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话铃响了。
乔村寅拿起电话筒：“喂，我是。噢，是我。你好呀。我和申微都在等你们哩。我们见面再谈。嗯，就这样，我再见。”
乔村寅放下听筒，环视四周。这是他的居室，一套三室一厅的新式公寓。
乔村寅的妻子申微用手拧着刚洗的湿淋淋的头发走了过来：“宝宝，谁来的电话？”
乔村寅：“是我。他们等会要来我们家了。”
严妻：“噢，那我可得去买些菜了。你把房间整理一下。我现在就去超市。“
申微走了。乔村寅开始整理房间。吸尘器发出轻轻的轰鸣声。
2
乔村寅推着吸尘器走到了写字台前。一束阳光正透过薄薄的白色窗帘斜射到写字台上的一只铝合金制作的照相架上。乔村寅顺手关掉了吸尘器的电源，拿起桌上的镜框，用手拭了拭镜面。镜框里嵌着一张乔村寅刚去农场时拍的照片。
乔村寅的眼睛模糊了……那是罗敬红在堡镇码头迎接乔村寅等新知青进农场时的情景：
码头上开始热闹起来了。小贩、农民、搬运夫，还有休假返城的知青，全都涌到码头上来了。最多的是那些推着自行车的农民，他们是来向返场的农场知青招揽生意的，当时，知青们都叫他们为“二等车”。坐在这些农民们脚踩的自行车后车架上返回连队，是那时最方便也是最省钱的事，这些“二等车”代替了公共汽车，至少也有好几年了。
天气非常晴朗。淡淡的阳光照耀着远处高大的发电厂的大烟囱。举目眺望，一条长达数公里的长堤，就象一只世巨大的手臂。将浩如烟海的江水揽在怀里。在江面上，飘浮着一些小舢板和渔船。有几个农民正站在浅滩里捕鱼，鱼网在阳光下抖动，闪着光怪陆离的亮点。
码头上到处是红旗招展。红旗上用黄字书写着各连队的名称。一辆辆迎接上海知青的大卡车早已经停在码头上，车身上挂着各种欢迎标语。
在码头空地一角放着一张桌子，几个老知青正在忙碌地为报到的新知青登记。桌边放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新知青报到处”几个大字。
乔村寅和乐晓弟、杨汉威、韩卫东、陆天明、王淑蓓、齐抗美、成黎明左顾右盼地找到了登记处。在登记处办理好登记手续。已作为老知青的罗敬红领着他们登上了接知青去农场的卡车。
一辆辆满载新知青的卡车在八一公路上宛若长龙，徐徐向前沿伸。
天空飘浮着绚丽的彩云。小鸟在路边的枝头雀跃。知青们看到路边拴着的羊，欢快地叫了起来。
3
向爱民，一个老三届高中生。此时，又习惯地拉直了嗓门：“同志们，我姓向，向日葵的向。我是连队的指导员。你们以后就叫我小向好了。”
向爱民举起双手挥舞了起来：“来，同志们，让我们一起唱首歌。‘我们走在大路上……’”。
向爱民剪着一头短发，穿着褪色的军装，挥动着双手，指挥大家唱起了革命歌曲。在嘹亮的歌声中，乔村寅带着一副深度近视眼，瞪大了镜片后面的小眼睛，他被沿途的农场景色深深吸引，充满了喜悦和好奇。
卡车沿着机耕路，驶向边远的五七连队。四排低矮的平房由远渐近。远处的水塔由小变大。知青们敲锣打鼓地夹道欢迎。在宿舍门口，有一些老知青正端着饭碗，边吃边对新来的知青指指点点。
一个扎羊角辫子的姑娘跳下大卡车，朝向爱民跑来了。她是罗敬红。
罗敬红绽开笑逐颜开的嘴唇：“向指导员，人都齐了，接下去做什么？”
向爱民点了点头：“好，罗敬红，先帮助点名，然后领他们到各自的宿舍去。”
罗敬红开始认真地点名。
4
齐抗美盯着罗敬红看了一会，悄悄地将嘴巴凑到成黎明耳边：“成黎明，你看，这人好象很面熟。”
成黎明：“我认出来了。她是罗阿姨的女儿，就是弄堂口‘红卫点心店’的罗阿姨女儿。”
罗敬红还在点名：“齐抗美！齐抗美。”
齐抗美：“到。”
罗敬红：“是你呀，抗美姆妈的女儿。噢，成黎明，你也来啦。”
三个姑娘抱成了一团。
向爱民走了过来：“罗敬红，闹什么？还不快抓紧点名。”
罗敬红对齐抗美和成黎明笑了笑，继续点名：“乐晓弟，乐晓弟。”
乐晓弟走了过来。
罗敬红：“乐晓弟？”
乐晓弟：“我是。”
罗敬红眯起了眼：“你不认识我？”
乐晓弟想了想说：“我好象看到过。但记不清了。”
罗敬红：“我可记得你，你还在我家吃过饭。”
乐晓弟：“不可能的事。我怎么会到你家吃饭？”
罗敬红：“是我妈给你烧的饭，是我给你端的菜。你还记得‘红卫点心店’吗？”
乐晓弟：“哎呀，你是罗阿姨的女儿！”
乔村寅站在一边，呆呆地提着自己的行李，也不作声。他看到罗敬红笑了起来，她指挥几个老知青帮乐晓弟搬运行李，又伸手向远处扬了几下。远处正在吃饭的，一个穿的就象老农似的男知青托着碗走了过来，在弯着腰搬行李的乐晓弟肩上拍了一下。乐晓弟回头时，被男知青一把抓住了衣领。乐晓弟睁眼一看，冤家路窄，原来那知青是同住一条弄堂里的和自己常打架的石国富。
石国富：“喂，认得我吗？”
乐晓弟直起了腰：“是你？石国富？你、你还想打架？”
石国富用力推了一下乐晓弟，松开了抓住他衣领的手：“怎么？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打架的事？算了吧，从今以后，我们都是知青了。”
乐晓弟紧张的心放下了：“国富，你怎么穿得就象要饭的？”
石国富：“要饭的？哈哈······晓弟，你说话可得注意，你怎么能把知青说成是要饭的？过几天，你这个阿未头，也会和我一样打扮了，这叫艰苦奋斗。”
5
乐晓弟：“农场苦吗？”
石国富没有回答。他举起夹着筷子的手，对远处扬了扬。正在宿舍门口吃饭的几个腰束草绳的老知青走了过来。乐晓弟回头一看，是潘振国和华民强。他们都是乐晓弟的邻居。他们也都是穿得又脏又破。
潘振国用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乐晓弟，你总算也来了。”
乐晓弟：“潘振国，你和华民强也在这里？”
潘振国朝华民强笑笑，华民强对乐晓弟点了点头。华民强将碗递给潘振国，随手一把抓起扎在箱子上的草绳，将箱子轻轻一提，放在肩上，对乐晓弟喊了起来：“晓弟，你分在几班？”
乐晓弟：“四班。”
华民强：“什么？你分在我们班？太好了。走。”
乐晓弟：“慢，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杨汉威和韩卫东。也是我们一条弄堂里的。都是我的小兄弟。”
华民强笑了：“看样子，我们可以在农场成立居委会了。走吧，你们都跟着我。”
6
在四班男宿舍，只有新知青乔村寅孤独地一个人正在靠窗的下铺整理行李。华民强上前推了乔村寅一下，骂了起来：“喂！谁让你睡在这里的？睡上去。”
石国富和潘振国将乔村寅的行李统统扔到了上铺。华民强将乐晓弟的箱子朝下铺上轻轻一放，对乐晓弟笑了起来：“晓弟，你就睡在这里。今后谁敢找你麻烦，告诉我们，我一定会教训他一顿！”
石国富：“华民强可是个碰到南墙不回头的人！你们几个新来的，脑门上请多长几个眼睛，将来吃了苦头，可不要怪我们没把话说在前头。”
乐晓弟笑了起来：“我第一个记住了。”
石国富：“汉威，你和卫东就睡在这两个下铺。”
石国富说完就将陆天明的行李也从下铺扔到了上铺，然后对陆天明瞪了一眼：“我是老太婆啃西瓜，道道多。今后，全靠你们自己留神了。只要大家能在一股道上跑，谁也不会碍着谁。”
乔村寅望着华民强和石国富、潘振国一副凶猛的样子，无可奈何地爬上了上铺，整理自己的行李。此时，陆天明也无奈地爬到上铺整理自己的行李。他朝乔村寅点了点头，算作初次见面的打招呼。
7
一阵姑娘的笑声传了过来。齐抗美和成黎明、罗敬红走进四班男宿舍。齐抗美：“晓弟，你看，谁来了？”
乐晓弟抬头：“噢，是敬红。”
“红卫点心店”罗阿姨的女儿罗敬红此时正站在成黎明和齐抗美的身后。
罗敬红：“晓弟，你先忙吧，我们以后再聊。”
石国富走到齐抗美面前，向齐抗美做了个鬼脸：“齐抗美，你认识我吗？我叫石国富。华民强和潘振国，还有你我都是住在一条弄堂里的。以后，你有难处尽管找我们。”
齐抗美点了点头：“我认识你。不过，以前我们没说过话。”
石国富：“那没关系。今后可以一直说个没完没了。白天说不够，晚上也可以说，半夜里说话，就得躲过向爱民的眼睛了。不过，你喜欢和我说呢？还是和潘振国说？”石国富嘻皮笑脸地打逗齐抗美。罗敬红朝石国富推了一把：“石国富，你要放尊重点。”
石国富：“哟，你以为我是黑洞洞里裹脚，胡搅瞎缠？你能有我们几个作保驾，那是你的福星高照呢。”
罗敬红：“好、好。我不跟你说这些。石国富，你们认识她吗？她叫成黎明，也是住在我们弄堂里的，你们以后对她可要多照顾点。”
石国富：“怎么？好象弄堂里的人都来了？杨汉威、韩卫东也是我们弄堂里的。”
罗敬红：“这次是一片红。”
石国富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罗敬红：“抗美、黎明，我们走吧，我带你们再去别处看看。”
罗敬红和齐抗美、成黎明走了。
8
潘振国：“晓弟，汉威，还有卫东，你们几个先整理一下吧，我们不陪了。”
石国富、华民强和潘振国也走了。
同乐晓弟一起进农场的新伙伴陆天明，这时朝乐晓弟走了过来：
“你好。我叫陆天明。”
乐晓弟：“我姓乐，叫乐晓弟。”
陆天明：“太好了，今后，我们相互多照应。”
乐晓弟：“没问题，刚才来的都是我弄堂里的朋友，有事招呼就行。”
乐晓弟指杨汉威和韩卫东：“他们俩也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
乐晓弟抬起头，又对上铺的乔村寅：“喂，你叫什么？”
乔村寅用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低着头：“我姓乔，叫宝宝。”
乔村寅话音刚落地，众知青就大笑了起来。
9
罗敬红又跑来了：“乐晓弟、杨汉威，还有韩卫东，你们都整理好了吗？快拿自己的饭碗到食堂去，要开饭了，去迟了，就没有好菜了。”
在罗敬红的带领下，乐晓弟和新知青们一起朝食堂走去。知青们早已在食堂窗口前排起了长队。
乐晓弟边排队，边打量着食堂四周的布置。墙上全是语录；还有各班的学习园地。“欢迎新知青大会”的横幅已经悬挂在主席台上。
齐抗美和成黎明端着碗，排到乐晓弟他们身后，几个人有说有笑。突然，一只大老鼠从齐抗美脚下窜了过去，吓得齐抗美大叫了起来。队伍乱了。连长甘天赐跑了过来：“叫什么！一只老鼠就让你们吓破了胆，要是美帝国主义来了，你们又会怎么样？”
在甘天赐的训斥下，队伍恢复了秩序。
乐晓弟：“罗敬红，他是谁？”
罗敬红：“连长。叫甘天赐。”
乐晓弟：“看上去很凶。”
罗敬红：“其实并不坏。我在中学时，他是我的体育老师。”
乐晓弟和陆天明等端着碗回到宿舍，正坐在床沿边吃饭，罗敬红又跑来检查卫生了。她一边帮忙整理到处乱挂的毛巾和乱放的脸盆、热水瓶，一边嚷着：“喂，记住了：以后各自的毛巾、脸盆、热水瓶，都要放整齐，这是农场，不是在家里。还有，脏衣服不准乱扔，床铺要叠整洁。下午，是甘连长带大家参观连队；晚上要开大会，每个人都要带好自己的凳子。”
10
在甘天赐的带领下，新知青们站在工具房外，正在听甘天赐介绍连队史。一排排工具房是用稻草盖成的人字形草棚。
甘天赐：“五七连队创建于1968年10月。这是当初知青们自己动手盖的宿舍。你们现在住进了楼房，这些人字形的草棚成了工具房。让我们进去看看。”
工具房内，沿墙整齐地排列着铁耙、崇明锹、棉花移苗器、药水桶和扁担。扁担上都刻着知青的名字。墙上挂着草帽和镰刀。乐晓弟好奇地拿起棉花移苗器，甘天赐走了过来：“这是棉花移苗器。是棉花移苗的工具。”
一只大老鼠在齐抗美脚边转来转去，齐抗美吓得要命，抬头看看甘天赐，甘天赐只顾说话，齐抗美不敢吱声，躲到乔村寅背后，乔村寅突然看到大老鼠，惊叫起来。队伍乱了。甘天赐又是一顿训斥。
甘天赐带着知青在一间人字形草房门口停了下来：“这是忠字室。也是我们连队的光荣室。走，我们进去看看。”
忠字室门口贴着一幅红色的剪纸，在葵花丛中是一个大大的忠字；门两边是一副对联：听毛主席话上山下乡干革命；跟共产党走艰苦创业不回头。
知青们在甘天赐带领下，参观了忠字室。忠字室内挂满了知青们的奖状、锦旗；桌子上摆设着一本本五颜六色的日记本；还有知青们手制的各种文具、工艺品和毛主席像章。
离开忠字室，知青们便到了连队饲养场。
城里长大的知青第一次看到膘肥的猪，显得好奇而兴奋。
甘天赐在介绍时，乔村寅想挤到前面看猪，被乐晓弟无意间撞了一下，乔村寅的一只脚踩进了旁边堆着的一堆牛粪上，新知青们大笑了起来。乔村寅又气又窘。
当知青们沿着田径，参观农田时，乐晓弟见到了我 。我腰束草绳，穿着一件全是补钉的旧中山装，正在用崇明锹修整水渠。
“晓弟，石国富，已经告诉我，你也分在我们同一个连队。我这几天实在是忙着，没空赶来看你，不要计较。过几天是场休日，我带你到镇上去玩。”我对新到农场的乐晓弟打招呼。
乐晓弟欣喜万分：“我，我真没想到，会在农场巧遇上这么多童年时代的朋友们。我得走了，要赶上他们。以后，一定和你聊聊。”
乐晓弟向我挥了挥手，追赶已走远了的参观队伍。罗敬红此时正回头在找乐晓弟……
11
乔村寅用手又拭了拭镜面，放下了手中的镜框，但却放不下镜框里刚去农场时拍的照片里的故事。
乔村寅忘不了自己当年和新知青一起去农场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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