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乙酉年的一次“打虎大事件”
据说十二生肖中有“虎”,是因为这种动物代表着勇敢和力量,所以受到人们的崇拜……代表着勇敢和力量或许是真的,但要说因此受到人们的崇拜,恐怕未必,虽说人们会对一些可怕的事物因畏惧而上香跪叩,祈祷平安,但总的来说,畏惧是不可能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崇拜的,一旦有勇士将其打败和战胜,那倒是会赢得人们真正的崇拜。
也正是因了这番道理,在虎患给人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造成严重危害的古代,形形色色的打虎者在笔记中往往光彩照人,备受推崇。
虎残:伤虽愈而疤犹存
中国古代,虎患酷烈,不绝于书,死者就不必说了,就算那些虎口余生的人,也是留下了终生的怆痛,并专得一名曰“虎残”。
《听雨轩笔记》中写浙江临安山中有兄弟二人,以务农为生。一天哥哥早起,到山涧中打水,没想到一只老虎从身后袭来,“口衔其臀而走”。哥哥大声呼救,弟弟听见了,拿起一铁耙就追。老虎叼着人,本来就跑不快,而且不知何故,走路有些踉跄,结果被弟弟追上,“以耙奋力击虎背,不意耙齿适入其腹”,老虎大叫一声,丢下人就走。弟弟“视其兄,已血肉狼藉,不省人事”,将他背回家,而其他闻声赶来的乡亲在山坳里找到了那只老虎,它受伤过重已经死掉,才发现“有巨竹刺深入前掌,故行步迟缓,为人所及”,不然单凭弟弟的脚力是不可能追上它的。弟弟将死虎卖给山中富户,得银十余两,靠着这笔钱延请医生救治哥哥。其兄卧床两个月才能起身,但臀部留下了一块巨大的紫赤色伤疤。
还有《咫闻录》里记载的一件事:浙江镇海县姚墅山上有一个人遇到老虎,虎掌拍在他的脸上,他当时就昏死过去,老虎将他衔至洼下,就离开了,那人醒来,强忍剧痛爬到大树上,片刻老虎回来,找不到人,他才侥幸逃过一死,回家后也是疗伤数月,“伤虽愈而颜面五疤犹存”。
直到近代,在笔记中依然可以见到虎患所致的斑斑血迹。柴小梵在《梵天庐丛录》中记载了一件惨事:《梵天庐丛录》
富阳一户农家的孩子,“入山樵采,为虎食”,家人寻找时,先找到一只鞋,往前几十步又找到半件袄,“有啮裂痕,血模糊”,再往前,“得臂一,自是遍觅无所得”,后来听了一个老樵夫说,老虎吃完人口渴,必会喝水,可以去河边找找,最后果然在河边找到一些碎肉,“水殷红”,家人大哭而归。
倘若将老虎仅仅视为一种有勇无谋的猛兽,可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老虎狡猾起来,比狐狸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捕捉起来十分困难。清代笔记《亦复如是》上就讲了这么一件事:
某乡多虎患,乡民们凑钱请专业猎户来捕捉。猎户们到来以后,“度其虎之往来必由处,设一阱,内以羊为饵”。谁知第二天早晨一看,机关的门关着,里面不但没有老虎,羊反而不见了。猎户们只好重设机关,并整夜守在旁边一棵大树上。一会儿,来了两只老虎,一只用脑袋顶住机关的门,使其不致关闭,另一只钻进去叼了羊出来。猎户们第三次设机关的时候,将门改成两道,其中最外面一道看不出来,由猎人在附近掌控开关。夜里那两只虎又来了,直接来到第二重门,仍采用一只顶门一只叼羊的配合方法,但猎户放下第一道门之后,两只虎全都被关在机关里了。猎人们大喜过望,一起下树,谁知老虎也用了“连环计”——就在大树附近还埋伏着第三只老虎,叼了一个猎户就跑,“众猎户计无所出,猝不能救,虽得两虎,竟伤一人”。
捕虎:甩帽子和设窝弓
尽管打虎不易,但人与虎的斗争却从来没有停止过,而因此成名的英雄也极多。如《谐铎》中记载的陕西人焦奇,“素神勇,赞挟千佛寺前石鼎,飞腾大雄殿左脊”,所以得了个“焦石鼎”的绰号。当时沂州“山峻险,故多猛虎,邑宰时令猎户捕之,往往反为所噬”,而焦奇恰到此地投亲不遇,流寓于沂,听说虎患日炽,便徒步入山,“遇虎辄手格毙之,负以归,如是为常”,在当地传为佳话。有一次他在山上遇到两只大虎率一小虎,他与之搏斗,“连毙两虎,左右肩负之”,并将那只小虎生擒活捉。众人见了目瞪口呆,而焦奇“笑语自若”。
《元史》中记载的石明山也是著名的打虎英雄。他与母亲居住在余姚山中,有一天,石明三从外面回家,找不到母亲,见卧室内有三只小老虎,“知母为虎所害。乃尽杀虎子”,然后他握着一把巨斧站在墙里,等着母虎回来,“伺母虎至,斫其脑裂而死”。石明山犹不肯罢休,又上山找到老虎的洞穴,将公虎也一并砍杀。搏斗中他身负重伤,“立死不仆,张目如生,所执斧牢不可拔”——据说后来《水浒传》中的李逵杀虎就是根据他的事迹改编的。
《续耳谭》中记载的辰州(今湖南怀化)叶彪父子三人则是“打虎家庭”的典范。他们“皆有异力,善搏虎”,并制作了一种“大足容身”的铁斗笠,武器是三十多斤重的铁枪和铁斧,专门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寻找老虎,“虎见其状,即惊走”,三人必追毙之。
然而与虎相斗,凭勇力者毕竟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还是要靠“智勇兼备”,才能取胜。比如在《狯园》和《翼駉稗编》中都写到过危急关头抛出斗笠或帽子,老虎要么“啮其斗以哽塞喉间”,窒息而亡,要么爪子穿透了帽胎,被帽缨子缠住无法摆脱,最终被生擒。这其中,《小豆棚》里写到的诸城县一盲人斗虎的事迹堪称惊险。这盲人有一天曳杖独行于郊外,遇到一只老虎,老虎以尾扫其面,盲人并不知道是什么,误以为是有人故意跟他开玩笑,便丢掉手杖,一把抓住虎尾。直到这时他才发觉手中之物乃是毛绒绒的东西,大叫起来。老虎吓了一跳,狂奔而逃,盲人知道自己一旦放松,就有被老虎回身吃掉的危险,因此死死抓住虎尾,被它拖曳着往前冲。路边恰好有一口枯井,老虎甩他不得,便往井里跳,盲人一下子摔倒,虎尾这才脱手。人们赶来,从井边扶起盲人,发现他身上有一些擦伤和磕伤,其他无碍,而老虎则已经在井中卡死了。
《小豆棚》
还有一些“捕虎方法”就显得荒诞不经了。事见清代笔记《述异记》,说的是安徽旌德县山中“有虎患数年矣”,数十头老虎“伤人逾千”,县官下令捕虎,无数猎户想尽办法也一无所获。康熙四十二年,有张姓父子自告奋勇前来捕虎,他们先在山上老虎出没的地方设下大量的窝弓,然后在山下打扫出一间净室,也设下大量的窝弓,“二人处其中,焚符行牒,摄召当地土神,昼夜做法……室中窝弓击发,则知山中窝弓必中一虎”,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已经擒获了七八只老虎,剩下的老虎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嚣张作祟,虎患渐绝。虽然当时的人们都称赞张姓父子是“神术捕虎”,但根据笔记的记载来判断,神术其实不神,说到底,诀窍无非是山上的窝弓有用,而父子二人故弄玄虚,窝弓射中了老虎以后,便将净室中的窝弓击发一枚,然后淆乱事情的顺序,使人以为是二者同时发生,从而彰显“神术”,以便有更多的地方会出高价请他们捕虎罢了。
斗虎:八百斤重一巨兽
不过,父子打虎也好,兄弟打虎也罢,或者是猎户们群起而打虎,论“轰动效应”,都不如记载在《咫闻录》中的一场发生在乾隆乙酉年间(公元1765年)的大事件。
这一年的四月间,浙江西郊连续发生老虎伤人事件,一只出山的老虎“迷行平畴之所,四野横跨,爪印如盘,民皆慌张”。一天,罂湖乡富户王永春早起外出散步,他家的庭院前后皆河,院内栽种了不少绿竹,风景优美。当他出了后篱门,从桥上过河之后,忽然见到一个人正蹲在地上看什么,王永春上前一瞧,竟是一组虎爪印,心知不妙,掉头回家,将后篱门关上,正要去关前门,哪知那老虎见他家林箐深密的样子,以为是山林,已经从前门闯了进来。
《咫闻录》
王永春家的正厅西边有间屋子,是他家聘请的蒙师周秀才居住的地方,兼作书馆。屋子外面有一条胡同,有个小男孩正好携书上学,“虎见之,即纵身扑去”,老虎这一扑,用力过大,竟从孩子的头顶越了过去,孩子吓得登时瘫软在地,旁边有个人看见了,拿着棍子就去打虎。老虎只一爪挥出,“若人之头面皮肉尽脱去,而流血漂杵矣”,当即丧命。老虎往前经过胡同进入书馆,坐在床上,周秀才把被子蒙在头上,一声不敢吭。未几,老虎出了屋子,周秀才“即裸身逾窗而逃”。老虎穿过正厅,来到厅后的房间,里面堆满了三层酒坛,它靠着酒坛挠痒,不曾想酒坛倒地,声响如炮,吓得它一跃而起,冲进了王永春的卧室,跳到一具藤床上,“虎身重而藤床已穿,虎陷其身,虎用力纵之,而床架在虎颈”。也许是受了惊而又挣脱不掉藤床的缘故,这老虎忽然发起狂来,在王家的各个房间里横冲直撞,等到终于甩脱了藤床之时,满室陈设已经破裂如柴。
再说王永春,见那老虎气势汹汹,赶紧跑到城里报官,县令带上两名军官和十六名士兵,展开了一场对老虎的围剿,但一阵排枪放过,子弹穿不透老虎的皮,毫无用处。这时,有个孔武有力的邻居爬到房顶,见那老虎折腾累了,“昂首开口而坐”,便拿了一根三寸粗的大毛竹,削尖了向虎口投去,宛如标枪一般,谁知老虎一口叼住,“嚼竹如蔗”。这一下,大家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官兵皆退,民亦无法可致”。
直到傍晚,老虎再次走进那条胡同时,有个躲在房屋里面的人隔着墙壁,从缝隙里突然插出一刀,正中虎身,老虎咆哮起来,往胡同外面跑,藏身于胡同口的一个屠户猛地抡起大木棒砸中了它的鼻子,老虎顿时倒在地上,于是埋伏在附近的众人一拥而上,将它打杀。再看王家的宅院:“渠渠厦屋,已为濈濈凉亭矣。”
经过测量和称重,这头虎身长九尺,尾亦长九尺,重八百斤,是一头真正的斑斓巨兽。这场耗时近一天的打虎行动轰动全省,“四方士女,云集而来观者,如蛀如蚁”。
王永春家占地两亩,应该说面积不小,但又如何能容纳上万“观众”,只好架起一根数丈高的杉木,将老虎挂在上面,“燃巨灯以灼之,观者如市,三日夜乃稀”。
对比去年闯进黑龙江省密山县的那只东北虎后来所受到的保护,不能不让人感慨时代的变迁,不过相隔两百多年,人们的意识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剧变。
但归根结底,这还是因为那些曾经令人恐惧不安的,终于稀罕到不足为惧罢了。
呼延云
2022-01-29来源:澎湃新闻
十二生肖的民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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