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243）

 

243

 

文革时期的“停课闹革命”如果说是毁灭中国文化的闹剧第一幕，那么接下来的“复课闹革命”就是毁学闹剧的第二幕。

韩二娘非常感叹地对柴健华说道：

为了收拾“停课闹革命”给学校教育带来的灾难，直到1967年的10月14日，当时的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才联合发出《关于大、中、小学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要求大、中、小学都要遵照毛泽东的伟大战略部署，“复课闹革命”。通知要求“全国各地大学、中学、小学一律立即开学”、“一边进行教学、一边进行改革”。

韩二娘当时是一名中学老师，她清楚地记得学校里到处贴着《关于大、中、小学复课闹革命的通知》，广播里也不断地播放着《关于大、中、小学复课闹革命的通知》全文：

 

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

中发〔67〕316号

1967年10月14日

发布机关：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      

各省、市、自治区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军管会，各大军区、省军区并转各群众组织：

 

（一）全国各地大学、中学、小学一律立即开学。

（二）各学校都必须认真执行毛主席关于斗私、批修的指示。

（三）一切大中小学校一边进行教学，一边进行改革。在教学的实践中，贯彻实行毛主席的教育革命思想，逐步提出教学制度和教学内容的革命方案。

（四）各学校应该遵照毛主席一九六七年三月七日的指示，要在革命的原则下，按照教学的班、级、系的系统，实现革命的大联合，建立革命三结合的领导班子。

（五）各学校的教师和干部，大多数是好的或比较好的。除了地、富、反、坏、右分子以外，有些人过去犯了错误，只要他们能够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就应该让他们站出来工作。

（六）各大中小学校都要立即积极筹备招生的事宜。

 

（此件在各学校内张贴）

 

韩二娘对柴健华说道：

我记得，“复课闹革命”的通知下达后，我们这些教师和中学校长一起站在校门口迎接回校“复课闹革命”的学生。眼前的情景使我深深感慨，虽然课停了一年半，但是学生照样长个，男孩子还长出毛茸茸的胡须。但是，在这一年半中，学生们精神面貌大变，以前文质彬彬的学生变成了大大咧咧的“混不吝”。

有几个学生，见到校长假装没看见，却唱了这样的顺口溜，挑战他的“校长”身份：

 

谁放屁，来登记；

放的响，当校长；

放的臭，当教授……

 

唱完之后，乜斜着眼睛，察看“校长”的反应。这首顺口溜是这几个不同的学生对他唱的，那顺口溜在当时相当流行。

韩二娘说：可悲的是，“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虽然发布了，“课”却迟迟“复”不成。倒不是学生不到学校，而是到校之后，老师唯一的“课程”就是让学生们学一会儿《毛主席语录》，名曰“天天读”，读完之后“放羊”。“放羊”后的学生，打闹一会，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成邦结伙走掉。

日久天长，不少学生也不再来参加“天天读”了，有时，甚至全班只有一个学生来上课。

“复课闹革命”时，学生们仍如脱缰的野马，拒不回课堂。有一次我上课时，只有一个学生坐在教室里，我只能仍然一如既往地站在讲台上给这个学生上完课。

学校长期没有教材的“复课闹革命”是很难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的，课堂秩序混乱不堪，我在给学生上课时，刚回过头往黑板上写字，刹那间，五六只用纸叠的“飞镖”一齐飞向讲台，有的准确地射向我的后脑勺。

韩二娘说：原先学校设立了英语和外语二门外语课。因为反修和打倒苏修社会帝国主义，学校停止了俄语教学。只剩英语课了。因“停课闹革命”，学校里没有统一的教科书，科目也没有系统安排。“复课”时，老师上了几天没有课本的英语，教学的第一句话就是：“朗郎来夫且曼毛”，那时就是这样教学生记单词的。但是，没过几天，就因为学英语就是“崇洋媚外”而停止教学了。

韩二娘感叹道：在人生宝贵的学习阶段，多少青年失去了就学的机会。可笑的是，现在有些专家正在复活文革，有人公开提议，为了抵抗西方文化侵略，应该取消英语课程学习。

韩二娘回忆说，为了“复课”，有的学校成立了“复课闹革命办公室”，但是，造惯了反的学生，对“复课闹革命办公室”照砸不误。几乎许多新同学，连一天书都没读上，难道就这样让他们混下去？作为一名教师，我非常失望，世上有哪一个老师愿意看到自己的学生都成为睁眼瞎？   

柴健华问韩二娘：“复课闹革命”应该是好事啊，让学生重新回到课堂，为什么就不能成功呢？

韩二娘：回想那些往事，所谓“复课闹革命”的真实情况，是 “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虽然发布，但要求学生回校上课却一波三折，“闹”在继续，“复课”屡复屡败。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从学生方面看，他们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内，打斗惯了，闯荡惯了，闲散惯了，心早就野了，不太容易收心重回课堂上课；

从教学环境来说，学校破烂不堪，桌椅、黑板、门窗，无一完整，昔日的整洁秩序荡然无存，根本无法形成学习的气氛；

从校长、教师方面看，尚未走出对“流血的红八月”的恐怖，对学生造反心存惧怕，他们不敢管学生，学生也不服他们的管教；

最重要的原因是，以前的教材作为“反革命修正主义”被批判了，骤然宣布“复课闹革命”，学校没有教材，作为“急救章”的新编教材主要是歌颂伟大领袖的陈词滥调，以及毛泽东关于无产阶级专政文化大革命的“理论”，缺少知识含量，对学生不具有吸引力。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老毛压根儿就不让学生们接受学校教育。他说过这样的话“知识越多越反动”。正是在他的鼓动下，全国宣传的居然是敢于“反潮流”的小学生黄帅，还有“交白卷”的大学生张铁生。

韩二娘对柴健华说道：为了扭转学校的混乱局面，“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学校了，他们对调皮捣蛋的学生一点也不客气，敢批敢打。平心而论，这对改变混乱局面真的起了不小的作用。“工宣队”进驻学校后，“在复课闹革命”的号召下，教师和学生陆陆续续回到学校。但课本都烧了，学生们已没有什么书可读。教室门窗千疮百孔，课堂上闹闹哄哄。小造反派野性未驯，老师们战战兢兢，只为混日子拿工资，唯恐不小心开罪学生，又被糊上几张大字报。

“工宣队”进驻学校后，学生们的造反精神才有所收敛。这些工厂里来的工宣队人人手拿一本毛主席语录，脾气很大，力气也很大，遇有调皮捣蛋的学生，大皮鞋照屁股蛋就一脚，大巴掌一扇呼呼生风。

当时的“工宣队”有一句口头禅，叫做“工人阶级的拳头不吃素”，在“不吃素”的“工人阶级拳头”面前，当初造反最凶的学生也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特别在“工宣队”宣布，要在学校里抓“破坏复课闹革命的坏分子”之后，就像在开水锅里浇了一桶冷水一样，原来闹翻了天的学校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一年前打老师、骂老师、侮辱老师最凶的学生，在工宣队的暴力面前变得俯首贴耳，骄横的神气一扫而光，代之以恭顺，甚至是谄媚。

韩二娘对柴健华说：别以为，“工宣队”进驻学校是为了恢复教学，让学生们认真地学习新知识。工宣队进驻学校，捣乱的学生不敢再胡闹了，纪律明显改善。但是，这并非真正意义的“复课”。

复课后的学校更象是工厂，是农场，是军营。老师必须三天两头地将学生被拉去学工，学农，学军，到车间抡大锤，开机床；到农田插秧，割禾；到操场练兵，投弹。老师不被告知学生的重要使命首先是学习，应该去到知识的殿堂。

学校没有教材，老师没有主见，学生没有自觉。暴力和奴性原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文革时期的“停课闹革命”“复课闹革命”，就是一场人类史上罕见的毁学闹剧。“暴力”和“奴性”教育是一对孪生兄弟，是两个毁灭中国文化的恶魔。

在这场文化教育闹剧中，第一幕是“停课闹革命”，第二幕是“复课闹革命”。文革中的独裁者们为演出这场政治闹剧提供了作充分表演的最佳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