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已春节在不知不觉中跑进了我的生活,在这个中国蛇年里,我又会经历哪些事?遇见哪些人?不晓得。但我做了一件事,约阿妹一起去童年时代生活过的旧宅逛马路,体验一下小辰光儿时的那些回忆。
旧宅位于成都南路,是一条石库门老弄堂,正弄口朝东,北弄口是巨鹿路小菜场。巨鹿路小菜场是当时上海滩最出名的菜市场。因为巨鹿路与淮海路平行,借了居住在法租界与淮海路上的洋人富人们的光,才成为上海人拎菜篮子最闹猛的地方。
讲起淮海路,呒人不晓这条马路是上海滩最奢华的商街。但却无多少人讲得出这条马路最早的名字叫啥?即使有人会讲叫霞飞路,那么为啥又叫霞飞路?侬晓得伐?
收拾童年的记忆,自然会仰起骄傲的骼浪头,抬眼落睛地胡说八道一通:“啊,侬介笨!连淮海路过去叫啥名字也讲勿出,塌蛋!”
上海滩如果没有淮海路,上海人将失却较关精致的生活热情,还有布尔乔亚式的生活方式。这条大马路,最早建造于1901年,当时叫“宝昌路”。
讲起“宝昌”两个字,上海人会认为是图个吉利吧。上海有不少马路就是以突出吉利命名的。如花溪路展开的是恋爱好兆头,凯旋路象征强者胜利,还有武宁路、富民路、团结路等,都有一定的寓意。但事实上,地名只是有些象征意味罢了。谈情说爱的人未必会去花溪路手牵手,居住在凯旋路上的老百姓也未必都是胜出的生活强者,武宁路的地名与“枪杆子出政权”的讲法毫无关系,富民路上也有穷人,团结路照样有人打架。
起地名与印钞票是一样的道理。钞票上要印上人头,不管侬对印刷在钞票上的人是认得还是不认得,欢喜还是讨厌,你都要接受。侬不可能恨杀了印在钞票上的那个人,去放火烧掉好不容易赚来的辛苦铜钿。这就意味着侬必须接受事实,强者可以将自己的头像印在钞票上,还可以将自己的名字作为地名来用。“宝昌路”地名的来历就与一个叫宝昌的人有关。
宝昌本是法租界公董局的一位董事,一位被后人称为“爱法国也爱中国”的法国佬。这位宝昌兄弟在法租界连续当了17年公董局董事,管理法租界的市政建设。曾是法租界的上海区域,至今还是最繁华的地方。由于伊的功劳,叫宝昌路也是必须的。如果叫鸿章路、国藩路或世凯路,恐怕没有人会同意的。
宝昌路为啥又在1914年改为霞飞路了?原来,早在1885年,有个叫“霞飞”的年轻法国工兵士官,乘船到上海游玩白相,除了法国的孩子小囡们对其颇感兴趣以外,无人理会这个外国帅哥。但是当欧洲大战爆发后,霞飞帅哥在战场上屡建功劳,荣升为法国东路军总司令了。尤其是在玛纳之战时,霞飞将军力挽狂澜,拯救了法国的危亡。
法租界公董局的先生们立即想起这位霞飞将军曾经来过上海,官员们欣喜若狂,立即决定从1914年开始将上海最繁盛的宝昌路改名为“霞飞路”。从此中国人也晓得法国出了个霞飞将军。
“霞飞路”叫了35年,直到1949年上海解放,为纪念中国人民解放战争中著名的三大战役之一——淮海战役的胜利,这条路改为淮海路。租界全部收回后,霞飞路才改名为淮海中路。淮海路全长约6公里,现分为淮海东路、淮海中路、淮海西路。
上海人很健忘,没人记得宝昌董事了,也没人记得霞飞将军了。如果说这是反对崇洋媚外,也不见得,因为曾经风光无限的“霞飞”化妆品就是借这条马路的老路名之光,推出了法式的奢侈品。
淮海路是一条繁华而又高雅的大马路,一条堪与巴黎的香榭丽舍、纽约的第五大道、东京的银座、新加坡的乌节路媲美的大街。到上海旅游白相,不去逛淮海路,肯定要被上海人骂为阿木林,是憨大傻瓜一个。
追求时尚的人,到淮海路逛马路,会自我感觉特别好地将高跟鞋踩得刮刮响,吸引回头客多看上伊一眼。
侬可以想象的出:坐在林荫浓密的法国梧桐树下的咖啡小屋里,手里捧着一本法国小说的中国女孩,身上散发出清雅的法国香水味,当然黑头发也染成了金黄色,这样的景,这样的人,多了些许浪漫,多了些洋妞劲,谁会讨厌?
现在以洋人命名的上海路名又出现了,如牛顿路。还有以外国国名及其城市各取一字的地名,比如美国加上华盛顿就叫“美盛路”、意大利加上威尼斯就叫“意威路”、德国加柏林就叫“德林路”。
当我与阿妹重逛淮海路时,谈到淮海路的路名变化,也注意浏览了一些还能存储在记忆中的一些景点,如淮海电影院、全国土特产商店,还有沿街的一些弄堂,弄口的书摊早已不见了。
国民政府时期,对上海道路命名的方案,没有特别的指向,主要道路多采用主要的省市名。这些路名,在共和国成立后,新政权要对上海的路名进行改置,后来的大量全国地名路名就出现了,当然也保留了一些原有的路名,如中华路就是原有的路名。
一般而言,上海道路的地名是与全国的省份的各大体方位大致相同,如我国的东北省份在东北方向,反映在上海的地名上也在上海的东北方向,如松花江路、鞍山路、沈阳路等。
上海地名的命名规则是:南北走向是省的名称,如江西路、河南路、福建路、浙江路、贵州路、广西路、四川路、山东路、云南路、西藏路等,当然也有特例,如广东路它是省名的路,但却是横向。东西走向则是省以下的市、地区、县的名称,如南京路、九江路、汉口路、福州路、延安路等,同样也有特例,如我小辰光生活必经的那条成都路,它就是纵向的,按规则它应该用在横向的路名上。也许这种特例养成了我的性格:不分东西文化差异,有用就好;唯识南北上下等级,明了即可。
一个熟悉的地名往往构成记忆的大海。我和阿妹都曾被迫地赶出这个老宅,远离上海都市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我和阿妹重走童年的路,看到自己爱之恨之的老宅已经被推倒,埋葬在延中绿地之下了。
阿妹插队落户在安徽,父亲流放在白茅岭又冤死在合肥。无意间,我突然自问:上海有很多以省市命名的马路,也有以合肥命名的路,为什么在上海就没有一条安徽路呢?路名无言,却几乎是我们政治、社会生活演变过程的显示卡。我希望有一条安徽路,安徽在上海应该有自己的标记;我又希望永远不要出现安徽路,这样的路名会标识出我的痛苦,让我重回到过去的缠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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