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出息

一定有出息

 我的自述8 

 父亲因为在战争中耳朵被炮声震聋了，就从部队转业后在沈阳一所中学里当校长。不过，耳聋只是暂时症状，很快就治好了。

    父亲在家里他是很可亲的。他喜欢自己做菜，自己裁剪和缝制衣服。父亲还喜欢喂鸡，常常抓一把切碎的菜叶或者米粒，朝空地上一撒，然后就像一个老太婆似地发出唤鸡的声音：“谷——谷——谷——”叫鸡来吃食。

    但是，每当父亲往床上一躺，看《唐诗三百首》的时候，也就是我和哥哥受罪的时候了。他叫我和哥哥站在他面前背诵唐诗。

    我的目光盯在那根卫生香上，那根卫生香就插在方凳上面。父亲规定，那根卫生香燃尽了，我们背诵唐诗才能停止。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那根卫生香简直是特制的，怎么也燃不尽，老是慢悠悠地飘着缕缕轻烟，我和哥哥只得念啊、背啊……

    后来，有一件事父亲再不让我们背诵唐诗了。

因为，父亲有时候带我们到他的学校里去，这才是我们欢喜的时候，因为他带我们去参观各种实验室，有物理的、化学的、生物的，我对那些神奇的仪器和动植物标本尤为感兴趣。

如果是父亲上课，他还会允许我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前排最靠墙的位置上。尽管我们一动也不敢动地坐上一节课，但还是感到比看卫生香燃尽的滋味要好受多了。

因为父亲讲的课不是那些闹不明白的诗句，而是告诉我们：我们所居住的地球是圆的，在这圆的地球上面有高山、有大海。在父亲的讲台上有一只可以转动的圆球，父亲说：“这是地球仪。”

父亲有时开会去了，我和哥哥就把很多人寄给父亲的信上的邮票，一张张地剪下来，按照父亲所教我们的办法，把那些剪下来的邮票放在盛满温水的脸盆里，等邮票和信封脱离开了，就把邮票一张张地贴在玻璃窗上，等邮票干了，就把邮票取下来，放进集邮簿里。

集邮簿是父亲动手做的，父亲无论什么东西都喜欢自己动手做，就象他自己穿的衣服一样，决不是从商店里买的。父亲常说：自己做的东西才会懂得爱护和珍惜。

    有一次，我乘父亲不在，一个人溜到标本室去看那些美丽的标本，鸟呀、猫呀、猴子呀，突然，我听到隔壁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我感到很耳熟，好奇使我悄悄地站到了教室门口。

    念书声停止了。

    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正在翻看一本蓝封皮的小册子，那是一本点名册，她在寻找她所需要的点名学生的名字。这是个新教师，因为我没看见过她，这里所有的教师，我是都认识的。

    我没听清听说了一句什么，但是我马上看见一个学生站了起来。

   “你把刚才的那首诗背一下。”女教师说。

    教室里静悄悄的。

    那个学生低着头，脸涨得通红。过了一会儿，他背了起来：

春眠不觉晓，

 花落知多少……

    学生们笑了起来。

    那个学生惊恐地回头看了大家一眼，想了一想，又重背了：

花落知多少，

春眠不觉晓……

    学生们又笑了，笑得前俯后仰。

   “啪！啪！”女教师用那根威力无比的教鞭在黑板上使劲敲了两下，教育里立即恢复了平静。

    那个学生把头垂了下去，下巴紧贴着衣领子，脸更红了。

    女教师背抄着手，紧握着那支可怕的教鞭，在黑板前走来走去，突然，她停止了踱步，转过身来大声地说：“谁来背？”

    不知怎么的，学生们一时都不敢吱声，静得怕人，慢慢地才有课桌上举起了几只小手。就在这时，我闯了一个大祸，我也闹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走到了那位女教师面前，看了她一眼，就背诵了起来：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等我背完了，那位女教师才恍然大悟：“你是哪里来的？”

   “这是校长的孩子。”有学生告诉她。

    她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你出去吧，我们正在上课。”

    那天晚上，女教师到我家里来了，她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父亲，然后把我拖到她怀里：“你很聪明，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但是父亲并不象她那样表扬我，而是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带我和我的哥哥到学校里去了。我恨透了那女教师。

    但父亲再也不要我和哥哥并排站在他的床沿去背诵唐诗了。

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那天发生的事，究竟给我带来的是祸？还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