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 著
Shenyang
消灾驱邪的道士
1
第二天,清晨。
思佳逦穿着睡衣在梳头:“莫理循,这雨下得真烦,都 起床了,还是那么困。”莫理循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并不回答。
思佳逦突然惊叫了起来:“莫理循!莫理循!你看!”
莫理循推开被子,从床上支起了身子:“什么事?”
思佳逦指着地上说:“你看,我昨天把衣服整齐地放在手提箱上,现在却乱成一团扔在地上了。你再看,放在柜子里的衣服也扔在地上了。”她走到窗前从木窗棂外拿起一柄刷子:“这刷子,原是放在窗内的。”
莫理循从床上跳了起来,举起烛台:“我是昨晚上换得新腊烛,现在短了许多。”
俩人在屋里仔细察看:墨镜和腰带扔在地上。莫理循翻开枕头:“我们的手表也不见了!”
思佳逦开始清点衣柜:“我们全部的中国服装和我从欧洲带来的衣服全丢了!”
思佳逦又走到餐桌边:“汤勺、叉子、床单、桌布也丢了。”
楞嫂这时从屋外抱回了一大堆被雨淋湿的思佳逦的衣服和毛巾、餐巾。她指着那些衣服说:“你们洋人的衣服料子裁得一块块的,不象我们中国人的衣服是整片整片的,大概这些衣服对小偷没用,就又扔在外面了。”
莫理循走到放黑狗的篮子前,弯下了腰,黑狗嘴角淌着血,已经死了。他对身边的思佳逦说:“庆庆是被人毒死的。”
2
不一会,黑鱼带着衙门的一个公差来调查案情。公差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屋里屋外看了看就走了。
村里人也全都挤在屋内屋外,呆滞地瞪眼看着,谁也不吱声,更没人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每个人都出奇地平静,好像这里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人群终于让开了一条路:三个坐着轿子的人,带着一大帮随从前呼后拥地来了。
思佳逦在口述失窃的物品中:“勺子一把、手表两只、照相机一台。”一个公差在记录。
一个为首的官对莫里循说:“我们记下了清单。我们会到当铺去查的。”说完,他就带着来人走了。围观的村民们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莫里循和思佳逦。
莫里循沮丧地指着一一只盒子说:“思佳逦,你看,这只盒子里还插了我的一只拖鞋,窃贼大概是怕关盒子时发出声音吧。”
思佳逦叹了口气:“中国的贼可能烧了什么迷魂药,这东西能让人睡不醒。否则,他们翻了我们两只箱子,一只柜子,一只抽屉和一只盒子,我们不可能不惊醒。”
莫理循摇着头:“房东二楞子家也丢了些东西,有两个烛台和两顶草帽。奇怪的是窃贼没有乱翻他们的东西。”
思佳逦抬眼望着莫理循:“差点忘了,二楞子家的两只狗因为下雨,被关在了屋子里,我们的庆庆因为病了才放在篮子里,为什么就要毒死我们的庆庆呢?”
3
一会儿,楞嫂来了:“思佳逦小姐,我家二楞子请你和莫先生到我家去一次。”
思佳逦望了一眼莫理循。俩从没说话跟着楞嫂出了门。
莫理循、思佳逦跟着楞嫂到了二楞子家。
二楞子家的堂屋四壁上挂着祖先的画像,有个道士在独自颂经。屋里还堆着许多纸扎的纸马、纸轿、纸箱子。屋里站满了很多人。二楞子风莫理循和思佳逦来了,也不打招呼,只是对身边一个长着一副倒挂嘴的年轻人说:“卫民,你去招待客人。”
卫民走到莫理循和思佳逦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在每人手里塞了一块发糕。旁边有个女人悄悄地对思佳逦说:“这是卫民,他就是二楞子的女婿。春花的男人。”
思佳逦问那女人:“他们在干什么?”
女人扬了扬脖子:“消灾驱邪。”
道士开始哼呀地作起了法。屋内外的人麻木地站在一边屏息观看,四周静得可怕。
这时黑鱼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过来,将莫理循和思佳逦悄悄地拖出了屋外。他对思佳逦说:“官府为了找回你们失窃的东西,已经挨家挨户地开始搜查了。家家成了怀疑对象。谁也不敢得罪官府,只有供吃供喝。官府认准谁家,谁家就倒霉。那个邬老爷是个伪君子,黑心眼狠极了!有的人家已经开始卖衣物当物品了,不然,那来的钱去孝敬邬老爷!邬老爷认为只有将人逼入死地,就能供出线索。”
莫理循和思佳逦听了大惊失色。
黑鱼又说:“官府怕你们洋人,如果你们能劝劝邬老爷,村里的老百姓准会替你们磕头。”说完,黑鱼就走开了。
4
这时,走来了两个公差。两个公差旁无人地走进了二楞子家。不一会,公差押着二楞子的儿子瘦歪出了门。村民们让出了一条路,谁也不敢吱声。
突然,春花“卟咚”一声跪在莫理循脚下,双手将一只手编的草篮递过头顶,哭着说:“请俩位洋大人收下小女子为你们亲手编织的篮子。”
莫理循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思佳逦上前扶起春花:“快起来快起来,我们收下了。”
莫理循接过篮子,篮子用红色的竹篾编了一个红喜字,看上去特别耀眼。
春花见莫理循收下了篮子就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谢谢洋大人,求你们一定要救出我哥哥!”
思佳逦将春花扶起说:“我们商量一下,一定帮你们想办法。”
莫理循回到自己的陋屋,搓着手在屋里不安地来回踱步。思佳逦坐在床沿,手里紧紧地抑着一只枕头:“两天来,楞嫂和春花一直跪在我们屋外求我们帮忙救出瘦歪,她哭得死去活来,这怎么办?”
莫理循叹了口气:“我已经给了她们一千文钱,让她们去送给那些公差,不要给瘦歪用刑。”
思佳逦的眼圈红了:“这没用。人家是希望见到回家的亲人。”
莫理循站停了:“这样吧,请们让当地二十个最有名望的长者证明这个年轻人的品行一向是良好的,这些有名望的长者一定很了解他。”
思佳逦摇了摇头:“不,不。你不了解中国人。他们不会这么做的,他只顾保护自己,谁也不敢得罪有权势的人。”
莫理循长叹一声:“也好。我给领事馆写封信。请他们调查我们听到的事情是否真实,如果确实,并且只是为了我们的被盗物品而给房东一家带来这么多麻烦,那么请他在不妨碍中国司法公正的前提下,我们放弃索回失窃物品的权利。”
莫理循开始给领事馆写信。突然,门外传来有人倒地声。
思佳逦开门尖叫:“莫理循,快来帮忙!“
莫理循出门,将二楞子扶进了屋内,放倒在床上:“ 二楞子,你这是怎么啦?”
二楞子晃着还紧紧抓在手上的酒瓶子,喷着酒气:“我,我是来请你们喝喝酒的。”二楞子说着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摇晃着朝门外走去,一路上扯着莫理循的袖子。莫理循只好扶着他朝门外移步。莫理循扶着二楞子,将他送回家中。
5
第二天早晨,二楞子为了答谢莫理循,邀他去家中喝酒。他和莫理循举起了酒杯:“来来,喝!”
楞嫂拉着思佳逦的手,流着泪说:“小偷捉到了。”
思佳逦面露喜色:“真的?”
这时一个形容枯槁、睁着血红眼睛、十分凄惨的人在春的扶搀下移到莫理循面前“卟咚”一声,下了跪,不停地磕着头。莫理循赶紧上前相扶,出现眼前的竟是瘦歪。
门外传来一片零乱的脚步声。莫理循朝二楞子望了一眼,他象一个木人,动也不动。楞嫂和春花也是麻木地站在原地。瘦歪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莫理循站了起来,和思佳逦走出门外。
二楞子家门外,有几个公差一路敲打着锣吆喝着:“快来看窃贼呀!偷洋人东西的窃贼被示众啦!”
村民们都围了过来。四个窃贼被分别关在四个木笼子里。其中一个就是春花的丈夫卫民。卫民闭上了眼,嘴角下挂的更厉害了,混身伤痕累累。
莫理循皱了下眉:“那不是春花的男人吗?”
思佳逦:“是啊,这么将他也抓来示众呢?”
一个老头拢着双手说:“他把偷来的东西都给了邬老爷。但是,自己却偷偷地留下了一块表。”
思佳逦奇怪:“邬老爷怎么知道?”
老头眯着眼用尖利的目光盯着思佳逦,没再说什么。
老头身后闪出了黑鱼,他用鄙视的眼神扫着莫理循的脸:“是核对了你们洋人提供的失窃清单。”
思佳逦推了一下莫理循:“走吧,该回家了。”
6
莫理循和思佳逦踏着碎步,落叶踩在脚下,发出悉悉的声响。成群的麻雀不时象一片乌云似地从田野里腾越而起,又像下雹子似地纷纷散乱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上。
莫理循挽着思佳逦的手:“你到中国有多久了?”
思佳逦低着头:“三年。”
莫理循抬起头直视远方:“三年?这在三年来,你是怎么看待这个国家的?”
思佳逦迷惑的反问:“你问这干吗?”
莫理循回过头:“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中国是个神秘的国家,中国人是个神秘的民族。”
思佳逦笑了:“你想了解这个国家和中国人吗?那你就继续留在这里。我呢,我必须回美国去了。”
莫理循有些惊诧:“为什么?你不喜欢上海?”
思佳逦叹了口气:“其实,我接触过的中国人都很善良,尽管他们很传统。我最讨厌的是中国的官僚,他们是一群吃人的野兽!可怜的中国人整天就生活在笼子里,随时都可以被这些贪婪的官僚和他们的爪牙吞食掉。”
莫理循点了点头:“我已经感受到了。中国现在正处在多事之秋的时代,如果有一天,中国能走上西化的道路,中国一定会强大起来。”
思佳逦大笑:“中国人引为自豪的是他们拥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他们不愿接受西方人的一切。可悲的中国人连火柴都不会使用,却到处声称他们是世界火神的起源地。他们根本就不懂得自由和权利对一个人的一生有多么重要。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民族英雄,因为他们只关心国家利益。对国负责就是要忠君,对家负责就是要孝顺,为了忠孝两全,中国人可以学会忍,当牛作马,心甘情愿。”
莫理循停住了脚步:“那你认为,中国的出路在哪里?”
思佳逦耸了耸肩:“我不是政治家,我只是个女人。从女人的眼里看中国,中国的出路在于有一个好的当家,也就是要有一个好的皇帝。你是个冒险家,如果你愿意继续呆在中国,那么,你能在你的冒险生涯中为中国人找到一个好皇帝,中国就有救了。”思佳逦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莫里循突然也大笑了起来:“为中国人找一个好皇帝?说得好,也许有一天,我莫里循真能办成这件事。生活就是童话,童话就是生活。一个西方人将在中国的童话里为他们的人民去寻找一个好皇帝,好,太好了。”
思佳逦对莫理循瞪大了眼:“你在发疯还是作梦?你在胡说什么?”
莫理循坚定地说:“我被神秘的中国和中国人迷住了,我一定要为中国和中国人写一本书,让世界了解中国。在未来的中国,我相信,我一定能为中国人找到一个好皇帝。我要让中国的童话变成现实!”
突然,有一只麻雀从思佳逦肩旁绝望地叫着飞走了。思佳逦有一种惆怅的感觉朝心头袭来,她仿佛勾起了无限愁绪,只是迷茫的看着天色,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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