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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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暗無天日的黑夜。

韩二娘非常感叹地对柴健华说道：文革时期的“停课闹革命”如果说是毁灭中国文化的闹剧第一幕，那么接下来的“复课闹革命”就是毁学闹剧的第二幕。然而，遗憾的是，对“文革”中荒谬的“停课闹革命”和同样荒谬的“复课闹革命”，以及由此造成的无穷后患，当局采取了能遮掩就遮掩，能淡化就淡化的政策，更谈不上对文革期间的普世荒谬进行卓有成效的讨伐。这种错误政策，是在为下一次的普世荒谬的卷土重来铺路，可以导致悲剧重演，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中共中央发布 “停课闹革命”指示后，学生作为红卫兵，将“文化大革命”从学校蔓延到了全社会，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动荡。1967年10月1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又联合发布《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要求学生返校复课，学校恢复招生，“边上课边闹革命”。

中央宣布“复课闹革命”了，我们这一群在社会上浑浑噩噩多时的少年突然被通知可以入读中学了，兴奋之余，也有点不习惯，因为毕竟在社会上浪荡久了。另外还有点不解：复课就复课，后面还有一个“闹革命”，到底是复课还是回去闹革命？

疑问归疑问，到了9月，很多少年也都高高兴兴入学了。当时全国范围从1966年开始停课到1968年，学生都长了三岁，年纪长了，但书未读，散落在社会上的广大青少年像塞车一样，都拥堵在校门口了。当局只能将“文革”前只读了小学四五六年级的小学生全部塞进中学，原初高中的学生则如数发个毕业证书全部打发到农村去。那些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一跃即成为初三的学生。高中再改为两年制，就算是读完了初高中。这是如何的荒唐！

全中国的学校压缩了学习时间，大力改革课程内容，原教材被指责为“封资修”，也就是即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全部不用了。当局匆忙印制了一批临时的紧贴现实政治的教材。不过，即使是这些简了又简的教材，还是没有规范的课时确保完成。

那时初中高中仅三年时间，本来时间就不多，却又频繁安排外出学工、学农、建分校、放寒暑假等，真正在学校学习时间的就更少了。

韩二娘非常感叹地说道：更严重的是，这一系列社会性的活动，把学习的时间切成一段一段，不断被打断，完全没有连贯性，学习效果更差。1971年，号称高中毕业的学生，实际受教育水平充其量只有“文革”前的小学毕业水平。

六年的课程压缩为三年，教材压缩再压缩，我们这些老师讲课时，只能跳着挑着内容来讲，语文政治这些科目还好办一些，压了就压了，不学也问题不大，但是英语就麻烦了。英语虽不是一门连贯性很强的课程，但怎么说也要懂得26个字母吧，可在学生们老是处在中断的学习中，就是背不下来那讨厌的26个字母。

一个教英语的老师，原是一位热情奔放负责的中年女教师，讲课有声有色，尤其是朗读英语抑扬顿挫，在学生们看来甚至有表演效果，但是当时英语课完全没有现在那么受欢迎，这位空有才华和热情的英语教师只能被迫充当不重要的角色，课程更多地被挤占，很是有点失落。

她曾对我说，每次从工厂农村分校回到课堂，她要讲新的课程，同学们都一头雾水，因为连26个字母都默写和读不出来了。于是她只能又从26个字母复习认字开始。记得她曾不无感慨地对我说说：“哦，又是从头开始。我每次同大家讲课都是从26个字母开始，唉。”

她总觉得学生们轻视英语，否则为什么总是连26个字母都记不住？但有同学小声地反问：“学英语有什么用啊？毕业后我们都要到农村去的，能用得上吗？过几年不全都还给老师了吗？”

我同事一下子确实答不上来，但她灵机一动，也找到了一个理由：“怎么没用？万一我们在战场上遇到了敌人，是外国侵略者，你要抓他，让亿成为俘虏，总得说两句吧，这两句课本上就有啊！”

确实，那时的课本上真有英语句子：“跟我走” “举起手来！”

我想问她：万一这些学生长大后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时，因寡不敌众，不幸腿被打伤了，跑不了，想自杀却手中的枪弹已尽，面对敌人，他们该说什么呢？这只是我在内心突然掠过的一个怪念头，在当时是绝不敢透露出来的。不但不敢向自己的同事说，更不敢向同学们说的。

那位女教师还是这样不断地间断地学习英语，不断从26个字母开始。直至这批高中生毕业后，他们能记住英语，除了“跟我走”“举起手来”这两句以外，还多了“毛主席万岁”(L O N G L IV ECH A IR M A NM A O )、“毛主席万万岁”(ALO N G，LO N GLIFET OC H A IR M A NM A O )两句，因为这两句是老师每次复习完26个字母后都会讲并且要学生们默写的，可能她是为了保证政治正确，以防被戴上崇洋媚外的帽子。

    韩二娘对柴健华说：然而懂得了这几句又有什么用呢？那批学生毕业没几年，毛泽东就去世了。

韩二娘说， 除了英语，其他科目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虽然在学三年没学到什么，到了毕业时间，不论水平如何，全体同学一律毕业，皆大欢喜。可是，到了1970年代末期，号称已被政府认可高中毕业的学生们虽然已参加了工作，却被安排在单位进行初中文化补习，简直叫人哭笑不得。这就是文化大革命带来的文化大毁灭。

2004年2月26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若干意见》正式颁布，该《意见》首次提出“国耻纪念日”的问题，认为“国耻纪念日”应该成为对未成年人开展思想道德宣传教育活动的重要日子。但是，这份《意见》中的“国耻日”仅仅限于“九一八”这样的外敌入侵的日子。难道，我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没有应当定为“国耻”的事件吗？

在中国传统道德中，有“知耻近乎勇”的古训。对以往历史的耻辱感可以鞭策个人和民族奋进，从失败走向强盛。回顾半个世纪以来的中国历史，“反右”“大跃进”“三年饥荒”无一不伤中华民族的元气，特别是为患长达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对中华民族说来创巨痛深，难道不应当选其中的一两个日子定为“国耻日”吗？

文革时期的“停课闹革命”和接下来的“复课闹革命”，活像一出闹剧，不幸的是，这出闹剧上演的时间太久，多少青年学子的那段一生仅有一次的青春韶光，被无情地埋葬在“文革”的阴暗坟墓中。

    “10月14日”，这是中国当代历史上一个数得着的充满耻辱的日子，我们不应当轻易忘记。中国公民，特别是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士，应当牢牢记住“10月14日”，为的是使我们铭记，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世界上，在号称拥有古老文明的中国，曾经发生过何等为文明社会所不齿的普世疯狂、普世愚昧和普世荒谬！

半个多世纪前，即1967年，整个中国因为毛泽东发动“文化革命”而深陷于恐怖混乱的烂泥潭无法自拔。就在10月14日那天，当时的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联合发出《关于大、中、小学复课闹革命的通知》。通知要求大、中、小学都要遵照毛泽东的战略部署，“复课闹革命”。

毛泽东是从来不会承认错误的，但是，“10月14日”发布的这一纸“复课闹革命”通知，等于招认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在此之前，中国所有的学校，大学、中学、小学全部包括在内，曾经在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内停课，全面瘫痪，旷日持久地处于混乱失序状态，数以亿计的大、中、小学在校学生，年龄相差二十岁以上，全部辍学，荒废了宝贵的青春岁月。

但是，对于什么是“复课闹革命”？大概很少有人能说清楚它的来龙去脉，更不要侈谈吸取教训云云。

患健忘症的民族是没有出息的民族，因为它随时可能重蹈覆辙。在当今的世界上，如果中国重蹈类似文化大革命的覆辙，中华民族势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重温这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可以让我们对历史进行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