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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3日星期五

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的自述6



母亲的手平展着,按在搓衣板上,她发痴地盯着这双手,连连叹息。经过多年繁重的家务劳动和养家活口的帮佣生活,夏天里,这双手弄得又粗又硬,冬天里,这双手弄得又红又肿。一双手已经失去了弹性,骨节突出,指甲又灰又硬,手掌上全是茧子。

母亲举起十指,对着阳光照去,只看见那十根手指,黄澄澄的,干木棍似的,没有一点儿血色,那张瘦削而苍白脸上嵌着一双捉摸不定的眼睛,两只眼珠子就象蒙上了一层薄翳。

    母亲弯下了腰来,将洗衣盆里的衣服绞干了,晾在外面的晒衣绳上,然后,将搓衣服擦干净,伸出红肿的手指,将搓衣板用力地塞到床底下,搓衣板一下子被推到了床底下的墙角里,震起了一股灰尘。而母亲却长长出了口气,好象觉得舒展了一些。

   “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母亲自言自语地说。她右手和左手互相扭缠着,使得指节间发出轧碎核桃一般的脆声,体现出她惊人的狂热感情。

她松开了手,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封已经被捏皱了的信纸,坐在床沿上,将信纸平铺在被子上,用手反复地展着信纸上的皱褶,再一次念了起来:

“昨天已经过去了,在昨天的梦幻中,我一直在想,我们将永远不会见面了……我是在硝烟、炮火中度过昨天的。我自从离开扬州后,就通过船老大,找到了共产党,我参加了新四军,先是在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和你的弟弟在一起。你怎么也想象不出,当我从‘抗大’毕业后,我那双靠扎纸灯挣钱养家糊口的双手,拿起了大枪,后来又开坦克车,我还当上了坦克连的连长,还获得了一枚勋章。现在,我们胜利了,这个战争洗礼过的世界纯洁了,现在,我多么想你呀,我们分开得那么仓促,那么久远,现在是该团聚的时候了……孩子已经长高了吧,我真想他,他应该会叫爸爸了吧……你早点来我这儿吧,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很宽的住房,我们该是团聚的时候了……我等着你,我整日整夜地等着你,你快点来到我的身边吧……”

    这是父亲写给母亲的信,是父亲走后六年中给母亲的第一封信。

    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父亲的信,脑海里又映现出前些日子堂嫂子和她说话时的情景。

我的堂伯父叫沈朔风,是上海滩颇有名气的播音演员,曾在大美、华泰、友联等电台里主持过故事双飞凤、描音戏、话剧等专题节目。他甚至还是姚慕双、周柏春的前辈呢。

堂伯父是个温和老实的人,心地极好。我的堂伯母也是热情心善的女人,作为我母亲的堂嫂,她是我父系家族中唯一和母亲友谊最深的亲人。

当父亲秘密参加新四军时,国民党搜捕共产党员家属的活动日益频繁,许许多多无辜的共产党人家属遭到了杀身之祸。外祖父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唯有外祖母无忧无虑,她坚信亲戚邻居都是好人,都是善良的,他们决不会去向国民党特务报告她的孩子们投奔了共产党。

外祖母的想法是对的,街坊们没一个干出丧失天良的缺德事,而且个个伸出了援助之手,堂伯父也尽力帮助我们。

我母亲带着刚满周岁的哥哥就是在堂伯父家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母亲和堂嫂关系亲密,父亲是早知道的,但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父亲在事业成功的时候,第一封发给上海的信居然不是寄给母亲的,而是寄给堂嫂。

这是一封糟糕透顶的信。父亲在信中居然打听母亲这些年是否改嫁了,或已经有了外遇。

堂嫂把信原封不动地交给了母亲,母亲为此大哭大闹,害了一场大病,至今她已近七十岁的人了,每每说起这件事,还耿耿于怀。

    也许是父亲毕竟没有忘记母亲,终于给母亲写来了这第一封信,是来自遥远的东北、时隔六年之久的第一封信,母亲被感动了,她长叹一口气,把信揣进怀里,大声地喊叫着我的哥哥:

  “孩子,快点过来!我要和你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带你去见你的爸爸!”

   “爸爸?爸爸不是死了吗?”哥哥显得十分惊讶。

母亲流着眼泪说:“孩子,看,这是你爸爸来的信,他在东北,叫我们去。”

    哥哥笑着跳着叫着:

“啊!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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