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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在去香港的路途中,柴健民继续阅读作者刘家驹撰写的《在安徽制止武斗的回忆》,此时周建国与潘光复闲聊起安庆在文革时发生的那些事。
8月下旬,安庆G派集结市下属八个县的十万民兵,把这座江城团团围住,声言不投降就破城。P派一边倾城坚守,一边向省军管会告急。李德生迅即组成工作组前往解围,成员有十二军副政委宋佩璋,副军长李长林,司令部政治部各出一名处长再配上参谋、干事、助理共七人,干事就是刘家驹。
刘家驹回忆说:李德生召集我们开会告知,安庆武斗所以热闹非凡,两派背后都是军队站在第一线组织指挥,城郊有十多家大工厂,是海军、空军的军工企业,工人都追随G派,手中武器全由军队工厂和人武部供给,G派最大的战斗力是民兵,班排连营的骨干几乎全是复员军人,总指挥是转业到地方的一个师参谋长,他是经历过抗日战场洗礼的老兵。
P派也不弱,它的核心力量是由南京军区第二工程团和军分区独立营,以及市民学生混编的20个战斗营,他们在安庆城内筑起街垒,高楼墙垛都设有机枪和火炮的工事。这场攻防战要是拉开架式打起来,安庆将是人亡城毁。
李德生看到了它的巨大危害,亲自出马,决心从源头开始扑灭这场正在燃起的战火。
刘家驹说:李德生带领我们赶赴安庆。他在安庆已布下了十二军的一○三团。他知道,仅靠两千人的武力是镇不住造反派的,反会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所以派出一个高级别的工作组,意图是用组织和行政束缚住军队这只看得见的手。
工作组进入安庆外围的月山,刘家驹看到公路上岗哨密布,山头上到处是堑壕和盖沟,这里已是G派重兵的集结地。到了安庆城下,刘家驹等进入了P派的防区,到处是明碉暗堡,个人的掩体全是用沙袋垒成,战斗员们脸上都布满硝烟,蹲在工事里转动着两只眼睛盯住他们。十多间房屋余烟未烬,像是刚刚战斗过。城门口有几个P派正等待的联络员,过来查看了他们的车辆,确认了是十二军的工作组,才热情地引领他们入城。满街是路障和街垒,车从他们跟前驶过时,都跳出工事,举起枪高喊:“向6408部队学习!向6408部队致敬!”
刘家驹说,一○三团已为我们安排好住地,地点是人去楼空的专区行署。我们还没解开行李,李德生就告诉一○三团团长,说他马上要见当地友邻驻军领导和两派武斗的总指挥。团长熟悉两派和各家驻军,半个小时就通过电话安排就绪。
会见地点设在临江的一座大楼上,那里是两派交火的前沿,团长已安排了警戒,保证来人的安全进出。我们随李德生来到这座有四层的楼房,站在屋顶,滚滚长江一览无余,楼下是一条沿江的长街,没有行人,街角街口都是砦障,各个住家的楼房窗户里还伸出黑森森的枪口。
刘家驹陡然间想到,60年前(1907),徐锡麟在这里举行反清起义,枪杀巡抚恩铭,战斗场景仅是几百人,如今已是数万武装的对峙。刘家驹是战争的过来人,他知道一场蓄势待发的惨烈战火即将燃起,战前的沉寂气氛让人不寒而栗。
召来谈话的头面人物都是单独进行,由团长引领。第一个上来的是南京军区某军副参谋长宗书阁。他是李德生的老部下,一见到老首长忙举手敬礼,李德生对他没有任何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我要你来,是要你约束你们在安庆的几家工厂三万多任务人,必须执行军队的统一号令,不得和地方造反派搅和在一起,发放的武器立即收回,也不要再支持地方造反派任何物资,这是我代表军委向你下达的命令!”
宗副参谋长身材短而圆,他一边擦拭头上的汗珠子,一边嗫嗫嚅嚅地承诺:“我做工作,我做工作,坚决执行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指示。”
刘家驹后来得知,在解放战争攻打大杨湖的恶战中,他的团打得只剩下几十个人,还突不破口子,李德生命令他带上炊事班和能走动的伤员上,无论如何也要突进去!用宗副参谋长的话说,战争就要靠死磕才会有胜利。
李德生又告诉他:“在安庆我派出了领导小组,你都熟悉他们,一○三团又是你带过的,你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向他们提出。”
宗副参谋长表示:“是,是,我会全力以赴。”
刘家驹说:临走,宗副参谋长和我们一一握手,他拍着团长的肩说:“都是丘八,有事我们就关起门来说。”
送走了宗副参谋长,团长带来东海舰队的后勤部副部长。尽管南京军区管不了他们,一见面,李德生也是像对宗副参谋长一样,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南京军区领导机关已瘫痪,许司令给造反派赶进了大别山,军委任命我为军区的领导,又接管安徽省党政军的全权。安庆不能乱,如长江航运中断,华东地区老百姓的吃穿用就要受到严重影响。军委要我明确向你们表示,军工企业不得参与地方造反派的武斗,收缴你们发放的武器,只能在自己院内闹革命。你们必须执行!”
这位副部长听着李德生说话,脸上的愁云越聚越密。他也是抗日老兵,虽不是李德生的老部下,深知在军事首长面前是没有价钱可讲的,最后表示,坚决服从军委决定。
他是下基层巡视工厂的,不想介入派性,蜻蜓点水就开溜,团长约他来,是想给他脖子上套根绳索。他是老后勤出身的部门首长,政治能力远不如宗副参谋长,造反的工人派性一发作,连老爹老娘也不买账。团长说他怎么也有几十年部队政治斗争的经历,又有来自军委的巨大压力,责任感会逼他找出应对各种困难的办法来。
接着G派的作战总指挥来了,此人中等个头,40多岁,粗眉大眼,一股虎气,他原是我二十军六十师的师参谋长,1960年代初转业到安庆来当粮食局长。他身着汗衫短裤,头戴钢盔,身后还跟一个班的贴身警卫,都携有长短家伙,他一见李德生,不卑不亢地致举手礼。李德生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总指挥很健谈,告诉李德生,他是1942年在苏北入伍的兵,参加过苏中战役和孟良崮战役。眼下安庆市和属下八个县的G派民兵都归他指挥,八个县的P派都被他统率的G派武装包围,只要他一声令下,指日就可进入安庆城。
李德生平静地借着他的大话问:“你们得了安庆,安徽其它区还有P派的几百万人,又有湖北‘三新’、‘三钢’的支持,他们都来对付你,你怎么应对?”
这位总指挥没有品出李德生话中的滋味,仍然高声大气地说:“了不起就三分天下。毛主席就高兴天下大乱,他老人家的斗争哲学是用大乱来达到大治的,我们坚决紧跟主席革命路线战斗到底!”
李德生说:“你们有人提出农村包围城市。农民的造反派不得进城是中央的明确规定,谁要不执行,一意孤行,我们就坚决制止。我来这里就是要求你们交出武器,和P派一起解决你们的夺权问题,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没问题!”总指挥表态干脆,“我们的武器已清点好了,说交就交,不会留下一枪一弹的,绝不违抗中央的命令。”看得出他比一般人富有社会阅历,他知道,派战不会持久,收了枪炮他还有个自身的出路问题,李德生对他的单独召见,或许使他看到了这方面的希望。
总指挥最后说:“只要李司令一视同仁,不偏不倚,我是坚决拥护中央的。”他干脆的表白,决不是虚与委蛇,确实是出于自信。人多势众的好派在安庆地区,就是放下武器,依然是绝对优势。
当他离开时,由刘家驹送他下楼,楼下街道两旁都是他的警卫分队,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地在巡逻戒备,显然是担心李德生摆下“鸿门宴”。总指挥平安下楼上了指挥车,百多名警卫才放心地爬上了四辆卡车,向东郊飞驰而去。
已到中午时分,安庆军分区宣传科的杜科长来了,他是P派的总司令,轻装简从,只带了个警卫员。他一见李德生就掀开衣襟、撩起裤腿,露出浑身累累的伤痕,含着泪控诉军分区对他惨无人道的刑讯。李德生安抚他一阵说,有血债的,我们都要算账的。李德生问他P派的现状:“你们武斗的力量有多少?”
杜科长答:“有20个战斗组织,13000多人,南京军区的工兵二团3000人和军分区独立营500人是我们最有力的后盾。如果没有军队的武装,P派几乎没有战斗力,比起G派,P派人数上差了一百倍。为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是不会轻易放弃武装斗争的。”
李德生又问:“听说你们的武器还是新式的,谁提供给你们的?”
杜科长毫不讳言说:“我们的武器确实精良,都是武汉‘钢二司’造反派车载船运支援来的,全是汉阳兵工厂制造,有的还没有装备过部队,如57式冲锋枪,1962年出厂的火箭筒,都是最新式的。”
李德生说:“他们给了你们多少?”
“我没有计数,都发给了个人,仓库存放了一批,各县的P派组织只要提出要枪要炮,我们都给予支持。”杜科长的表述是坦率的。
李德生告诫他:“军分区抓你是错误的,中央已为你们做了组织纠正,你现在仍是个军人,应听命军委。大联合是中央的大方向,你要让P派放下武器,要是再打下去,想从战场上得到胜利,两派付出的代价更为惨重,还首先要问罪于你这样穿军装的人,你要三思。”
杜科长似乎已悟出李德生谈话中对自己有利的成分,说:“大家坐下来平等谈判,这是我们P派的共同愿望,有您李主任的支持,我坚决拥护,坚决听从您的命令!”
最后来的是军区工程兵二团政委,李德生直截了当命令他,马上把工程团撤出安庆市区,支左干部也撤离。政委两眼发直,半晌才说:“我们和P派一直战斗在一起,已亲密无间,再说G派正在攻城,让我们离开,干部战士不会同意,造反派更不会答应。”
李德生说:“恐怕是你们舍不得,你们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给你们7天时间,撤不走部队,就撤你们团长政委的职!”
政委讪讪地说:“我回去先开个会传达你的指示,再……”
李德生不由分说地提高了嗓门:“我是军区副司令,我是代表军区向你下达命令。”他缓了缓激动的情绪说:“毛主席在处理芜湖问题时教导我,要我公示坏头头的罪行,我不希望看到军队有坏人,你们的派性已陷得很深,再不拔出来,你政委就要承担起违抗中央指示的全部责任。”
李德生又说:“P派的安全由我们一○三团全力负责,G派已向我作出保证,不再攻城。”
政委无话可说,在威严的顶头上司跟前,他不能不顾及自己的政治生命。他向李德生表示:“我三天内撤走,不会留下一兵一卒。”
李德生像是在战场上雷厉风行的指挥,他抓住了安庆的主要矛盾,制服了两派运筹帷幄穿军装的人。当天晚上,他又风风火火回了合肥,由7人小组留下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刘家驹说:当晚,宋佩璋给我们作出分工,由政治部徐处长带上李助理进驻G派,司令部韩处长带上我到P派,任务是监控武斗组织,为收缴武器宣传群众,做好舆论准备。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回复删除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