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花是花非花满地,人生何苦伤一回。
洪文宣和沈志睿两位老教授下了出租车,告别了驾车的老司机。没有急于回家,而是缓缓地前行在香港湾仔的金紫荆广场。骤急的暴雨已停了,淋过雨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
洪文宣与沈志睿望着广场上矗立的“永远盛开的紫荆花”大型雕塑,这是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的重要地标。两人的心情却并没有显得十分激动。他们仍然沦陷在文革噩梦回忆之中。
洪文宣对沈志睿说,不知道在中国会不会建立一个文革殉难者纪念立碑,文革是死亡最多的政治运动,我们这一代人不会忘记,我们的下一代和再下一代也不应该忘记。
沈志睿说:就全国而言,“清队”中的非正常死亡超过文革中任一阶段,超过文革初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运动。譬如上海宝山县,横扫牛鬼蛇神时非正常死亡为70多人,而全县清队中非正常死亡人数达334人。非正常死亡数也超过文革中的武斗。如上海青浦县1967年下半年开始小规模武斗,断断续续一年,总共死亡20人,伤100左右。可是从1968年3月县革命委员会成立后,从4月开始成立各级“清理阶级队伍领导小组”,光打死、自杀的“清队对象”就达170人。又如上海县,不含1984年划出的龙华、漕河泾、北新泾三镇,文革中非正常死亡共442人,其中百分之七十死于“清队”:5600余人被审查和揪斗,385人非正常死亡。再如江苏海安县,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致死的干部群众共470人,其中大部分是“清队”造成的。
沈志睿叹息道: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上海和江苏人会记得这些数字。在“清队”中,数万人被活活打死了。有许多人是在“清理”、“审查”中被毒打致死的。如广西武鸣县,1968年2月21日,灵马公社“四·二二”派5人曾抢夺两名民兵的枪枝弹药,经劝告后于3月间如数交到公社武装部。但事后县武装部定为“反革命夺枪事件”,拘留审查50人,毒打9人致死。5月28日,县革委会与人武部调集民兵460名,包围庆乐大队“四·二二”派的“213兵团”,指其搞“反革命暴乱”,击毙3人。又毒打参加该兵团活动者,活活打死了30人。这些当年的武装部和民兵有过后悔吗?他们是否受到了惩罚?
洪文宣对沈志睿说,其实就全国而言,在“清队”时的自杀者远多于被打死的人。“清队”中被迫自杀者多达几十万。如四川射洪县,“清队”中普遍出现挂黑牌、穿白褂、关牛棚、扣工资、捆打吊骂等现象……以致先后自杀73人。譬如人口仅六万多的辽宁长海县,在“清队”中109人非正常死亡。其中5人被刑求致死,其余多为被逼无奈而自杀。陕西汉中市清出“阶级敌人、残渣余孽10414人。”50人自杀,7人逃跑。你说的上海宝山县,在“清队”中非正常死亡的334人中,死于自杀的为220人。此外还有12人逃跑未回下落不明。应当也都自杀身亡了。
洪文宣愤恨地说道:
“清理阶级队伍”并不仅仅宣布“挖出”某人属某“分子”、开个批判斗争会就完了。在“清理”过程中,古今中外人类所能想得出的所有酷刑,几乎都同时在全国各地施行。大批无辜者死于酷刑或自杀身亡。
全国两千余县,一般死于“清队”的都在一百人以上。譬如河北成安县,125人死于“清队”,另有88人致残。
辽宁台安县成立以原来的县委武装部长为首的革委会后,按全国统一部署……搞清理阶级队伍”。城乡各单位“用法西斯的手段私立公堂,严刑拷打……橡皮鞭、门弓子、木棒子、炉勾子,各种刑具交替使用,喷气式、用细铁丝勒到脖子上挂黑板、举砖头、跪碗渣,应有尽有。全县处在恐怖之中。新挖出各种“阶级敌人”1288人,使135人死亡,许多人致残。43人被投狱判刑。辽宁台安县人忘记这些事吗?
全国两千余县,“清队”中死亡一百多人的是多数。如北京怀柔县,立案登记的11148人,揪斗2362人,造成非正常死亡110人。云南镇雄县,省革委会派去工作队“指导”运动,造成107人非正常死亡。弥勒县“向阶级敌人发起猛烈进攻”,在批斗中进行非法吊打,全县伤残死亡数百人。北京人和云南人还记得这些事吗?
又如黑龙江省宾县,揪出各类分子925名,致死143人,占被揪斗人员的15.45%。致残32人。人口较少的小县“清队”中死人数才少于一百。中苏边境上的爱辉县,人口仅数万,关押看管了1500多人,造成65人非正常死亡。望奎县造成1883人的冤、假、错案,55人非正常死亡。人口3.25万的陕西甘泉县,清出“阶级敌人”55名,其中8人自杀。
若以区和乡(公社)为单位来看,死人数则大约数以十计。如黑龙江省伊春市带岭区,“挖出”13个“反革命集团”,整死了20人。上海奉贤县新寺人民公社91人被批斗,48人被批判,11人被整死。广西扶绥县昌平公社,“清队”时“非正常死亡23人。”安徽金寨县古碑、七邻湾两个公社,使用十多种刑罚搞逼、供、信,致死30多人。
若再将单位缩小至一个村(生产大队),也有数字记录在案:吉林省延吉县军管会和革委会号召“深挖地下国民党特务,深挖朝鲜特务”,“棒子底下出特务”。该县桦田大队110户人家,有44人被揪斗,致死致伤41人。
洪文宣万分恼怒地说道:
这场“清队”运动,有不少县的非正常死亡超过二百人。如上海松江县,5063人遭揪斗,236人非正常死亡。上海崇明县,“清队”中非正常死亡者达456人。金山县被逼自杀的达291人,6人出逃。云南武定县,由于酷刑逼供、诱供,造成121人非正常死亡。广东和平县,非正常死亡243人,被迫害致伤致残者750余人。
吉林省榆树县,仅1968年清队扩大化,就使无辜的干部、群众死伤达1800多人。同年7月下旬,广西扶绥县革委会派出工作组到各公社“清理阶级队伍”,造成非正常死亡500多人,致伤致残多人。
沈志睿愤怒地说道:
这是又一个“扩大化”政治运动。1955年至1956年,毛泽东的肃反运动制造了无数的冤、假、错案。1957年至1958年,毛泽东搞反右运动,制造了更多的冤、假、错案。毛泽东死后,中共却说,搞是应该搞的,但是搞“扩大化”了。10年后“清队”,三千万人被斗,五十万人死亡,又被这些掌权者说成是“扩大化”了。
不同之处是,“肃反”和“反右”的“扩大化”是毛泽东死后其继承人下的结论。而“清队”的“扩大化”,毛泽东当时就不得不承认了。
“内人党”,“五十孤儿上访团”、“一百寡妇上访团”、“军队干部家属申冤团”纷纷到内蒙古军区司令滕海清的官衙前呼救。周恩来的侄女周秉建给他写信,报告内蒙揪“内人党”的情况,周恩来才采取措施停止了这个运动。
毛泽东说:“在清理‘内人党’运动中,内蒙古已经扩大化了。”但是毛泽东没有向内蒙古人民道歉,只将犯下滔天罪行的滕海清调往济南军区任副司令员而已。
在1969年4月中共“九大”上,毛泽东轻描淡写地说:“清理阶级队伍……有的地方搞得好一些,有的地方就差一些。不太准,扩大化。抓了一些人,不应抓的也抓起来了。群众起来了,多抓了一些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清理阶级队伍是中央搞的,规定了要搞的,一搞就扩大化了,在历史上有不少这种事。”
沈志睿愤怒地骂道:在我看来,1968年和1969年,两年间的“清理阶级队伍”,是一场对千万人民的大规模迫害,其罪魁正是毛泽东。
两位老教授站在雨后的香港湾仔金紫荆广场。黑夜模糊了广场上矗立的“永远盛开的紫荆花”大型雕塑,夜色之黑暗笼罩了天地和世俗尘间。曾经的信仰已变得朦胧,曾经的理想也缥缈而不见了。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回复删除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