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改变吗
——我的自述17
黑色的夜,用它那幽暗而漆黑的大斗篷把世界裹在一起了。但是,黑夜终于变得苍白了,它毕竟争不过黎明。
一轮朱红的太阳从天际爬了上来,放射出亿万支红色的光的箭,驱赶着残余的夜。
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耀眼。
太阳从朱红色变成金红色了。霎时间,金色的光的利箭,就遍布到整个曾被黑暗裹着的大地。
我躺在床上,望着这光明灿烂的景象,一时忘记了那又大又圆的月亮。自然界的变化多少奇妙,仿佛在你闭眼睡觉和醒来睁眼的一瞬间世界就全变了。
如果说,白天和黑夜的交替是一种自然界的变化,那么这种变化必须经历二十四个小时的博斗才能实现。
可是,世界上还有一种变化,这种变化却不是二十四个小时就能完成的,那就是一个开始有了思索的孩子对自己的生身父亲认识的变化。要把孩子长期来形成的父亲的爱,一下子转变为恨,光靠一昼夜的时间更替来实现,那简直是一种愚蠢的作法。
在做这种愚蠢作法的人,现在正坐在我的母亲的旁边。
她是一个挺斯文的女人,看上去很有教养。她的身体结构呈现出一种和谐而鲜明的曲线条,穿一身列宁装,那是当时最时髦的妇女干部服,这套服装也标明了她的职业。
这个女人是里委干部,说话很随和,而且句句话都似乎在为别人着想,使人压根儿感觉不到有任何为她自己谋利益的样子。因此,人们有些家庭的苦恼甚至生活小事,都会去找她倾诉,而每次都会得到她的指点和帮助,并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离开她。难怪人们都亲热地唤她是“我们的李大姐”。
家庭妇女们喜欢和她闲聊,连孩子们也喜欢和她说话。她每次看到孩子们都会主动上前打招呼,问问家里的事,问问学习的事,还会问问玩得好不好。
李大姐对每一个家庭的情况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简直成了所有家庭的主心骨。无论谁家发生了什么纠纷都会去找她的,无论谁家有了什么喜事丧事,都会向她报告。
一大早,李大姐就上我家来了。她和母亲亲热地聊了起来。令人吃惊的是,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她居然会那么放肆地背后议论我的父亲,我真想从床上爬起来揍她一顿,把她赶了出去。
可是,我的母亲却安然地坐在那里,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话语,有时还点点头,不仅没有丝毫反感,相反还不断地提出种种问题,听着那个随和的女人的解说指导。
我爱父亲,我也尊重母亲,唯一的办法,只有继续躺在被窝里听着她们的谈话。
“我早就料到了,不过,没关系,你赶快准备早点吧,咱们可以边吃边谈。不吃早点怎么行呢?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母亲去准备早点了。
李大姐环视了一下屋子,然后把目光转向我:“怎么还不起床呀?瞧,太阳都照屁股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今天没课。”我说。
“怪不得。对,反正没课应该多睡一会,不然上课要打瞌睡的。”
母亲端来了一碗泡饭,饭上放了一条酱瓜。
“哟,这泡饭太凉了,最好用热水再泡一下,别吃坏了肚子。”
“习惯了,老赤佬将钱都喝马尿喝光了,连家里钢精锅子也被他卖旧货卖掉了,现在是没有钞票只好吃西北风。我为了这个家,卖了三只金戒指,一只卖掉当路费到沈阳去用光了,还有一只卖掉后添了家里的生活用品,最后一只卖掉是为了给这老赤佬做了一套呢中山装,想不到老赤佬将我的钱用光了,翻脸不认人,只顾自己喝老酒、吃鱼、吃肉、逛公园、荡马路……”母亲越说越气,将筷子使劲地敲着碗沿。
“唉,你家先生不常在家里,你又要带孩子,又要料理家务,平时只得省吃俭用,可真不容易。现在的男人都没有家庭观念。其实嘛,男人和女人结婚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有个家吗?为工作要一心一意、勤勤恳恳,这是谁都晓得的事。可是一个有家的人,除了工作还必须要有家庭观念呀。我干这工作,串家走户的,看到很多家庭的不和睦都是男人造成的。”李大姐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话就象开了闸的翻着白泡沫的水,源源不断地向前流泻着。
“别人家的男人也是这样吗?”母亲停住了筷头问。
“多着哪!岂止你家的先生。有些男人自以为打过仗、立过功,解放了中国,也解放了妇女。可是他们哪里晓得,妇女的解放是靠妇女自己。没有男人,妇女就不能解放了?男人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女人生的?可是男人们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根本就不懂得女人的心理,女人需要的是男人的体贴、男人的温柔,需要男人在精神上的安慰。而男人呢?他们只知道在肉体上得到享受满足,他们总是把女人当作享乐的玩具,可以扔过来抛出去,就象黄老板那样,一共娶了十八个老婆,可是后来呢?”
黄老板是住街沿的那个破房子里的老头。关于黄老板后来的事,我也曾听说过,他是被人民政府抓起来枪毙了的大流氓。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至今也没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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