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 著
Shenyang
日本风光
1
1893年秋，莫理循在澳大利亚朋友劳森史先生的帮助下，在北京短暂住了几天后，折回天津，又乘船去了上海，因为当时去日本，须到上海转道。
劳森史推荐莫理循认识的那位去日本的同行者叫孔雪渊，是个精通日语、英语的中国译员，以翻译为职。
为了凑足此行的旅费，莫理循到达上海后，把自己的帽子、靴子和袜子当了2000文铜钱，约合2先令。月息是3%，如果14个月内没有赎回，这些典当物就会被当铺卖掉。
莫理循就靠这些典当换来的钱，随同孔雪渊从上海东渡去了日本。
日本是一个多山的国家，国土森林覆盖率高达67%，全国68%的地域是山地，全球有十分之一的火山在日本。
日本的平原主要分布在河流的下游近海一带，多为冲积平原，规模较小，平原面积狭小，耕地十分有限。日本属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终年温和湿润。日本是世界上降水量较多的地区。
在从上海前往日本的航行途中，孔雪渊对莫理循讲述了日本的历史。
“日本”的意思为“朝阳升起的地方”，中国古代的《旧唐书·东夷传》《新唐书·日本传》都有记载：那时日本曾遣使入唐。而“日本”国名被国际正式承认要等到公元703年。日本，最早称“和”或“倭”。
大约1.2万年前左右，被称为日本绳文时代。这个时候的人们制作绳文式陶器、早期以后迈向定居化，使用弓箭，后期到晩期间进行栽培种植。
孔雪渊告诉莫理循：
日本后来历经了弥生时代、古坟时代、飞鸟时代、平安时代、奈良时代。奈良时代是律令制社会的繁荣鼎盛时期，表现在政治经济制度、阶级关系、文化以及对外关系等方面。奈良时代后期，政局动荡，律令制松弛。
公元710年，日本朝廷的版图在这时逐渐扩张。
后来，日本进入幕府执政时期，其中经历了鎌仓时代、南北朝时代、室町时代、安土桃山时代。1590年，接受天皇赐姓丰臣的秀吉完成全国大致上的统一。
后来丰臣秀吉病死，后主年幼，德川家康代表保守氏族，再一次把国家的发展方向扭了回来。与中国朝鲜签订和平条约，继续沿袭之前社会等级传统治理国家。各地的大名依然有很大的自治权，藩国之间的人民仍然不能自由往来，为了防止工商业壮大对社会结构的颠覆，德川幕府实行锁国政策。
在锁国政策下，日本人绝对禁止出国，如果有渔船不慎被风浪刮到朝鲜、中国、俄国，这个渔民也就再也不敢回国了。如果被遣送回国，一下船就会被斩首，谁让你不小心出国了，出国就得死，对于外国人只允许中国、朝鲜和荷兰人来日本。
为什么允许荷兰人能来日本？莫理循有些疑惑不解。
孔雪渊对此解释说：1543年，日本在奉行保护主义的200多年间，荷兰商人通过与日经商传入西方宗教。因为在英国之前的世界海上霸主属于荷兰，荷兰也曾帮助德川幕府镇压农民反抗。
1593年9月，明朝赐封的使者抵达日本。1603年，家康被任命为征夷大将军。但日本的锁国政策与中国有一定的不同之处，那就是中国从上到下包括最高统治阶级，在锁国之后对外部世界一概不闻不问。天朝上国的思想让他们根本不屑于了解外部世界，而日本幕府以及天皇因为世世代代对外国力量的忌惮，还是会定期派出船只以官方名义外出经商并记录世界见闻。
当时中国、朝鲜和荷兰这三个国家的人也被禁止踏上日本的国土，仅允许在长期海边的一个类似人造码头的建筑上与日本人通商，与中国当时的广州口岸类似，外国人也只允许搭载商务管里和广州十三行交易。
2
日本武士是大名养的职业军人
从上海开往日本的航船依然在大海中缓缓前行。
孔雪渊对莫理循讲起了有关日本武士的事，当然这还得从日本的江户时代说起。
日本从1603年进入江户时代，政治安定，经济也跟着发展。至1854年，江户时代期间250年没有战争，非常繁荣。
1615年，江户幕府实行日本独特的封建体制。在幕藩制之下，各藩领国在经济上依赖中央政府的市场进行交易，幕府凭借经济上优势确保其统治权；但随着后期商品经济的高度发展，藩际贸易大大减少各领国对中央的依附性，各藩表现出明显的独立倾向，瓦解了幕藩体制的政治基础。
当时德川幕府要求来长崎的商船要汇报外部世界信息，毕竟日本历史上多次被中华大陆文明击败。元朝初期更是有灭国风险，而中国周围均是蛮夷之地，中国皇帝也就不屑于了解外部世界。同时由于幕府的统治并不彻底，日本西南各国私下里也有和国外的通商交流，这也就是为什么西南各国在日后能成为倒幕中坚力量的原因。
武士是大名养的职业军人，是日本贵族对人民的统治工具。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级，但是由于日本世袭制的原因，武士的等级同样是世袭的，高级武士有旗本武士，御家人武士等，俸禄丰厚。但最低等级的足轻武士是绝大部分。
战国时期下级武士如果立下卓越的军功才有升军衔的可能。而德川幕府稳定他们的天下之后，没有战争机会导致武士没有任何上升通道，足轻家的人永远是足轻。战争需要的减少也导致了武士的俸禄下降和不满。
在日本所谓的俸禄就是大米，而随着粮食产量的增加，德川时期的大米价值已经大不如前。下层武士生活困苦很多，干脆放弃武士身份参与到生产生活中，中国即使和平时期军衔也会有上升通道。发的也是钱，且随服役时间增长。对自身处境的不满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弥补。
中国人努力了没有改变身份，比如科举没考上，一定程度上也只能怪自己，商人也可以通过买官来提升地位，阶级可以变化的性质在温饱上可满足的时期，可以明显化解社会矛盾。
而日本在社会生产力增强之后，并没有给予下层人民需要的上升通道，这时候日本就有了两个很特殊的阶层，一个是社会地位很高，可以随意斩杀庶民，但生活贫寒的下层武士，一个是通过经营工商业，生活富足随时会被武士无理由斩杀的商人。一个没钱有地位，一个没地位有钱，所以这两个社会阶层出现了很多联姻现象，也就是武士去给商人当女婿或者成为养子，这样富商家具有了社会的保护。
但是这样的脱贫武士无疑会被家庭和社会瞧不起。家庭地位低下，所以中下级武士对自己所属的大名和将军会产生记恨和不满，毕竟自己的处境是上面规定的，出生决定的，还不让我有任何改变的机会。
孔雪渊对莫理循说：
幕府时代，北条氏实行一族独裁，更加深了御家人和非御家人武士的反感，地方武士和农民积极进行反幕活动，幕府由盛转衰。
3
1853年出现的“黑船扣关事件”
孔雪渊望着波涛翻滚的大海，凝视着远处的航船，对莫理循讲述了发生于1853年的“黑船扣关事件”。
孔雪渊说，当时日本各个阶层的矛盾已经充分积累，社会火药桶的爆炸只需要一根导火索，这个导火索在1853年出现了，这一年的7月8日，美国东印度舰队4艘军舰强行驶入现在的东京湾，用舰炮威逼日本打开国门，当东亚各国还在固步自封维持自己的封建秩序之时，西方国家已经完成工业工业革命，开始为工业革命后所需要的原料市场殖民地积极探索远东。中国的1840，日本的1853，分别为英国和美国用武力打开了国际市场。
驶入东京湾的4艘战舰，2艘是新型的蒸汽动力战舰，冒着滚滚黑暗，所以这次事件被日本人称为黑船扣关事件。
与中国情况不同的是，日本虽然锁国，但是高层并不是对世界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曾经听闻的现代工业文明具象化的展现在眼前的时候，威慑成功建立，真的是从来从来没见过这样庞大的武器。这期间还有部分民间武士驾小艇凑进美国军舰准备放火，可是仅仅舰炮掀起了巨浪，就将小船掀翻。
孔雪渊说，次年舰队司令佩里再次率领7艘战舰来到日本时，幕府没有选择抵抗，直接答应通商开国。而且从明治维新到现在，这支舰队的指挥官佩里在日本一直都被视为给日本带来近代化的英雄，是他们的开国恩人。
进入19世纪，各国列强成功完成产业革命后，为了寻求海外市场而将势力扩展至亚洲。日本近海也开始出现外国船只，登陆后提出通商要求。江户幕府一直拒绝这种要求，但到了1853年，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官佩里以强硬态势要求日本打开国门。
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佩里等人进入横滨招待所
幕府上层断定，打开国门已是大势所趋。第二年，即1854年，日美两国缔结《日美和亲条约》，开放下田和箱馆（函馆）的港口。之后，日本又分别与英国、俄罗斯及荷兰签署了同等条约。
1858年，日美两国又缔结了《日美修好通商条约》，其中纳入了许多不平等条款，包括给美国单方面提供最惠国待遇、领事裁判权以及协定关税制度等。
领事裁判权指的是由驻日领事来裁决在日本犯下罪行的外国人，日本人无权对外国人定罪。
此外，日方没有关税自主权，美方设定了极低的税率。这导致日本国内的生丝和茶叶大量流向海外，国内市场供货不足，从而带动物价上涨。另一方面，便宜的棉织物流入日本，使产棉农户和棉织物行业蒙受经济损失。
4
袭击英籍馆员的东禅寺事件
孔雪渊对莫理循说，你是大英帝国的臣民，你想到日本来谋生，那么你就应该了解一些日本和英国之间的关系。
日本和英国之间的关系史可以追溯至16世纪。在日本战国时代，英国航海家威廉·亚当斯，日文名“三浦按针”，曾是德川家康的外交顾问。英国在日本最早的代表处设立于1859年7月6日，首届公使是萨道义，接下来是阿礼国升任公使，领事馆也改为公使馆的规格。但在1861年与1862年时，曾两度发生了袭击英籍馆员的东禅寺事件。
日本打开国门带来的混乱局面使日本人对外国人心怀憎恶，孝明天皇本就对洋人厌恶至极，于是一些人聚集在天皇身边，发动了驱逐洋人的“尊王攘夷运动”。
大老是江户幕府时期，最高级别的政务总管。大老井伊直弼彻底镇压了该运动。1860年，他在前往江户城的途中，遭到攘夷派流浪武士的暗杀。
成功除掉了大“日奸”井伊直弼后，攘夷派个个热血上头，走在大街上见到个洋人恨不得立马拔刀砍人。在这种激动的情绪下，他们又酝酿出了一个大事件。
英国驻日公使阿礼国
1861年5月28日，水户藩14名脱藩武士来到位于江户东禅寺的英国驻日领事馆，他们趁着半夜冲进领事馆内，见到人就砍，见到东西就砸。
当时的英国公使叫阿礼国，此人与中国的渊源很深。他曾于1846年出任英国驻上海领事，在任内他胁迫清政府同意将上海的英租界从830亩扩张到2820亩，使得上海的租界成了“国中之国”；后来阿礼国还伙同美、法两国强夺上海海关控制权。此人在中国横行无忌，但是没想到到了日本之后就碰到了硬茬子，水户藩武士此次的袭击主要目标就是想干掉他，但是被他趁乱给逃走了，领事馆内的书记官和驻长崎领事受了点伤。这个长崎领事说来也走背运，他到江户是出差的，没想到遇到了行刺事件。
攘夷小队眼看就要事成了，领事馆附近的幕府卫队赶到了，双方混战了片刻，攘夷小队死了三人，被捕了一人，其余人都逃走了，卫队也就收工了。
事后阿礼国向幕府提出了严重抗议，要求幕府赔偿领事馆的损失，受伤人员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等，并且要求允许在领事馆内驻扎英国士兵。此次事件历史上被称为“第一次东禅寺事件”。
幕府自知理亏，对英国人提出的要求照单全收，因为犯事的武士都是水户藩出身，所以对英国人的这些经济赔偿都让水户藩认下了，而且幕府还加强了对所有外国领事馆的警备，这方面的钱就分摊给各个大名来出。
日本的大名虽然属于统治阶层，但是他们的日子其实也都过得紧紧巴巴，所以又有些武士不满了。
1862年，还是在东禅寺，松元藩的伊藤军兵卫因为不满本藩承担过多的警备费用，所以又准备行刺英国公使。虽然这次还是没能刺杀到公使，但是他砍死了两个英国卫兵。伊藤军兵卫在战斗中负伤，冲出包围之后切腹自杀，这次就是“第二次东禅寺事件”。
东禅寺事件之后，幕府又进一步加强了对领事馆的保护，攘夷派一看这情形，外国人是不好杀了，那我们继续除“日奸”吧，他们又把矛头对准了幕府。
在井伊直弼死后，老中安藤信正掌握了幕府的权力，他是从井伊直弼之死中学到了一些经验教训，这开国还是要继续开的，否则洋人那边也不会让自己好过，但是在国内他大举推动“公武合体”，还促成了皇妹和宫与将军德川家茂的婚事。
但是只要支持开国就是“日奸”——这是激进地攘夷派们的共识，于是他们又要行刺安藤信正。1862年1月，还是水户藩的武士，还是上次的套路，在江户坂下门伏击刺杀老中安藤信正。不过这次他们只有7个人，而且自从樱田门外事件之后幕府的官员们都加强了自己的护卫，所以这次他们虽然伤到了安藤信正，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刺杀小队也全军覆没。此事被称为“坂下门之变”
幕府大员接连被刺杀，这使得幕府的威信降到了最低点。而有些攘夷派在最初的头脑发热中也逐渐清醒，行刺这种极端的做法纯属发泄一时的气愤，想要通过这种办法来改变日本那几乎不可能，所以有些人开始放弃这种办法，改以实际手段来变革日本，这些志士的觉醒也正是最终推动日本走上资本主义强国的根本原因。
5
从上海开往日本的航船即将进入横滨港了。
孔雪渊指着远处的横滨对莫理循说，我们很快就要上岸了。那就是横滨。
孔雪渊对莫理循说，你到了日本后，可以找那里的英国驻日使馆。建议你在日本读一下萨道义撰写的《亲历记》，萨道义在《亲历记》里表示了自己选择前往日本，是受了当时两本着名的东方游记影响，对日本产生了“年轻英国绅士都有的那种冒险主义热情”。因为英国政府给在海外工作的公务员准备了丰厚的薪水。萨道义作为普通翻译，在日本一年能挣400英镑，而伦敦的熟练技工才挣50英镑。 但是很快，萨道义就觉得这样的工资安排也不公平，因为他发现，虽然自己能够直接翻译日语和英语，但是其他不懂日语的翻译居然挣得比他还多。在加薪的请求被拒绝之后，萨道义就开始悄悄地给日本横滨的英文报纸《日本时报》投稿赚稿费。他发现《日本时报》的很多读者其实是日本人，所以写了两三篇以后，他果断地把文章内容从旅游文化转到了政治时事，著名的《英国策论》就是从这些文章中出现的。你一定要阅读《英国策论》，这篇《英国策论》被明治维新里的一个大人物西乡隆盛称为“明治维新原型之文”。 迅速在维新志士之间传播开，一时间几乎人手一册。
孔雪渊对莫理循讲述了有关萨道义的故事。
为了给在日本惨死的英国公民讨回公道，英国人在一年后的1863年8月，把7艘英国军舰开进萨摩藩，想要用武力威慑对手。但是英国人没有预料到，萨摩藩竟然用陈旧落后的沿海炮台给了英国舰队猛烈的打击。萨摩藩沿海炮台区区十多门火炮，却给三艘英国战舰造成严重损伤，60多名英国军人伤亡。虽然这件事最后以萨摩藩赔偿给英国25000英镑告终，但是萨摩藩这种英勇，让英国人对日本人多了一些忌惮，也多了一些好奇。
一年以后，类似的事情在日本另一个维新重镇长州藩发生，英国舰队联合法国、美国、荷兰舰队组成四国舰队，摧毁了长州藩所有的沿海炮台。
这个时候，刚从英国留学归来的长州藩志士伊藤博文担任英语翻译主动与英国联络，协调双方停战。萨道义因为通晓日语，所以担任翻译。
在跟日本萨摩藩、长州藩的两次战争谈判中，萨道义也深入到一线，和参与到历史进程中的日本武士有了直接的接触。在谈判中，他进一步改变了对日本人的看法，他甚至认为这些维新的日本武士很像“英国绅士”，评价他们“言出必行，值得信赖”。
所以说，两次严重的军事冲突并没有让英国和日本的地方藩国渐行渐远。相反，这个故事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思。在这次的事件中，萨道义和英国都开始认识了日本的维新志士。萨道义和幕府末时期两大雄藩——萨摩和长州志士从此展开了交往，还成为了朋友。
船在横滨港靠岸了。
孔雪渊与莫理循分手时，孔雪渊对莫理循做了最后一次叮咛：
萨道义刚来日本时，一提到日本人就没什么好话。他说日本人“随便撕毁合同、搞些商业欺诈简直是家常便饭”。但他也提到，刚来闯荡日本的欧洲人其实普遍素质也不高，所以当时日本人形容欧洲人在横滨的聚集区是“欧洲的垃圾堆”。 萨道义曾说日本人是“骗子”，日本人则说欧洲人是“垃圾”。总之，双方都觉得对方很“野蛮”。 你到了日本，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轻易地就上当受骗。
对于萨道义的劝诫，莫理循有些不以为意。他自信地认为自己游历过欧亚非，是个无年畏惧的独行者。但当他一踏上日本的土地，很快就进入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他完全陷入了困境之中。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