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活着需要信仰吗？

 

第6章

人活着需要信仰吗？

1

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学校就对学生们进行信仰教育，当然，中国的信仰教育就是坚定不移地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共产主义就是我们的信仰。

随着时光的流逝和岁月的变老，尤其是中国的大门打开后，西方的宗教信仰和价值观西渐东进，人们对信仰的理解也发生了变化。

信仰到底是什么？

有一种回答：信仰是一种类似三观大礼包的东西，是对世界、对自身、对幸福及对金钱等等的一套综合认知模式。

太阳早已躲起来了，月亮还没有出来。夜色，像块宽大无比的幕布，悄悄地拉开了，罩住了都市的郊外。一时远处的民居，近处的高楼、树木，都由清晰变模糊了。高高的夜空里，星星一颗一颗地跳了出来，那么多，那么亮，又是那么遥远。

这时，有一个人正向我走来，他会带给我许多回忆，他是我在农场时的知青朋友。

我站立在路旁的树下，守望着他的到来，也许我们相视对方时，都会看到孤独彼此布满沧桑的脸。

十年前，我们曾在都市的一家餐馆喝酒吃饭，那个包厢叫“暖屋”，是个单身老宅男的怀旧设计，有民国时期的留声机和唱片，还有几张那个年代的女明星海报。

我的这位知青朋友开了家音像公司，编辑出版了一些音像碟片，其中包括我设计制作的光碟《梦回上海滩》和《我的信仰》。

他的绰号叫“坦克”，因为他长得高大强壮。人们渐渐忘记了他的名字，我也从不叫他的真名实姓。

共同的农场经历和不同的流离路径，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投缘。我们都见证着彼此人生的每一场骤雨，但是个海量的男人，从没喝醉过。我的酒量不行，但也从没醉过，因为我会在酒杯前克制自己的欲望。

“坦克”这次来看我，他事先就在微信电话中对我说过：我来是为了和你聚谈，游山玩水早已不重要了，我们在一起喝酒聊天比什么都开心。

 

2

 

郊外夜晚的街道，寂寥，冷落，无人。都市夏夜时所见的喧哗与热闹，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有的只是对面街上几家足浴店和按摩院映照的一点微光。

一辆出租车在我的面前停下了。“坦克”从车门里走了出来。他为何不开自己的奔驰豪车？没等我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坦克”就笑着对我说：“今天不开车了，我们可多喝几杯。”

“坦克”让我上了出租车。当我在后座从定后，才发现与我同席的是个小丽人。“坦克”笑着说，这是小苹果，我的秘书。

夜晚的月亮是戴着面纱的美人，明眸皓齿，明亮淡雅，彷佛身上披了一层银纱。深邃黑色的天，并不让人害怕。我和“坦克”一路上开始闲聊了起来。

郊区的夜晚，黑蒙蒙的一片。望着窗外，黑压压的民房连着天，稀落的亮着。夜色越来越浓了，村落啦，树林子啦，坑洼啦，沟渠啦，好像一下子全都掉进了神秘的沉寂里。

记得小时候，我偶尔抬头看看那片黑漆漆的天空，看着看着我会笑，哥哥总爱问我为什么笑，我会告诉他，夜色很美，我总会想到父亲在夜里给我们讲故事。

母亲总是说我傻，黑漆漆的天空怎么会美呢？母亲说的没错，黑漆漆的天空怎么会美呢？

但是父亲曾对我说过，你看到的夜色是黑的，证明你没有仔细看，认真看。如果你用心去看，用心去感受，夜色就不会全是黑的了，在黑的天空它也会有色彩。

车速很快。出租车似乎很容易地就冲出了黑暗，我们来到了一家豪华的紫阳酒家。

黑色的天空已被璀灿的灯光秀赶走了。

 

3

 

在酒店的卡拉OK里浪荡，心里会有欢喜。善解人意的服务员问“坦克”要不要陪酒女，“坦克”将目光转向了我，我连连摆手。

我在生活中其实几乎不开黄腔，也不喜欢在那里搂着这些浪女兴奋一下。

于是，“坦克”的女秘小苹果就独自点歌了。她点唱了几首流行的情歌。

“坦克”告诉我，他离婚多年了，现在没有再婚的想法，这世界上不缺女人，缺的是没有了信仰，过一天就是混一天。

我们的话题转到了信仰上。

人活着需要信仰吗？“坦克”问我。

我举起了酒杯答道：不是需不需要，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信仰，其实包含了三观，也就是生命观、人生观、价值观。是你怎么理解生命的意义、人生的取向、活着的价值。信仰是如何看这个世界和看待自己的一种认知模式。

“坦克”又问我：“信仰就是宗教吗？”

“不，”我说：“宗教只是信仰中的一种。”

怎么理解呢？我举例说道，一个柔弱的民工向老板讨工钱，结果被老板一拳打糊了脸，民工躺在医院里了，老板却逃得不知踪影。这时候来看望民工的兄弟们都会他说：恶人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

我问“坦克”：你相信那个老板会遭报应吗？

“坦克”笑了：“觉得苍天有眼，这是不可能的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胡说八道。不信抬头看看苍天，老天爷饶过谁？又帮过谁？现在又流行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说这些话的人都是自慰罢了。”

“那你遇到这事怎么办？”我问。

“坦克”大喝了一口酒：“如果憋掰了，有人只会去找警察。那是扯淡。如今的社会很现实，我的办法就是组织一帮兄弟砸那个小老板的全家，给他实打实的教训。”

“坦克”对我又说起了文革中的那些事。

“坦克”三兄弟个个长得魁梧高大。父亲是厂长，在文革中受到冲击后，红卫兵到他家抄家，结果三兄弟门口一站，齐声高吼：“娘的逼，谁敢过来，就让你踩成肉酱！”

红卫兵不敢冒犯这三兄弟，厂子里的造反派也不敢再批斗他们的父亲了。

“坦克”大笑：“信仰，什么信仰？我不信鬼神，也不信菩萨和上帝，我的信仰就是信我自己！”

 

 

4

 

在农场的时候，我和“坦克”是最要好的朋友。他对谁的话都不听，唯有对我说的话很当真。

有一次，他在宿舍外夸口：“没人能骗得了他。”

我正躺在宿舍的铁床上看书。突然，我心血来潮地对外大喊了起来：“坦克，床底下盆子里的衣服是你洗得吗？老鼠在乱咬哩！”

“坦克”闻声，急返宿舍，他抓起盆子看了看，对我说：“老鼠没咬哇！”

我狂笑起来：“我是在骗你，你不是说没人能骗你吗？”

知青们都大笑了起来。

我笑着对“坦克”说：“这世上骗子太多了，最容易让人上当的往往是你最亲信的人。别忘了这个教训，相信自己，即使是你最亲近的人，有时也会捉弄你。”

不料刚直的“坦克”这一次却面露腼腆了。

我举起酒杯：“坦克，来，干一杯。”

我对他说起了自己对信仰的理解。

我给出的答案是：不论你做出了什么选择，你都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套对人、对世界的理解方式。恶人遭不遭报应，没人能知道，因为这是未来的事情。对于未来的事情，谁能有10成的把握呢？事实上，那些政客、豪富有几个是干净的？为封建专制帝王效力的奸臣、奴才，照样享尽荣华富贵。看看那些帝王的陵园、地主的庄院，如今都成了纪念馆、名胜古迹。善良的人会得到善报吗？世上有多少忠良、温顺的人，却死于冤枉，家破人亡？大饥荒、大瘟疫，又杀害了多少无助的百姓？正因为很多事物没有确定的解释，所以人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心里有答案，遇到事才不会慌。

我觉得人活在世上，不是没有信仰，只是我们的信仰与宗教信仰、政治信仰、哲学信仰不同，没有规模、没有系统，不是组织化的，而是发自内心的个人信仰。

 

5

 

美人容颜会枯槁，世间哪有什么海枯石烂。眼前的盛世如峰峦，你以为峰峦会永恒么？除非这个地球消灭了地震和泥石流。信仰也是如此。

我对“坦克”说：“信仰好不好？当然吼啊！我们的童年没有具体的三观，因为我们经历少，显得幼稚。缺乏信仰，可以理解为缺乏对自我的认知、对世界的认识、对他人的理解，通俗来说就是不成熟。青年时代，同样缺乏明确的信仰，容易意气用事、不考虑后果，只是渴望外界的认同感，青春期的信仰就像小孩子一样，忽热忽冷。中国古人云，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也就是说：人的信仰需要很长的时间和经验积累才会成型，在此之前都可能随着事情的发生而改变。”

我抽着烟，吐着烟圈：“中国有位著名的学者，原在美国长大，跟着他的父母信奉基督教。后来他执意回国，他在诗歌、书画和考古学方面，都非常痴迷。他追随时代的潮流，放弃了基督教信仰，相信的是无神论。在政治运动的冲击下，他偷偷地又改信了佛教。但是他和他的家庭在运动的打击下，遭遇了重大变故。他最终选择了自杀。说自己以前太年轻了，唯有一死，才是生命的超脱。”

这是个例吗？不，改变信仰的人太多了。

卡拉OK夜晚的灯光是秀丽的。这灯光也是这个长夜的主角。

当我和“坦克”重新回到街道上，路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路旁的霓虹灯宛如七色的彩带，高楼上的灯火也不甘落后，将这个夜晚裹得满满的，灯火辉煌。

在话别时，我对“坦克”说：“这里的灯光很璀灿，但这是人造的，并不是上帝的创造。信仰，也是如此，没有神造的信仰，信仰来自心底。信仰这东西，本来就是一个人不停寻找答案的过程。稳定信仰是有前提的，就是这个信仰必须经得起时间的磨砺、经得起世俗的考验。我从来不信外界强迫灌输的信仰，我的信仰就是自信。时间久了，你就能了解信仰到底是什么了。”

时间都是白驹过隙。光阴都是过眼云烟。

我们都已望见人生的暮光了，所以尤其珍惜眼前人、眼前景。我和“坦克”是可以信赖的好友。都经历过禁锢和杀伐的风云，经历过这么多年的悲喜，而我们始终心照，彼此见证。

在时光的渊薮里，聚一次便少一次。我们的告别语就是“信仰自己，珍惜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