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在前往香港的列车上,潘光复上厕所去了。他虽然否定了那本香港杂志上刊登的中共党史网文章的真实性,但柴健民还是将该文章的收尾部分阅读了。
这篇回忆录的收尾写道:
进入1968年后,林彪和江青等人又玩弄政治权术,在军队领域相互勾结,开始导演一场新的夺权斗争。
1968年3月,林彪、江青等人策划制造了一个“杨、余、傅反革命事件”,诬蔑在解放军担任重要职务的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阴谋夺取空军大权”,“武装冲击中央文革”,诽谤他们是“二月逆流”的新反扑。3月27日,中央文革在首都体育馆召开“彻底粉碎二月逆流新反扑,夺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誓师大会”。
就在这一期间,江青等人以中共中央名义正式成立清查“五一六”专案领导小组,陈伯达担任组长,谢富治、吴法宪为领导小组成员。他们违背周恩来关于着重思想教育的指示,极力夸大“五一六”的组织和活动能力,任意扩大清查范围。
1969年9月以后,国务院农办、农政和农林口各部机关干部,分别下放到湖北、江西、河南农村办“五七”干校,开展斗、批、改。
不久,中央机关“五七”干校很快就按照林彪、江青等人统一部署,大规模开展清查“五一六反革命”运动。国务院农办、农政机关军代表宣布:中央已将秦化龙定为“五一六反革命黑后台”,正式批准逮捕关入秦城监狱。我们这些保秦化龙的干部,立刻被划为“五一六反革命”分子骨干,实行专政,隔离审查,残酷斗争,强迫交代“五一六反革命”罪行。
为了大造声势,发动群众,掀起清查“五一六反革命”的高潮,1970年元旦刚过,干校军代表特地召开逮捕大会,宣布:经中央批准,将农林政治部宣传处处长吴文平(上海警备区宣传部原副部长)作为“五一六反革命骨干”,由公安机关正式逮捕入狱。会上,农林政治部副主任王振扬、宣传部长黄天祥、教育处长刘子兵和我,分别作为“五一六”反革命后台和骨干陪斗。
作者在回忆录中说:随后,“五一六”专案组趁热打铁,突击审讯我们,大搞逼供信。他们实行三班倒审讯法,有一次,竟对我连续进行三天三夜72小时残酷审讯。幸亏当时我年轻,身体好,意志坚强,终于挺过了磨难。
由于清查“五一六”扩大化,国务院农办、农政机关和农垦部、农业部一些干部不堪侮辱虐待愤而上吊或跳井自杀,有的干部吓得逃离干校。类似情况,在全国各地普遍存在。
1970年3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阴谋集团的通知》,要求纠正扩大化,制止逼供信,但是《通知》又提出:“国内外阶级敌人同我们的斗争是很复杂的,反革命秘密组织决不只有一个‘五一六’。”这实际上是鼓励人们去抓更多的“反革命秘密组织”。
令人费解的是《通知》竟然把萧华、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等,同“文革”初期帮助林彪、江青等人搞阴谋诡计的“王、关、戚”等并列在一起,都说成是“五一六反革命集团”的操纵者。
《通知》下达后,农林口机关和全国各地党政军机关的清查运动,不但没有收缩,反而进一步“深挖”扩大。
那时,农林口干校到处张贴“坚决深挖‘五一六’反革命分子”大标语。周围农民搞不清楚,他们好奇地问:“你们干校只有200多人,怎么会有516个反革命分子?!”原来他们把“五一六”当成数字理解,并没有当成“五一六反革命组织”理解,令人啼笑皆非。然而,“文革”风云瞬息万变,变幻莫测。
1970年8月间,陈伯达在庐山会议上,同林彪集团秘密串联,抛出了“天才论”。没有想到毛泽东恼怒地指责他“采取突然袭击,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从此,陈伯达由政治舞台的巅峰突然跌入谷底,曾经赫赫有名的全国清查“五一六”专案组组长陈伯达,一夜之间反而被说成是“五一六反革命集团”的操纵者。
1971年9月林彪事件发生后,专案组突然召集我们开会宣布:“你们五一六反革命集团的后台林彪,已经彻底完蛋了!”我们听后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到底谁是“五一六反革命集团”?谁又是“五一六反革命集团的后台”?大家哭笑不得,莫名其妙。
粉碎“四人帮”后,原有的“中央五一六专案组”办公室主任自杀。“五一六反革命”案真相大白,它完全是阶级斗争虚构的冤假错案。
1971年林彪集团垮台,农林口干校清查“五一六”专案组摇身一变,又成为反林彪的英雄好汉,他们继续对我们进行审查。不过方式有所改变,不再是残酷斗争审讯,而是改为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他们天天让我们反复读《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要求联系思想,活学活用,交代“五一六反革命”的活动和组织。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五一六”组织,他们退而指点“迷津”:“既然没有‘五一六’组织,那就交代‘五一六’思想吧!”
1974年,设在湖北沙洋劳改农场的国务院农办、农政“五七”干校宣布撤销,清查“五一六”专案组也解散了。被关押隔离审查5年多的我们,终于获得自由,被允许回北京同家人团聚。
但“五一六”问题并没有宣布结束审查,要我们在北京家中继续等待处理。秦化龙依然关押在秦城监狱里,吴文平也依然关押在湖北沙洋监狱里。
后来,政治形势开始有所变化,我们也不甘心当“五一六反革命分子”。一心想搞清楚到底什么是“五一六”,以便营救仍然身陷狱中的秦化龙和吴文平。
有一次,我和上海警备区党委办公室原主任刘子兵相约,一起去见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兼公安局长刘传新。
刘传新曾经担任上海警备区政治部副主任,秦化龙是他的老领导,吴文平、刘子兵和我都是他的老部下。我们调离上海警备区后,刘传新调到南京军区任某军政治委员。“文革”期间,他随部队进北京执行军管任务。过去,我们都十分熟悉,他进京后与我们也有过接触交往。多年不见,刘传新在天安门附近的办公室热情接待我们。对老首长秦化龙和老部下吴文平的悲惨遭遇,他早有所闻,也深表同情。那时,江青等人还在台上,我们希望从他那里探听一些有关“五一六”的信息。谁知他眉头紧锁,苦恼地指着办公桌上一大堆档案说:“你们看,我在北京市抓了许多‘五一六’,关在监狱里,材料一大堆,至今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接着,刘传新伤感地对我们诉说:“我在这里抓‘五一六’,我妻子在江苏却被人家当做‘五一六’抓起来,至今还关押审查啊!究竟什么是‘五一六’,我也说不清!”
刘传新是奉命进京执行无产阶级专政使命的军政治委员,又是北京市革委会副主任兼公安局长,居然也说不清楚什么是“五一六”问题。
时隔不久,“四人帮”被粉碎,因刘传新为“四人帮”在北京办了不少事,群众愤怒,强烈要求审判他。刘传新自杀了。
同样,中央“五一六”专案组办公室主任,也选择了自杀之路。
至此,曾经轰轰烈烈的清查“五一六”运动,就成为“文革”史上一幕既可悲又荒唐的历史。
后来,我们单位当初作为“五一六反革命分子”被捕的吴文平等人也出狱平反,恢复党籍,恢复名誉,分配了工作。
在这之前,胡耀邦曾主持中央书记处会议讨论秦化龙问题,作出结论指出“把秦化龙同志作为叛徒和‘五一六’反革命分子长期关押是错误的,予以平反,恢复名誉”。因秦化龙在狱中受迫害致残,已经丧失工作能力,中央特地任命他当顾问。
农林口其他被诬陷为“五一六后台”的梁步庭、吕清、王振扬、吴振等人,也统统恢复名誉,相继分配了工作。至于农林口司局和处以下干部中被打成“五一六反革命分子”的人数更多,也都分配了工作。
对于“五一六”问题,胡耀邦感触很深。“文革”期间,他在团中央“五七”干校目睹那么多熟悉的好同志,一个个莫名其妙被打成“五一六”;粉碎“四人帮”后,他受命担任中央组织部部长,又发现自己熟悉的许多优秀干部,也因被打成“五一六”在不断告状,人数之多相当惊人。他审阅了许多历史资料发现:虚构的“五一六反革命集团”根本就不存在。他极为气愤地说:什么“五一六”,不就是几个数字吗!于是,胡耀邦下大决心,大刀阔斧为“五一六冤案”众多的受害人彻底平反,恢复名誉。
历史证明,当初耸人听闻的“五一六反革命阴谋集团”,纯属自上而下人为制造的冤假错案。教训极为深刻,令人永难忘怀。
这时,潘光复上完厕所回来了。潘光复对柴健民说:这篇文章我看过。作者写了自己在“五一六”事件中的经历,有些细节应该是真实的,但将“五一六”事件的责任都推到了江表和林彪一伙头上,事实上作者不敢追责于毛泽东和周恩来,这两人才是真正的“五一六”事件的始作俑者。
潘光复对柴健民的说话声也许大了点,惊醒了入睡的周建国。周建国惊讶地望着潘光复。
潘光复对周建国抱歉地说:刚才你睡着了,你的杂志滑落到地上,我们随便翻阅了一下,于是就谈到了杂志中说的“五一六”那些事。
周建国笑着说:你说得很对,“五一六”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毛泽东和周恩来。我在这趟列车上遇到知己了。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回复删除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