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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26日星期五

第53章 告别中学时代的最后日子

沈阳 著

中学毕业照 1968(那年我18岁)

1

 

1968年的秋天,那是我告别中学时代的最后日子。也许,我与当年很多红卫兵的经历有相似之处,其实并不一样。

经过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我读过苏格拉底的作品,苏格拉底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理想而奋斗。”那么苏格拉底为之而奋斗的理想是什么?

    我也读过雨果的作品,他说“人类的心灵需要理想甚于需要物质。”现实生活中确实有超过物质需要的理想吗?

伏尔泰告诉我们:“在理想的最美好世界中,一切都是为最美好的目的而设。”那是他的无知或谎言。

伏尼契更是说:“一个人的理想越崇高,生活越纯洁。”

车尔尼雪夫斯基也说:“人的活动如果没有理想的鼓舞,就会变得空虚而渺小。”

如今回想起来,这些关于理想的理想化说词,并不能指导我们去为自己找到一条真正可行的人生道路,人的理想志向往往和他的能力成正比。但是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培养,却无法都能发挥作用。有时能力越大,结果受害也就越深。文革中被打倒的那些功臣、文化名流,难道没有能力?没有知识?离开了中国特色的社会背景,所有关于理想的说词,其结果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2

 

关于梦想,纪伯伦说过:“我宁可做人类中有梦想和有完成梦想的愿望的、最渺小的人,而不愿做一个最伟大的、无梦想、无愿望的人。”也许,将理想化作梦想,更实际些,既然是梦,那就是虚幻的、空浮的,梦醒之后,一切依旧。也许会有梦想成真的事发生,那又会有多大的概率?人生如梦,社会如梦,世界如梦,人只不过是世界梦工厂里的一颗螺丝钉,需要将你拧在哪里就拧在哪里,不需要时,就可抛弃,就可扔进炉火中重新融化。

那年,老三届的孩子们被告知,你们可以真正地走向社会了,你们将有自己的工作岗位,或做工,或务农。

文化革命的本意或许是为了让所有的人过上平等的富裕生活,打倒封、资、修,让全中国人民迈向天堂般的共产主义。

但整个运动过程,从起步时就充满了血腥的世袭制,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对儿混蛋,高干子弟盛气凌人地穿上军装,挥舞皮带,臂缠袖章,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在血统论的指导下,那些工农子弟再现了父辈们打土豪分田地的威风,他们只知道“龙生龙,凤生凤”,却忘记了“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

很快,这些曾经疯狂的红五类子弟,遇到了大麻烦,他们的父亲一个个在运动中倒下了,为了不甘心让自己落下黑七类子弟的命运,他们团结了起来,成立了一个“联动”组织,这些组织成员,为了保护世袭的荣耀,又拿起了武器,甚至可以鞭打自己的亲生父母,背叛曾经高喊过的“三忠于”口号。

3

 

一个六六届的初中生,一个在生理上还没有真正发育成男人的孩子,一个自小失去了父亲关怀,在混乱不堪的社会中长大的人,能懂得什么是自己的理想吗?我的父亲在与共产党的敌人浴血奋战中,去追求过自己的革命理想,结果在共产党发动的一次次政治运动中,倒下了,连他的尸骨也未能让子女看上一眼。我已经不属于红五类子弟,但也不承认自己是黑七类子弟,那么我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一个孩子的成长,首先要以家庭出身、阶级成份去划分?

文化革命在深入,血统论依然在横行。在红卫兵被充分利用之后,应该解散那些组织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且还可能引起新的集团产生。

掌权的和重新掌权的人,共同作出了一个规定:让红五类子弟优先报名参军,事实上很多高干子弟已经穿上了军装,昂首踏进了兵营;也可以用推荐的名义变相保送他们上工农兵大学。红五类子弟还可以优先进入工矿企业,非红非黑子弟可以到社区街道工作,唯有黑七类子弟只有一条路可走,到农村去,那是可教育好子女改造自己的光明大道。“工农兵大学”,顾名思义,就明白了黑七类子弟被剥夺了学习的权力。

我想起了雪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

   

4

 

那天,我独自来到了母校,校园里静得出奇。我去风雨操场转了一圈,那里安置了几张乒乓台。

因为当年我是自带午饭上学的,后来是自带生米在学校里蒸饭的,所以那些回家用餐的同学,总是委托我帮忙先抢占好乒乓台。有时,我也帮助他们去抢占篮球架。

这些同学都长得比我高出一个头,有得已像男子汉了。这些同学回家吃完午饭后,就会匆匆赶回学校,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和他们一起打乒乓或打篮球,我不喜欢运动,原因是个子太矮,打乒乓球时,够不上近栏网的球,他们会特意放长球给我;打篮球时又特意将球全抛给我,说多打篮球会长高个。有一次,我接篮球时吃了个“萝卜干”,右手中指小骨折,至今还长得有些弯曲。

没想到,我的付出有了回报,在文革时期,他们是我的真正朋友。只要我一出现在校园里,他们就会围着我嬉闹,听我讲故事,讲历史。无形中这些人高马大的同学成了我这个学生孩子王的护卫,没人敢欺侮我。

我要感谢的是那天发生的事。在上海市公安和消防发生武斗后不久的一天,一些在武斗中被追击的人逃进了我所在的中学。我正在校门口出黑板报,我立即上前阻止这些手持棍棒的人闯进校园。他们就对我挥舞起棍棒,我左闪右躲,避开了袭击,同时随手捡起一根课桌断腿作自卫。正在学校操场打篮球的同学们赶来了,一场搏斗就此开始。

这时在校的教师已经通知驻扎在学校马路对面的“文攻武卫第五指挥部”,那些武装工人冲进校园,驱赶了在武斗中被追击而逃进了我校的那些人。

学校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在随手捡起那根课桌断腿作自卫时,没注意到那根课桌断腿上留有一颗钉子,这钉子居然被我握在手里,至今右手掌心近第二指的下方还留下了一个“Y”型的疤痕。

后来,我也曾去过“文攻武卫第五指挥部”参观,原来这里的厕所最有特点,据说一泡尿可以直通黄浦江。又听说袁世凯曾经在这幢洋楼居住过。洋楼的邻舍就是孙中山故居。不久前,我才第一次去孙中山故居参观。我离开母校,已是事隔三十多年了。

 

5

 

母校给了我太多的回忆。

学校北墙篱笆外,就是张学良和赵四小姐故居。那时园内有一个树桩搭建的“门”字型架子,不知是干什么用的。但我会溜进园里将这个“门”字型架子当作单杠练习,想让自己快快长高。我和同学也常会溜进小园拍照。

校园东墙外是复兴公园,只用篱笆隔开,同学们将篱笆挖了个洞,常到公园里去玩。只有我可以自由地进出公园大门,原因是我的身高只有119公分,符合公园规定的免费入园标准。公园也不是对我才那么仁慈,他们最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免费让我们这些学生进入公园,条件是免费为公园义务扫秋天里的梧桐树落叶。

母校的分校设在皋兰路。当我坐在分校的教室里上课时,目光总会隔着窗户去看对面那幢小洋楼,那就是我曾经的家。父亲受到政治运动冲击后,全家被赶出了这幢洋楼。透过窗户,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正在我度过童年时代的房子里玩耍,我的心总不会平静下来。

即使那条不足400米的皋兰路路面,也会留下我的记忆,在夏天的时候,烈日将柏油路面烤得发烫,我和邻居的孩子们会光着脚丫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赛跑。

还有神秘的东正教圣尼古拉教堂、卫立煌、虞洽卿故居……记忆从未离开我的脑海。

回顾整个文革时期,我只走完了一半的路程,另一半路程是在农场度过的。

6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在动乱的文革时期,我还是个孩子,我就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决心和想达到的目的。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永远是世袭的专制社会,也不相信什么以血统论为基础的血缘治国。

古人说,人生难得一知己。但我并不这样认为,至少当年的中学校友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戴巴棣、吴煜、沈樟锷、俞洁明、严隽復、吴雨星、朱晓明等。

 

不仅这些学友是我的终生知己。还有我的师长,同样是我不离不弃的知己。江校长已去世了,江校长的夫人沈希老师和女儿江涌,时常与我保持通信。陈云山老师因车祸离世了,但许云海老师、王桂芬老师还与我保持联系,一日为师,终身难忘。

    我主动报名去了农场务农。但在一打三反清理阶级队伍时,农场连队派人调查我在文革中的造反情况。江校长不仅肯定了我的成绩还特意到农场来看我,约我返沪时到母校拍摄了这张照片。江校长嘱我好好保留此照,今后有人怀疑你在文革中的表现,此照是你的护身符。合影的校领导都可以证明你在校时的清白。

 

我返沪时到母校与校领导拍摄了这张合影照,此照是我的政治护身符。

太阳升起了,我终于搁下了笔。望着窗台上放置的瓶插野花,虽时令三九,花儿正在阳光下吐出淡淡的芳香。 

从凌晨三点多起床开始写作,现在已是上午八点半了。时间在静静地流淌,人生在沉淀中慢慢感悟。

 

2021126

庚子五九第一天

 

中学毕业前与学友告别于上海虹口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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