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南汇地区流传一句俗语:“横沔乌龟贼六灶,强盗出在祝家桥”。此话有何传说?究根刨底,虽无严谨的出处可录,但大抵与海运粮赋有关。
元代统治者以今河北、山西及河南、山东、内蒙的一部分为“腹里”,归中书省直接管辖。定都于大都(今北京),改变了传统的以中原、关中为国家中心的办法。但其财政收入及大都的粮食供应,主要仍然依靠东南地区。除开凿黄河以北运河(当时黄河下游由淮安入海),疏通漕运外,海运也兴起于上海,成了另一项重要产业。
宋金长期对峙,使南北大运河多年失修;因而元代疏浚,“劳费不赀,卒无成效”。至元十九年(1282年),大臣伯颜回忆起平定江南时,曾命令张瑄、朱清将宋库藏的图籍从崇明州经海道运往大都的事,认为海运粮赋是可行的。于是请奏于朝廷,命上海管军总管罗壁及朱清、张瑄等造平底海船六十艘,载粮四万六千余石,创行海运。
朱清、张瑄驾驶粮船一路前行,未料风信失时,直到次年才到达直沽。其经过路线最初是由刘河口出发,经崇明入海;过通州海门县,黄连沙头、万里长滩,沿山而行,抵达淮安盐城县;又经过西海州海宁府东海县、密州、胶州界,放灵山洋,投东北,抵达成山,最后到杨村码头。一路多浅沙,设计科学合理的平底船得以出没于沙洪之间,后人因此称这种海船为沙船。目前,沙船图案已构成了上海市徽的标志,证明了沙船在上海海运贸易史中的重要地位。
至元二十九年,朱清开辟新线。次年千户殷明略又开新道,较以前二线更加便捷;而且有了经验,舟行中风信准确报时,自上海至京城不过旬日而已。但另一方面由于风涛过大,粮船漂溺者年年都有。也有时因船身破坏,弃米于海。至元二十三年,为确保海运赋粮的安全,元政府开始责令运官赔偿;并规定只有人船俱溺者,才能免予追究。尽管如此,海运所费用比之河漕仍然便宜得多。至于劳动人民的生命,对元政府来说,是无关痛痒的。《元史·食货志·海运》记载,运粮每石有脚价钞,至元二十一年给中统钞八两五钱,其后递减至于六两五钱。至于按年运载数量,可举若干年份为例,可以分析海运的发展和人民血汗的巨大损失情况,如:至元二十一年运载二十九万五百石,到达京城二十七万五千六百一十石;二十三年五十七万八千五百二十石,实到四十三万三千九百五石;二十八年一百五十二万七千二百五十石,实到一百二十八万一千六百一十五石,漂没竟达二十四万五千六百三十五石之多;至大二年二百四十六万四千二百四石,实大二百三十八万六千三百石;天历二年三百五十二万二千一百六十三石,实到三百三十四万三百六石,这是海运粮米所能达到的最高数额。
创行海运的朱清、张瑄,本是宋末亡命无赖,他们聚群乘船,在海上劫掠行商。也曾在南汇、川沙沿海一带横行霸道,传说其后人也多在祝桥地区歇脚,张瑄手下留驻祝桥的张姓人居多,于是以“张家港路”为名的聚居点散见多处。元初时,朱清、张瑄奉召,即日便归从于朝廷被受金符千户。至元二十年,元政府因创行海运,设立万户府二。以朱清为中万户(元代军制统兵五千以上称中万户府),张瑄为千户(统兵七百以上称千户,隶万户),蒙古人忙担任万户府的达鲁花赤(蒙语长官)。二十四年,开始立行泉府司,专掌海运,增置万户府二。二十八年又并四府为都漕运万户府二,令由下朱清、张瑄掌管。根据元制度规定,万户为世职,于是朱清的儿子朱虎、张瑄的儿子文龙都继承了父业。不久,朱清官升大司农,张瑄则升为江南行省参知故事,朱、张两家并移居太仓,宅第辉煌,富冠东南,其海船往来国内外。大德六年被权臣吴也先言,清、瑄同死,流放其家于漠北。两人都作风豪横,而张瑄更甚,当他在海上,“有拂其意,则缚而投诸海”。元政府以海盗督海运,放任朱清、张瑄聚敛逞凶,视人命如虫蚁,当年运户的悲惨困苦可想而知。
传说朱清漂泊汪洋大海,行盗抢掠时,曾结识了祝桥强盗杜三。杜三原是猎户,靠在滩涂打猎谋生,只因海潮不断,猎物难觅,始动起邪念,打家劫舍,时有斩获。杜三得赃款,渐有所省,便置地盖房,但因农耕经营不善,没有取得什么大业。
又传:有个粮商,人称林老板,亦称明爷。明爷曾资助过祝桥乡民修建歇凉亭。杜三也曾参加过歇凉亭重修落成仪式。因此杜三与明爷也算谋过面。杜三便找到明爷,希望与他合作经营海运粮赋。明爷虽听说杜三名声不佳,但考虑到自己的发展,需要有一些人相助,思忖再三,也就表示同意。杜三摇身一变,成了明爷的搭档,在明爷的指点下,杜三的海运粮赋也有了些许起色。
明爷认识不少粮商,与负责粮赋的官吏也素有交往,海运粮赋有利可图,唯一担心的是海运安全。杜三拍着胸脯说,他能确保海运安全,同时又向明爷推荐了朱清、张瑄两人合伙。于是朱清的儿子朱虎协助明爷负责经营粮赋的海运业务,张瑄的儿子张文龙则成了明爷的内总管,料理粮食的收购及日常事务。时隔半年,明爷的粮业日渐发展,当地官绅多有巴结明爷的。张文龙忙上忙下的,也算机灵,应酬得体。朱虎则整天打着算盘珠子,盘算着粮食货物的进出。粮货齐了,杜三负责装船,沿着大沧河或六灶港,将粮货运交朱清和张瑄,由朱、张两人督运海船送往大都。
明爷是个精明的粮商,他渐渐发现粮银不符,对朱、张等人起了疑心。朱虎已觉察到明爷发现了自己在帐目上做的手脚,便和张文龙商量,如何是好?
张文龙识字并不多,却能唱能编,口若悬河,他出演的浦东花鼓戏与浦东二人转,远近出名,因此,也常有些个小秀才之类的,当地文人给他捧个场、喝几声彩。张文龙常私下里用明爷的银两去挥霍交友。明爷不在乎这些银两,也总会闭一只眼、睁一只眼。
只到有一天,张文龙乱花明爷的银两去喝花酒,酒醉后又胡编了一通有关明爷的艳情轶事。为了经营获益,商人们狎妓风流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张文龙惹下的大祸,却是胡编了明爷戏弄的是粮官的小妾。于是,粮官闻知后大怒,处处刁难明爷,不仅扣了明爷的运粮船只,还几度缓发明爷海运粮赋的许可碟文。粮官还不时传出话来,要整治明爷,说明爷在走私皇粮。明爷一下子陷入了迷惘之中,茶饭不思,心情忧郁,产生了返回台州之意。
中秋时分,明爷独自坐在歇凉亭的竹椅上,眺望着瞿家庙前的集市发呆。远处沈家码头边的许多船只正在转运秋收山芋。由于粮食都上缴大都,当地百姓都以山芋充饥。眼下正是山芋上市季节。
突然,有一个老和尚一边啃着一只山芋,一边朝歇凉亭走来。原来他是永宁寺的当家和尚觉僧。
觉僧和尚见到明爷爽直地大笑道:“明爷,你怎么独自一个人在此?你就不怕寂寞?”
明爷见是觉僧和尚,便让坐答道:“我只是随便歇歇,顺便看看瞿家庙头的行情。”
觉僧和尚一边啃着生山竽,一边对明爷说:“你可听说过祝桥有关这山芋的土话?”明爷摇了摇头。
觉僧和尚笑了:“祝桥有句歇后语,叫做‘锅灶里的烘山芋’,你可晓得下句该怎么答?”
明爷眯缝着双眼,盯着觉僧和尚,并不作答。
“锅灶里的烘山芋——又吹又拍,还得捧”,觉僧和尚解释道:“烘山芋沾满了灶灰,你想吃它,就得吹掉灶灰,烘山芋刚从灶肚里取出,一定很烫,你就会用双手去拍打,捧在掌心里,双手来回地搓动。”
明爷向觉僧和尚揖手:“谢高僧指点,你说此话定有指教,我林某人愿不求教。”
觉僧和尚将手中吃剩下的山芋抛向空中,又用手接住:“现在那些当官的都象这山芋头,生咬,怕它太硬;经锅灶烘烤,虽然软了,但你还得对它吹吹拍拍,须小心地捧在掌心里。你说呢?”
明爷叹了口气:“你要吃山芋,不这样,又怎么办?”
觉僧和尚笑了:“我问你一句话,你现在究竟有多少亲信?究竟有多少手下人是忠诚你的?”
明爷大笑:“不忠诚我的人,怎么可能留在我的身边?”
觉僧和尚变了脸:“朱清、张瑄、杜三都忠诚你吗?朱虎、张文龙也会忠诚你吗?”
明爷一愣,赶紧揖手:“实不相瞒高僧,我正为此事犯愁呢?”
觉僧和尚这才又咧嘴大笑了起来:“这就打扰了。我不喜欢猜谜语,我要听得就是真话。你对我遮遮掩掩,我的判断也就会有误,你只要真实告知,我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解决办法。”
这觉僧和尚原先是两浙四品官,只是厌恶官场之黑暗,遂弃官入佛。但觉僧凡心未泯,爱打抱不平,也会惹出些心计,只是不到紧要处,则藏而不露罢了。自明爷到下砂经商后,其为人之精明,略有所闻。细观之,明爷经商虽也牟利,但更注重于关注民生,这就给了觉僧和尚一个爱打抱不平的机会。
觉僧和尚对明爷笑道:“你如今得罪了粮官,无非是流言作祟,消除流言即是。”
明爷苦笑:“流言除去并不难。难得是我时下无人,若舍弃这伙人,我还经营什么?”
觉僧和尚又笑言:“只要你同意,余下的事托付老僧去办即可。”
明爷将信将疑,但还是允诺了觉僧和尚。
明爷按觉僧和尚的指点,先训斥了张文龙,张文龙恐慌万分。悄悄地跑到永宁寺焚香求祷。张文龙正巧撞上了觉僧和尚,觉僧和尚一语道破了张文龙的心病:“你为了在明爷处争宠,到处搬弄是非,结果反害了自己。更可悲的是,你从明爷处得到的好处甚多,你却仍不满足,制造流言击伤明爷,挑起大老倌们对明爷的不满。你想夺权,可你有掌握粮赋经营的能耐吗?”张文龙被觉僧和尚数落得哑口无言。
张文龙离开永宁寺后,惴惴不安地去找父亲张瑄,张瑄便与朱清合计,干脆将明爷做了,夺去明爷的全部粮食再说,省得日后留下祸根。
朱清、张瑄拜见杜三,杜三虽是个粗人,却也很有心计,他沉吟半晌,回道:“除掉明爷不难,可日后这盐业买卖还做不做?没有了明爷,我们日后靠什么发财?”
朱清、张瑄不作声。杜三便长叹道:“你俩不妨先回太仓,这里有我去处理,我就不信斗不过这个浙江人!”
杜三经自来到了永宁寺拜见觉僧和尚。接他的却是觉僧和尚的徒弟智能小和尚。智能小和尚对杜三说:“对不住了,觉僧师傅知大老倌要来,已叮嘱我告知你,你近日将患大病,还是治病要紧。其它转运粮赋之事,劝你暂时放下。大佬倌们这几日天天与明爷在一起喝酒,明爷接下了大宗单子。虽说你在衙门也有熟人,但没人愿听你的,衙门已传出话来,你若再与明爷作难,便缉拿归案,罪名有多少,大老倌一定心里明白。”
杜三闷闷不乐地离开永宁寺,他原本想求助觉僧和尚为其疏通官府,未料却得到这样一个不吉的消息,恍惚中突然被一匹惊恐的草马撞倒,跌入港中,一个惊吓,果然染上了病疾。
觉僧和尚突然来拜会杜三,劝杜三远离明爷。杜三还在犹豫。觉僧和尚告知:“朱清、张瑄已被权臣吴也先告发,流放漠北,两人已同死客地。朱虎、张文龙惶惶不可终日,还在等你消息,盼你重整队伍。”
杜三哪里知晓,吴也先的告发与觉僧和尚有关,吴也先曾在觉僧任官时当过属下。觉僧和尚深谙“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所以此招果然灵验了。此时无奈的杜三长叹了一声,口吐鲜血:“罢!罢!我输给这个浙江佬了!”
几天后,杜三去见明爷,向明爷提出辞程。岂料,明爷一口拒绝:“我正当需要你时,你岂能离我而去?大老倌们正在追查走私皇粮之事,这事全是你负责督运的,你叫我如何去解释?”
杜三这下急了:“这,这不关我的事。 我督运的粮赋其实也是衙门所托,怎能叫我一人承担?”
明爷不让杜三辞职,杜三更急于要辞职。最后,杜三承诺暂以在家养病为由,不再干涉督运粮赋事务。等衙门确定新督运官时,再正式办理辞职手续。
杜三终于惶惶地引退了。明爷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烦闷暂时已吐尽。此时,觉僧和尚笑着走到明爷跟前:“如今这个社会,衙门官吏个个使黑、贪婪,他们刁难你是为银两。你若撒手不干,他们何处去敛财?这不是断了他们的财路?粮赋不能押运京都,皇上怪罪下来,这些贪官污吏又怎么向皇上交代?当官的图绩效,好往上爬;当官的怕祸乱,乡民造反,乌纱不保。只要这些贪官心中有个贪字,就绝不敢与你作对。就算不贪,要图政绩,离开了你的帮助,又到哪里去筹措那么多的粮赋?官办民营,只要利国利民,菩萨也会保佑你。”
觉僧一席话,增添了明爷的信心,也使明爷更认清了官场之黑暗。明爷除掉了杜三、朱清、张瑄之后,对所有的乡民施以安抚,常亲自到田头、码头去探视耕植农民。
令人称奇的是:“强盗出在祝家桥”一语,虽在民间仍有流传,但几乎谁也讲不清这“强盗”是指谁?如果说“强盗”是指杜三、朱清、张瑄因史志不详,无从严格考证,明爷其人更是口头传闻,不足为实。但有关朱清、张瑄督运糟粮之事,史实较多,皆可明正。
祝桥临海,盐业渐渐兴起。祝桥划为下沙五团后,五团官盐产量和督运数量,常居下沙之首后,种植业逐渐取代了盐业,成为当地的主要产业。当年沿海各团都有盐业,四团、五团同时存在。并且四团是下沙二分场所在地,有藏盐的仓库,今盐仓镇、东海镇与祝桥镇三镇合一。南汇并入浦东后,祝桥又成了浦东的一个大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