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和平、石国富、我一起坐在白领公寓的花园里。
许和平：“骆驼，你写的那部有关公安和消防战士的书，进展怎么样了？”
我：“就差结尾了。和平，你能不能将方芳全案的侦破过程概要地再讲一遍？”
许和平：“我当然愿意。如果我遗忘了什么，国富可以补充。”
我：“我记得，方芳命案发生时，你首先是发现了那辆红褐色的丰田车，然后又取得了陆天明的电话号码。你于是就怀疑陆天明、田心和韩卫东有作案嫌疑。我为此不同意你的分析，你又怎么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许和平：“在命案发生时，我不能放弃任何线索，特别是可疑的线索。陆天明涉嫌是明摆着的事。但是，陆天明否认了作案的事实。他说他约方芳去泽园是方芳提出的。方芳为什么提出要到泽园去会面？方芳已经死了，陆天明的话是否是真的？我们找到了华民强，华民强证实了陆天明、田心和韩卫东在案发时曾找过他。从时间上说，可以排除陆天明三人作案的可能性。我们假设陆天明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方芳到泽园会面，就一定还会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是谁？”
我：“现在清楚了，这个人就是薛仁礼。可是，当初，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许和平笑了：“我们从汽车修理厂查到了那辆红褐色的丰田车，也就是薛仁礼常开的那辆车。娜姆提供的线索，也证明了薛仁礼曾驾车出现在方芳命案现场。薛仁礼成了嫌疑重点。接着，就是发生了一系列的医院爆炸案。”
2
石国富：“骆驼，你在这个案件侦破中是立了大功的。”
我：“我？我有什么功劳？”
许和平：“你还记得你到白领公寓时给我们带点心的事吗？你带来的纸袋，也就是用来放点心的纸袋，经石国富查实正是几处爆炸案现场发现的同一种纸袋，我们从这些纸袋的线索查到了诸为元。不仅查到了诸为元和乔村寅的嫖娼事实，而且查清了诸为元曾和薛仁礼在案发当天曾约定在月亮酒家碰头的情况。”
我：“我有一点不明白，薛仁礼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和平：“你问得好。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是听听薛仁礼自己是怎么说的吧，他希望在自己临刑前能和一位作家作一次交流，通过作家的笔，将他的故事写给后人看。他提出最好是能请到你骆驼。”
我：“真的？”
许和平：“是的。我们商量了，希望你对他进行一次采访。”
我：“你在开玩笑？”
许和平：“不，是真的。通过他的故事，你一定能写出一部值得看的好书。我们现在就去吧。”
3
在看守所内，我看到了薛仁礼。
许和平给薛仁礼递了支烟：“薛仁礼，这就是作家骆驼。”
薛仁礼用眼扫了一下我的脸：“你很奇怪吗？我为什么要找你？”
我：“是的。”
薛仁礼笑了：“我看过你的作品，更重要的是，在我的犯罪记录中，有很多人都和你有关。你一定会对此感兴趣。”
薛仁礼抽了口烟说道：“我的老家在广东农村，我是在父母结婚后的第二年出生的。也就是在我出生后的三个月，我母亲突然发现我父亲有个私生子寄养在他的姐姐家。这个私生子叫肖肖，比我大三岁。我母亲当时很生气。但是她宽容了父亲，她将肖肖抱回了家，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不，应该说比对待我还好。如果我和肖肖发生了矛盾，母亲总是护着肖肖，我只能暗暗流泪。我渐渐长大了，我理解母亲的好心。可谁知道，好心并没有得到好报。”
我：“为什么？是肖肖不孝顺？”
薛仁礼：“不。我的母亲患上了淋病。”
我：“你的母亲？”
薛仁礼：“是我父亲传染给她的。我父亲做生意赚了点钱后，就到处寻花问柳。父亲有了钱，有了女人，就经常毒打我母亲。有一次，我和肖肖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们兄弟俩就联合起来将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没想到，父亲从此就离开了这个家。为了给母亲治病，我们用尽了全部的家财。肖肖离家出走了，但是他不断地寄钱回家，供母亲看病和我念书。我母亲和我都非常感激肖肖，我们一直以为肖肖在外地打工。没想到，肖肖出事了，他杀了人。”
4
我：“杀人？为什么？”
薛仁礼：“他离家出走后根本就没找到过工作。为了钱，也为了替母亲治病和供我读书，他到处行骗，甚至抢劫。他杀死了一个性病医生后，逃回了家中。”
我：“他为什么要杀性病医生？”
薛仁礼：“这些医生利用性病患者急于治病而又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患上性病的心理，拼命地诈取钱财。打一针就要一千元，这些针剂其实也是假的，根本就治不了病。肖肖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恨他们诈去了给母亲治病的钱，就决定要讨还这些钱，结果就发生了争执，杀了人。”
我：“肖肖现在怎么样了？”
薛仁礼：“死了。”
我：“死了？”
薛仁礼：“肖肖逃回家中的第二天，警方就来人调查他的下落。母亲将他藏了起来。我和肖肖第一次发生了争吵。我责怪他不应该杀人，更不应该连累母亲。晚上，肖肖对我说，他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让我去公安局报案。我不同意，说让他自己去自首，这样就能取得宽大处理。他摇着头说，杀了人就是死罪，自首也是一样。他对死已经无所谓了，但他不愿让我和母亲背上一个窝藏杀人犯的罪名。那天晚上，肖肖和我谈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一早，他将我送出了大门口。等我带着警察来到家里时，只见我的母亲和肖肖都已经躺在地上，死了。他们死的样子十分可怕。我看到了母亲留下的遗书。”
我：“你母亲怎么说？”
薛仁礼：“她说肖肖是为了她才自杀的，她失去了肖肖，也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我：“那你怎么办？”
薛仁礼又抽了口烟，笑了：“我？我还能怎么办？我爱我的母亲，我也爱肖肖。可我不甘愿就这么白白地死去，这样做，对自己对家人对国家都毫无意义。我早就准备死了，但选择死的方式却有很多。接下去的事，许队长都知道了。你还是听听许队长说吧。”
5
我将目光转向了许和平。
许和平平静地望着我的脸：“薛仁礼说的是真话。但他选择的方式，我说是死的方式，实在是难以理解。”
我看了一眼薛仁礼。
薛仁礼笑了：“你是大作家，在你的笔下应该有各种各样的人物，我是一个小人物，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少一个微不足道。想到这一点，我对死并不恐惧。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却对生命如此不珍惜？那些当官的，当老板的，有了权，有了钱，到处挥霍。他们的权是谁给的？他们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我开始用我的方式去调查，去寻根问源。性病医院是最好的调查窗口。这里有很多人渣！在这些人渣中，我发现了你的部下诸为元，又发现了你的上司乔村寅，还有很多很多的社会败类。”
我：“可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法律？这些人总有一天会得到惩罚的。你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爆炸案，这是走极端，而且还殃及无辜，你就不考虑这一点？”
薛仁礼大笑了起来：“谁会相信一个小人物的揭发？我试过了，也失望了。至于无辜，我不也是无辜的吗？上下五千年，死于无辜的人还少吗？死了又怎么样？无辜的变成有辜，有辜的依然无辜，你是作家，你看到的比我还少吗？”
我不再说话了。
6
薛仁礼长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我杀了人，我还杀了无辜的人，我是有罪的。但我感到很欣慰。我在临死前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记录下一大批贪官污吏的罪证。我很高兴，在我临死之前能和你这位作家作一次交谈。我希望我的故事能成为那些贪官污吏的警钟！当他们自认为法律对他们不能有约束的时候，肯定还有我这样的小人物出现，我们这些小人物生来就不怕死，我们会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惩罚这些贪官污吏，用我们微不足道的生命去悍卫法律的尊严，这样的死不也是一种轰轰烈烈吗？”
许和平站了起来：“薛仁礼，你休息去吧。”
小刘和小吴将薛仁礼带走了。
7
许和平望着远去的薛仁礼的背影，转过身来对我说：“这是我办案至今，第一次遇到的罪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请你来，让你听听他说的话。警方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已经查获了十八名罪犯，其中大部分是领导干部。”
我合上了笔记本，两眼木然的望着窗外。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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