉我,他的化名叫左如,以及他在南京和扬州的联络人、联络地点。我事先也不知道搞这一行工作的要取个什么代号好,想了一想说:“叫于飞好吗?”粟司令员微笑着点点头说:“好!就叫于飞吧!”此后,我就以“于飞”这个名字同党组织联系,并说是左如介绍我来的。

秘商起义  
  
  回到南京后,我把联络情况告诉周致和,他听后高兴极了。于是,我们研究了下一步方案:我先到扬州外围与新四军取得联系,然后再相机争取航空处主任白景丰;周致和则抓紧把飞机搞到手。为了争取时间,我立即扬帆过江,直抵扬州。
  离扬州城西12公里就是解放区的杨家庙。有了进出江南解放区的经验,我的胆子也壮了些。根据粟司令员的指示,我找到了作为联络点的那家茶馆。进茶馆后我直接说要找程明。茶馆老板一听,便立即派人带我去见程明。
  程明是扬州军分区政委,他满面笑容地说:“知道啦,军区早发来电报,通报了你的情况,我们估计你最近会来的。你今天一出城,我们的同志就一路在保护着你哩。”我将来意和伪空军情况向他汇报了,他说:“我们也准备派人去争取伪空军起义,现在你在那里已经开展工作就更好了。城里有我们的人,可以帮助你。希望你组织更多的人和飞机来解放区。”回到城里后,我找了几个平日要好的同学了解队上情况和对我的态度。他们说,新来的白景丰主任,为人很豪爽……我打听了白的住址,第二天,便借着周致和的名义去找他。正如所料,他也正感前途渺茫,想投共产党,又苦无门路。他推心置腹地对我说:“我早就想投共产党了,可是没有人联系啊!”至此,我亦以诚相见,把最近活动的情况一一告诉了他,他非常高兴。我便约他去南京开个秘密会议共商大计。他当即同意,并提出叫吉翔(飞行教官)参加,说他也想投共产党。于是,我离开扬州先到常州约了吉翔,再返回南京。周致和听我说白景丰已同意,便说:“这回要大干了。”又告诉我,何健生(伪空军上校参赞)也有这个意思,叫我与何谈谈。我与何是广东同乡,比较熟悉,在常州时就有交往,他也表态加入我们。
  7月底的一天,我在南京珠江路的珠江饭店二楼租了个小房间。周致和、秦传家、白景丰、何健生、吉翔都来了。我先将粟司令员的指示、中央的复电和程明的具体意见都作了传达,然后研究如何争取更多的人参加起义去新四军。老白说,扬州方面他总负责,计划组织一个飞行日,率领所有可以起飞的飞机到新四军去;吉翔先去找个临时迫降场,布置地面信号;地面人员由何健生率领到杨家庙,请新四军派武装部队接应。我们还讨论了飞延安的计划和航线,并议定起义地点,一是南京,二是扬州,相机而动。周致和负责将飞机搞到手,并任正驾驶,我当副驾驶、领航,并负责同共产党联系。秦传家因不是伪空军人员,则随机应变,协助起义。分工之后,我们便各自准备了。
  会后,周对我说,国府专机有3架,即:建国号、淮海号、和平号,现停放在明故宫机场,由日本航空公司代管,因此要找个日语讲得好、而且可靠的飞行员来协助他。我便推荐伪空军少尉飞行员赵乃强(即张华)给他。他还告诉我:“现在有人传说你是共产党,要小心。”我听后更加警惕。从此,我经常搬家,有时白天住在这个旅店,晚上又搬到另一家旅馆。
  1945年8月12日晨,我从上海回到南京,即到事先约好的地点中央饭店去找周致和,却没有见到。问茶房,只说他走了,没有留下消息。当时情况瞬息万变,不知是否出事,我立即去扬州探问究竟。临走之前,托旅店茶房送个信给何健生,叫他速去扬州。
  次日凌晨,我到了扬州城外,不敢妄自进城,便绕到了城西的瘦西湖,找了一个过路村民,给点脚力钱,求他送个纸条到白景丰家。一小时后,白的夫人刘晏如带着她的女儿小君乘一辆黄包车来了。我四顾并无异常情况,便从树丛中出来与她们相见。她告诉我:“老白昨天去南京了。”我说:“现在敌人密令抓我,如老白、周致和、何健生来扬州,就告诉他们,我已经到杨家庙新四军那里,派人找程明和我联系好了。”随即匆匆离去。

展翼北飞
  
  此时,周致和在南京得知,曾任汪伪陆军部部长及湖北省省长的叶蓬接到蒋介石的“电谕”,急着要回武汉就任第七路先遣军总司令。周与叶蓬素有交往,便走他的门路,积极活动,借送叶蓬回武汉之名,把飞机弄到了手。
  8月18日,周命赵乃强到明故宫机场联系,给“建国号”加油和检查飞机。赵懂日语,又是奉伪军委的命令,因此,机场的日本人只打电话核实了一下,便放行了。
  第二天上午8时许,周、赵二人驾机将叶蓬送至武汉后,迅速飞回了扬州,周到扬州后,见到刘晏如和何健生,得知我已到杨家庙,即派人与我联系,并告知速给延安发电报。我即将情况向程明汇报,并拟好电报请他代发给毛主席、朱总司令。电文是:日内有机来延安,万勿误为敌机。
  当时,因白景丰去南京未回,周只好求助伪空军头目彭鹏。周致和与何健生约了彭鹏来茶座,周大谈生意经和吃喝玩乐,何健生随声附和,谈笑自如。彭鹏是个财迷,周投其所好,给了他2两黄金,并说:“拜托老兄帮个忙,给飞机加油。明天到上海做一笔大买卖,赚了钱有你好处。”“建国号”是国府专机,又是过境飞机,理应加油。彭与周是老朋友,情面难却,又有油水可捞,于是满口答应。
  周与何回到旅馆商量,感到事不宜迟,于是,决定空中先走。傍晚,伪空军少尉飞行员管序东(即顾青)找到周致和,表示愿意同机去延安,周欣然同意。
  8月20日上午,扬州机场上一架立川“99”式双发动机单翼运输机“建国号”已整装待发。周致和、赵乃强、管序东和机械士沈时槐(即陈明秋)、黄文星(即田杰)随即登机。飞机开始滑行......
  那天,我一大清早就来到机场边,远远看见飞机周围有不少人,因为怕警卫营抓我,便不敢走过去,就在那里埋伏,伺机而动。当飞机滑行到掉头对风向时,我便一跃而出,迎着飞机跑去。他们在飞机上看到我,便停止滑行,打开舱门,我迅速上去跑到驾驶舱对周致和说:“赶快起飞!”
  马达轰鸣,“建国号”像一匹骏马,在跑道上飞驰,腾空而起。此时,我那紧张的心情才稍为舒松了一些。我们告别了浩浩长江,展翼北飞。
  航线上有几处是敌人机场的空域,很容易被敌机发现和拦截。所幸那天云海茫茫,一望无际,成了我们的空中保护伞。飞机在云上飞行,谁也看不到谁了。虽然事先作了航行计划,但这毕竟是一次特殊飞行,根本不知道空中的风速和风向,只好靠飞机上的磁罗盘保持航向。飞近黄河时,浮云渐渐散去,飞机暴露在云开见日的天空,使我们十分担心。我对照地图,检查地标,发觉偏离了原来航线,于是决定以地标航行为主。飞机像一只孤雁,奋力扑翼去寻找它的归宿。管、沈、黄三人在后舱相对默坐,赵乃强盯着罗盘也一声不吭,只顾保持飞机平直飞行。我与周虽然不时对话,互相鼓励、安慰,说:“行,就这样飞,没错!”但彼此目光里都充满着紧张、焦虑。
  我们飞了近4个小时,到达风陵渡,翼下洛河之水有如鳞光闪闪给我们引路。到了洛川,我们转向北飞,遥望延安,远远就看见那著名的延安宝塔,像是在对我们招手。我在机舱里不禁笑逐颜开,大声喊道:“哎!到延安了!”延安地区,群山起伏,由于我们下降高度过低,被那些山头遮挡了视野,起初没有看到飞机场。此时,我们已经飞了6个小时,油料快完了。周致和焦急地对我说:“糟糕,没有机场呀!”“不会没有的,粟司令员说有机场,不会错,爬高些再找找看!”飞机再上升100米、200米、300米,忽然在右翼下方河边发现有个土机场。飞机急速转弯,下降,终于安全着陆了,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延安城下  
  
  就在我们的飞机在延安上空盘旋时,人们对这个不速之客投以疑惑的眼光,他们不约而同地随着机声的轰鸣仰望蓝天,要看个究竟。当时驻延安的美军观察组更是紧张地盯着这个空中“怪客”。
  我们走下飞机时,守卫机场的一个八路军战士警惕地走过来。我和周致和立即上去对他说:“同志,同志!我们是从新四军来的。昨晚已经给你们打过电报了……”卫兵心想,从来没有听过咱新四军有飞机呀。他看到我们穿着也不像新四军,更是满脑子问号。“啊,你们等一等吧,我给司令部打个电话。”卫兵说罢立即转身跑向岗亭打电话去了。
  不一会,卫兵和八路军的两个干部来了。我对他们说:“我们是飞来投向光明的,事前和新四军联系过。昨天晚上还打了电报给毛主席和朱总司令。”
  “欢迎你们!我是卫戍司令部的,姓油。”(即油江,他当时是延安机场的勤务股股长)另一位是石蕴玉参谋。
  我们被安排住在卫戍司令部里。第二天,由我起草了一个报告给毛主席和朱总司令,表示我们参加革命的决心,还报告了另有一批航空人员由白景丰负责组织,准备到解放区来……报告的最后是各人签字。我原名黄哲夫,签名时写了“于飞”。他们见我改了名字,觉得奇怪,我便把原因和想法告诉了他们,怕暴露了真实姓名,对家里人不利。于是,大家也改了名签字。
  司令部发给我们军衣,我们都当上了八路军,心里十分高兴。当天,总司令部的常乾坤、王弼、刘风、王涟等首长来看我们,他们热情而关切地和我们交谈,使我们感到革命大家庭的真情和温暖。
  接着,新华社有两位记者来采访。由于按计划还有一批空、地勤人员也要来,我们担心如果消息发表后,他们便很被动,甚至会遭到不幸。我与周商量后,建议暂不公开为好,后来经领导同意没有见报。
  晚上,王家坪八路军总司令部请我们吃晚饭。在那里,朱德总司令和叶剑英参谋长亲切接见了我们,还一一向我们介绍了其他许多首长,其中有罗瑞卿、杨尚昆、胡耀邦等。我们向首长汇报了飞来延安的经过。朱总司令说:我代表党中央和总部欢迎你们起义来延安。现在抗战已取得决定性胜利,但是蒋介石、国民党还到处搞摩擦,准备打内战。日、伪军还在顽抗,不向我们投降。所以,现在前方还天天打仗。我们已经解放了许多中、小城市,我们不希望发生内战,但蒋介石要打内战,我们也不怕,革命是一定会胜利的。他又说:我们也要搞空军的,但是人才太少了,你们来得正好。叶剑英参谋长说:毛主席知道你们到延安,很高兴。头一天晚上收到电报,没有想到你们第二天就到了。席间,首长们对我们十分关怀,给予许多勉励,使我们感到十分荣幸。
  “建国号”是8月20日飞抵延安的,因此,后来改为820号飞机。这是八路军的第一架飞机,隶属于总司令部。8月28日,毛泽东主席、周恩来副主席、王若飞去重庆谈判起飞之前,三位领导人接见了机组人员,更使我们感到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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