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发生的事
我的自述4
我的自述4
上海贫民屋被夜的黑幕遮盖住了,屋顶、街树,连一点轮廓也显现不出来。唯有夜的风,在黑沉沉的都市,狭小的弄堂里,蹿来蹿去,就象幽灵一样,不时地呜咽着,使漆黑一团的贫民区更显得悲怆、凄凉!
就在这样漆黑而毫无生气的子夜,母亲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看见父亲轻轻起了床,披上那件旧褂子出了房门。一家人都惊慌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就听见父亲领进来一个人,在厨房里低声地谈起话来。母亲和外祖母胆怯地把耳朵贴在板壁上听着,后来听到那是我大舅的声音,才放心了。大舅原先在圣约翰大学学习,在毕业前夕,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他突然就一直没有回过家。这么漆黑的子夜,他来干什么呢?
“你走吗?”大舅的声音。
“走是想走,但你不会觉得这样来得太突兀吗……我平素并没有这样贸然作出决定的习惯……但是和你……”
父亲有点儿讷讷了,他伸手从桌上取了酒瓶,慢慢地旋开瓶盖,又在碗柜里取出一只带蓝花边的白色磁碗,缓缓地将酒瓶里的白酒倾倒在磁碗里:“让我再鼓一点勇气。”父亲微笑着对大舅说:“只是我想,我走了之后,这个家该怎么办?”
“家?大丈夫当为国效劳,要知道,我们从事的是人类最有意义的事。你不要再缄默了,也不要再被个这束缚了自己的前程……”
“走!”
父亲下定决心,是刚才喝的白酒壮了胆,或者是他另有盘算,反正,父亲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了。
“好,太好了,一言为定,你先到扬州,然后再来找我……”大舅站了起来。
大舅又让父亲把外祖父叫来了。外祖父的头和手衰弱得发抖,模样十分难看,一场纠缠不清的疟疾,使得他至今呼吸困难。桌子上堆满了他的帐册、信笺和纸袋,就象纸垒的坟山,简直可以说,外祖父整天就是埋在这坟山里头过日子。外祖父是当时永安公司的一楼财务主管,在那个时代,也够得上是一个好职位了。现在外祖父倚靠着桌子,倚靠着那些没有一丝儿生气的阴森森的帐本坟山,抬起了颤抖的右手,指着大舅:
“你,你又要捣什么鬼?放着名牌大学,不好好念书,又是拆散他们夫妇,你们这样搞行吗?就靠你们这几个书生,也想当李膺、陈蕃?现在这年头,国家的事,谁管得了?你们只要维护好自己的身家财产就行了!”这些话其实是说给父亲听的。
望着外祖父挂在嘴角边的唾沫,父亲止不住心颤肉跳,站在一边,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父亲自从失去工作后,在外祖父面前就一直是弱者,外祖父虽然从未挖苦过父亲,但落魄的父亲脸色是灰白的,嘴唇常常紧闭着,即使用餐,也是匆匆地将米粒填进嘴里,既不敢多填几粒,也不敢老是让嘴巴张着。
如果外祖父问:“近来找到工作了吗?”
父亲答不出,只得闭紧嘴唇,把眼睛望到灰色的积满尘污的墙壁上去。只有被逼不过时,才凄然答道:“我再去试试看。”
整个屋子突然象凝固了的汽油,虽然没有喧腾,但随时会燃烧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但也快要亮了。
父亲对母亲说:“我也要走了,也许很久很久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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