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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14日星期日

第29章 “狗崽子”的命不是命

 


沈阳 著

 

1972学友重聚上海

(右起 沈阳、沈樟锷、吴雨星、张国君、王涌)

 

1

 

我和中学时代的同学巴棣、樟锷、洁明、隽復、吴煜相聚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我对学友们说:“转眼间,我们都退休了,也许人生最多还有一、二十年的生存时间了。看透了这社会的世态炎凉,唯有三种人可以成为真正的朋友那就是同学、战友和插兄们,因为只有这三种人是不以经济基础,相识、相知、相互保存了真诚的友谊。”

我让中学里的老同学们参观了我家的高楼屋顶花园,我对他们说:我利用屋顶空间,打造了这个空中花园,也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最高境界。空中花园天天都在变化,夏天时花儿烂漫,秋天时果蔬满园,冬天时绿色依然。春天到了,一个春意盎然的美好时光正在等待着我们去分享。在走近大自然的怀抱时,我突然明白: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与天地对话,与云雨齐舞,与万物共存。

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阳光明媚。我的屋顶空中花园,又新建了一些微型景观,那些废弃的塑料盒、竹筷、梳子、牙签、电子无件、文具盒、洗浴液空瓶、果盒框,以及旧木块、塑料小玩具等,都成了微型景观的建筑材料。

我指着一个用树杈做成的拉胡琴木头人说:“如果,人活着全都象这木头人,也就少了许多烦恼,也不用再怨恨受骗的感觉。”说心里话,这一生走来,总觉得是在欺骗中长大的。

学友们还象以前一样地待我:“你在学校里就是个头,今天,我们仍然听你的。”

我只有苦笑了,确实我在念初中时就是学校里的学生头,可以说也曾“权倾校园”。

 

2

 

1966529日,清华大学附属中学成立了全国第一个红卫兵组织。此后局势迅速发展,全国大中学校学生纷纷起来造反,学生所贴的大字报就纷纷书上“红卫兵”署名。反对学校党委或支部的领导,很快使得很多学校的领导和教学工作瘫痪或基本瘫痪。北京大学、南京大学和上海音乐学院等高校的校长被公开批判。

1966531日 陈伯达代表中央亲临《人民日报》社,宣布撤销吴冷西的社长职务。

196661日 《人民日报》发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指出“一个势如暴风骤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在我国兴起”。

那日晚上8时,全国各地电台同时播出了聂元梓的大字报。

62日 《人民日报》在头版刊登了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同时配发了由关锋等人起草的评论员文章《欢呼北大的第一张大字报》。号召群众起来彻底摧毁“黑帮、黑组织、黑纪律”。 该报同日还发表社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

国家主席刘少奇发布指示:“中学文化大革命的任务主要是审查教职员队伍”,“中学教师要集中交待问题,像四清中召开三级干部会一样”。

就这样,北京各中学教师陆续被集中逐个检查交待问题。于是全国遵照执行。刘少奇还向大中学校派出了工作组。

应该说审查和批斗老师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刘少奇。

62日康生来到北大支持聂元梓,赞扬其大字报是“巴黎公社式的宣言”。

63日 中共中央宣布改组北京市委,由中共中央华北局第一书记李雪峰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中共吉林省委第一书记吴德任第二书记。同日,北京市委亦公布了改组北京大学党委的决定,撤销陆平、彭佩云党委书记、副书记的职务,由以张承先为首的工作组代行党委职权。

 

3

 

6月初,北京各中学相继成立“红卫兵”。很快,上海的红卫兵组织也风起云涌。

我没有加入任何红卫兵组织,但经常上街头去看红卫兵扫四旧、贴大字报和批斗牛鬼蛇神。

这时,有个同学到我家来,记得应该是同班同学雨星,他父亲是个老工人,属于红五类子弟。他希望我出面组织一个红卫兵组织:“你在同学中有威望,而且有点子,有才华,只有你才能组织属于我们自己的组织。”

我摇头拒绝了:“我出身不好,一个黑七类子弟能做什么?”

我从小就懂得了出身对中国的孩子来说是道坎,翻开中国长达二千多年的历史,可以非常地明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去打洞。即使解放了,解放的是谁?打倒的又是谁?在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中国社会,黑七类子女只能替父辈去赎罪。

同学雨星扫兴地走了。

我却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之中。为什么人与人之间那么不平等?我们还是孩子,一个孩子为什么要替父辈去赎罪?我们难道就不能享受平等的权利?

 

 

4

 

在我的同学中,我的好友几乎都是黑七类子弟,有反革命分子的儿子,也有资本家的孩子,因为是社会逼着我们臭味相投。我们愤怒,又无处发泄;我们无奈,却又心不甘。

当我们这些黑七类子弟聚集在一起时,也有学友鼓动我起兵,成立红卫兵组织,甚至有人提出“一色黑”,我们要争取自己的自由。

我仍然独来独往。我不希望重蹈父亲的老路,参军、打仗,为了新中国,他得到了什么?在辽沈战役流过血的兵,解放后调回到自己从小生活过的上海,当上了一名处级干部,可谓风光了,居住的是别墅,家中还有保姆。可是一场大鸣大放运动,号召大家向党提意见,他做到了,却也上当了,被划上了右派,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命。政治是个怪物,我不想涉足政治,但又特别关心政治、学习政治,我是要找出父亲失败的原因。

 

5

 

昔日校友相聚一起自然是无话不谈。我随手取下放在书柜里的那只铁皮青蛙,那只铁皮青蛙仿佛突然间活了,将我带到了童年记忆之中。

我对学友们说,我们的孩提时代是在 “七分人祸三分天灾”时期度过的,我童年时代的玩具全是靠自己动手制作的,我会做木制的刀枪、纸糊的兔子灯、泥捏的不倒翁,至今仍在自家屋顶花园里打造儿时的玩艺,造木屋、搭木桥、建木梯、做木人,年已花甲,童心未泯。但是,我不会忘记童年时曾经有过的瘾痛和羡慕,邻居家孩子的玩具都是从商店里买来的,其中就有那只铁皮青蛙。

铁皮青蛙用铁皮制成,蛙背刷上深淺不一的绿漆条纹,还有两只会晃动的眼珠子。铁皮青蛙肚子里藏着发条,只要转动身旁的铁钥匙,上足了发条,铁皮青蛙就能蹦跳起来。

多少年来,我总忘不了这神奇而可爱的铁皮青蛙。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圆梦,人老了,我也会随意收集一些儿时玩具,如扯铃、木砣,当然还有这铁皮青蛙。小时候得不到的玩具,现在有了,也就找回了过去的失意,有了属于自己的胜利喜悦。

我说,中国是个封建专制国家,长期来崇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那些个所谓的专家学者总会狂言胡语说什么“和谐”是中国国粹,其实中国人的骨子里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中国有严酷的法律,但不是一个法制国家。“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中国古训,人人皆知。孔子更有名言:“刑不上大夫”,足见当官犯法也毫无顾忌可言。

当官能享受高薪高禄,告老回乡,荣华富贵,世袭相传,福延子孙。于是历代学子读书只为了当上个公务员,“学而优则仕”这也是孔子所言。于是乎,发愤苦读,读万卷书而行万里路,只为“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旦登上官阶,富足天下,便又刮起了另类中国风:门当户对。由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讲究和强调的就是等级对衬。

也许推翻了蒋家王朝,上下二千年的封建专制被打倒了,中国会变成一个民主社会。

有一位中共首长就在1961年讲过,“出身不同的青年之间,不应该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些被视作狗崽子的年轻人也曾激动过。但不应该存在,可是却偏偏存在着。

记得文革运动初期,一些时髦的公子哥儿居然提出了“受害问题”。

那个官太子谭立夫就首先跳出来说他受害了。他在经济上受害吗?在三年“困难时期”,他可以大吃荷兰炼乳;他在政治上受害吗?他入了党。新改组的主流媒体《北京日报》,更是大登特登“红五类”出身的青年诉苦文章,说他们是前市委修正主义路线的受害者。

中国社会就是那么荒唐。诉苦的不是受“等级制”压抑的那些人下人,却是那些权倾朝野的权贵子弟们。

我对学友们说起了中学时代的事。在“停课闹革命”时期,我常会游逛在街头,听这些“红五类”出身的是如何在“诉苦”。

在文革时期的街头革命中,权贵子弟在街头上愤怒地挥拳高喊:

“我们为什么被拒于大学之外,大学为什么为狗崽子们大开方便之门?”

“红五类子弟功课不好,为什么大受教授白眼?”

“狗崽子们为什么竟被提升当干部?”

这就算是受害吗?

堂堂一份首都大报竟然这么颠倒黑白,那么谁会去为此作反省?中国的媒体永远是正确的,庆祝报社成立“妈的”多少年时,从不会说自己也有过错误报道的时候。

还是让事实说话吧!   

在那个恢复高考时期,每年大学招生完毕,前高教部总会发表公告:“本年优先录取了大批工农子弟,革干子弟。”不少大学几乎完全不招收黑七类子女。大学中的重要科系就更不用提了。

中国的学校还曾以设立“工农革干班”为荣。难道这就是“为黑七类子女大开方便之门”了吗?上了大学的,  也是红五类子弟享受特殊优待。不少大学甚至成立了“贫协”一类的组织,可与团组织并立而为。

在中国的工厂,这种现象也很普遍。凡是近三、四年提升的行政干部,几乎无一例外是“红五类子弟”的。就连先进工作者候选名单上也有出身这一栏。有的工厂还规定,出身不好的师傅不许带徒工,不许操作精密机床。运动初期还有规定“出身不好的工人有选举权但没有被选举权”。

在总结各厂当权派罪状的时候,曾经提拔过某个出身不好的人做了技术干部,这是所谓的招降纳叛。

由刘少奇老婆王光美推出的桃园经验,凡搞过“四清”的地方,都把地富子女划分了一下成份。出身不好,便不能做行政、财会、保管等工作,也不能外调。没有普及中学教育的农村,能够上初中的,要教师、贫协、大队长三结合推荐。当然,他们谁肯为出身不好的少年背黑锅呢?也许,文革初期的批斗、戴高帽子,其起源都来自这桃园经验。文革期间的血统论泛滥,刘少奇、王光美脱不了干系。

当红卫兵运动蓬勃兴起时,刘少奇、王光美也受到了批斗,相信参与批斗活动的也有“黑七类子女”。物极必反,因果报应,恐怕这是最典型的案例了。

整个中国社会是如此地混乱!出身是一个人成长的首要条件。连街道的无职业青年求业登记表上,也有出身这一项。求业表上主要就有两项,除去出身,还有一项是本人简历。自己填写简历,又都是青年,自然情况差不多。

但出身却不一样了,用工单位来挑人,没有不挑出身好的。要不,放着出身好的你不挑,单挑出身坏的,是什么思想?所以,不被学校录取而在街道求职的青年,积年沉淀下来的,大多是出身不好的。在中国“出身压死人”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6

 

我们谈论了很多。

中国历史悠久,帝皇辈出。封建社会强调等级制,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将全体老百姓的孩子们划分成“红五类子弟”和“黑七类子女”,难怪领袖高唱“惜秦皇汉武略逊风骚,一代英雄成吉思汉只识弯弓射大雕”了。

文化革命,首先革的是“黑七类子女”的命。经历过这场革命的人,仔细回忆一下,到底是不是这样?“革命文化”的骨子里却是“阶级偏见”,这种新的种姓制度的始作蛹者,到底是谁?

1962年,毛泽东为什么要提出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号召,文革中的阶级斗争,矛头又指向谁?斗争的矛头主要是指向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毛泽东并没有提出革 “黑七类子女”的命。正是那些为了转移斗争大方向的人,才偷换了概念,通过有形无形的手段,将出身不好的青年当作他们的挡箭牌,而压迫这些天生的“罪人”。一旦,当他们有机会重新掌权,那么权力也只会交给自己的子孙,太子继位,这便是中国社会的一个劫数。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根深蒂固的专制承袭。

我手上把玩着那只铁皮青蛙笑谑自己:在等级如此分明的中国,草根子弟要想有出头之日,那可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狗崽子”的命不是命!

 


《鬼见愁》: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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