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警车飞驰。
石国富一眼点破了我的婚姻危机，并看出了我一直在从事写作。此时，我十分惊讶石国富的观察力。我不时在注意观察石国富的脸，石国富手握方向盘，眼袋已开始下垂，显得老多了。
警车在白领公寓停下了。
女记者周非已经等在门口了。周非一见下车的是石国富，就跑了过去：“我正要找你呢。”
石国富笑着对我说：“你看，我们的女记者周非同志事业性多强，一大早又来缠着我要新闻线索了。”
石国富对周非说：“你来得巧，今天我请到了一位大作家。走吧，到我的家里去聊吧。”
石国富带着我朝一幢独立的小别墅走去。小别墅的底层是一个宽大的客厅，二楼是两室两卫的套间，还有一个厨房间。
石国富对我说：“我现在独居在这里。也许你想不到，我怎么有钱居住在这豪华的白领公寓？你还记得乔村寅吗？他现在是东海化工厂的厂长了，这所白领公寓是他们厂的三产，是他给我暂住此地的。有机会，我们也该见见面，这几年，他也变了。这幢小楼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双腿残疾的老太太。”
我：“她是你亲戚？”
石国富：“不。她是个孤老，其实，她有一个儿子，现在住在美国。是她儿子为她支付房租和一切费用。”
2
我、周非跟着石国富进了他的居室。
这是一间豪华的单间居室。但屋内十分零乱，给人最大的深刻印象就是缺少一个女人。满屋子里到处是各种实验用的玻璃瓶子，还有酒精灯。墙上贴着各种照片，照片上全是火烧的场面，还有可怖的焦尸画面。
石国富一边给我倒茶一边说：“缺少一个女人，增添一份零乱，但也增添了很多自由。这些实验用品就是我的女人，她们很懂得我的心思。噢，你听说过浙江路发生的那场大火吗？我已经查出来了，就是靠我的那些玻璃女人帮的忙。”
石国富走到桌前，拿起一只放大镜，又随手从桌上取来一张纸，对身边的周非说：“来，周非，我给你做一个实验。”
只见他将那张纸放在电灯泡下，将放大镜放在电灯泡和纸的中间。不一会，纸张燃烧了起来 。
石国富笑着对周非说：“这是我们中学里的实验。在物理课上，老师早就给我们讲过聚焦的作用：烈日当空，拿一只放大镜或一片老花眼镜镜片，向着太阳，镜片下就会出现一个明亮的焦点，这焦点落在火柴上，火柴棒马上就会‘哧’地冒出火花。焦点落在薄纸上，很快就能使薄纸碳化，直到燃烧起来。”
石国富在屋子里踱着步：“这个实验告诉我们，有凹凸面的透明体，当光线通过时会发生折射现象。一束平行光线经过凸透镜折射，光线就会聚焦在某一点上，形成高温。人们利用这个特点，发明了不少有益于人们生活的器具，例如太阳能灶，它就是通过凹面镜反射阳光后的聚焦作用，产生热量，煮饭烧水，给野外工作的人们带来了方便。但是在生活中，如果不懂得这个道理，也会给我们带来不幸和灾难。浙江路的火灾案就是如此。那天，主人一家都上班去了，可是到了中午，突然屋子里冒出浓烟和火光。邻居们迅速打119报警，并冲上楼去敲门救火。等到消防队赶到，劈开防盗门、房门，扑灭大火时，全家已成了一片废墟。我当时接手此案，对火灾现场进行了调查，没有发现任何起火原因，电线、电器、煤气均完好，主人也从不吸烟。这时，我看到窗台上有只金鱼缸，突然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原来，发生火灾的前一天，主人去花鸟市场买了一缸金鱼，回家放在窗台上。谁知，鱼缸的凹凸镜聚焦作用，将太阳光聚焦折射到窗帘上，因此引起了一场意外的火灾。”
3
石国富抽着烟继续说道：“这个教训非常深刻，它告诉我们，生活中有很多灾难发生的答案，其实却存在于很普通的科学道理之中。就以凹凸透镜能聚焦引起燃烧这样一个极普通的常识为例，我们掌握了这个知识就能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比如，有些单位储存易燃易爆物品，要注意仓库的窗玻璃上不能有大气泡，不要让太阳光直射而发生聚焦作用，因此最好在玻璃上涂上白漆，各种仓库、露天堆场还要防止玻璃瓶、表面有凹凸的透光或反光物体形成聚焦，引起可燃物燃烧。使用聚光照明灯或用红外线灯泡加温时，在它们的焦点上不要堆放可燃物。在居民的家庭里，不要将玻璃鱼缸、盛水的不锈钢器皿、玻璃瓶等放在阳光照射得到的地方。白天没有人在家时，最好放下窗帘，防止太阳光线照射在镜子之类反光物上聚焦而引起可燃物燃烧。”
石国富给周非详细地讲述了聚焦引起各种大火的起因。周非十分惊奇。
4
我却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镜架，指着镜框内的漂亮姑娘（注：这是方芳的照片）问道：“她是谁？”
石国富夺走了镜框：“吹了。”他将镜框面反扣过来放在桌上。这时，石国富又笑着对我说：“我知道你为你的婚姻一直烦恼。排缱烦恼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你是个作家，你可以将你的喜怒哀乐写进你的书中。你应该写一部有关消防队员的书。这将是一部充满了对生活与生命的热爱和激情的书，你一定会从独特的视角，看到消防队员在火与水的搏击中展现出来的磅礴气势，这将是人类与灾难不屈不挠搏斗的壮丽画卷。书写成了，你的烦恼也就会随之而去。”
我笑了：“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一部优秀的作品应该具有震撼人心的情感交织，我对你和你的同事们了解还太少，我想，有时间的话，我会写这样一部书的。”
我指着桌上那只镜面朝下的相架说：“或许，我会从这个女人写起。我想，她舍你而去的故事一定有很多情节。”
石国富苦笑地拿起相架，盯着那张女人照片：“她有什么好写的？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我：“她长得很美，是个美人。你呢，是个赴汤蹈火的英雄。这就叫英雄加美女，一个永恒的创作主题。”
石国富笑了：“怎么？你喜欢她？”
我：“也许是的。我看到这张脸，就会想起一个人。”
石国富：“谁？”
我：“当年，在农场时，你和我为之争风吃醋的那个女孩。”
石国富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你还想着她呀，难怪你老婆要和你经常大吵大闹。”
我大笑：“越吵越想她，这是真的。可是，一晃，我们都是中年人了。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如果，我们俩当初能互相让着点，或许，她就不会嫁给你的堂兄弟了。至少，在我俩之间，有一个人是会幸福的。现在可是两败俱伤了，你的女朋友一个个走了，我的老婆也总有一天会走的。”
石国富：“你原来那么自私？成黎明现在过得很幸福，我们难道就不能为她高兴吗？如果，她嫁给我，我每天都得冲向火海，这对她公平吗？她要是嫁给你，那就更惨了。”
我：“为什么？”
石国富：“你从不干家务，连晚上睡觉时，脚都懒得洗，叫她怎么受得了？我可要心痛啦。”
我和石国富哈哈大笑。周非这时拿起照片仔细看了起来：“原来你们过去有这么漂亮的女孩相伴呀！”
5
笑声中电话铃响了。
石国富拿起了听筒：“喂，我是。什么？我马上就到。”
石国富无奈地：“骆驼，皮革厂发生了火灾。”
周非：“我跟你们一起去！”
石国富：“你？”他将目光转向了我： “如果你真要了解消防员的生活，你的采访对象就应该是在火场上的英雄们。你们愿意的话，就和我一起去现场看看。但你们不能走近火场。我们马上就走！”
6
警车呼啸着穿过七拐八弯的街道。
石国富加大了油门，平稳地把握着方向盘。车上谁也没说一句话。
透过警车的窗玻璃，已经能看到远处的火光，烈火越来越猛，、浓烟越来越多。
警车停下时，四周已经是一片火海。
皮革厂北边的材料成品仓库一片火海。
大火来势凶猛，黑烟卷着火舌四处乱窜，皮革制品燃烧产生的有毒气体随烟雾向外升腾，大有黑云夺城之势。
厂里的工人们正向着着火点冲去！
一个干部领头跑在前面：“跟我来！”
这个干部用湿毛巾捂住口鼻，手提应急灯冲上了二楼成品库。他打开仓库门内的室内消火枪，但水压太低，水无力地从消火栓口流淌出，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一个工人说：“厂长，水压太低，没有水，用什么救火？”
厂长急得两眼冒火。这时，一股风将浓烟热浪赶了过来，将厂长和他周围的几名工人向后推出了一米多远。
两部消防车赶到了。十六名消防队员先期到达了火场，迅速开展了扑救。
7
又一批消防车赶来增援了。
中队长乐晓弟率领消防员阿蛟和海龙顶着烟雾、烈焰、毒气冲入火场，进行火情侦察。
当他们沿着唯一的通道楼梯登上二楼仓库时，烟雾太大，什么也看不见，燃烧散发出的异味令人窒息。这时，一股浓烟夹着热浪向他们袭来，将他们从二楼沿楼梯推翻到一楼。
阿蛟：“队长，上不去，怎么办？”
乐晓弟从地上爬了起来：“再上！”
乐晓弟在火场上指挥队员：“用水枪扫射！”
两边的水枪、水炮一个劲地喷扫，仍无济于事。
消防队员铁柱跑了过来：“参谋长，库房内有大量的成品皮革。鞋里革、皮带扣和劳保用品，但找不到起火点！”
消防队员海龙跑了过来：“消防车里的水快用完了！”
乐晓弟大声喊道：“马上报告总部，火速增援！两支干线接力供水，其余车辆运水，不能中断。两部水炮车从东西两头夹击！铁柱、海龙，跟我上！”
乐晓弟带着铁柱和海龙冲进了火海。
8
10多辆消防车赶来增援了。供水线路开始畅通。
火场上，两辆水炮车再次发起神威，水流像一道道白色的巨型利剑无情地斩向火魔。
但是风力太大，水炮打过去的水有一半被风吹散，这边的火好不容易被水打灭，那边的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大火窜来窜去，好像故意和消防队员在较劲。
中队长乐晓弟在火场中急喊：“登高车！登高车呢？”
海龙：“消防通道太窄，登高车开不进来。”
阿蛟：“看样子，这火扑不了了。”
乐晓弟：“扑不了也要扑！否则，我们来干什么？上！”
乐晓弟、阿蛟、海龙又投入到火海之中。
我和石国富在火场边劝阻围观者远离火场。周非在一个劲地拍照。
9
我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了。我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整理书橱抽屉里的杂物。桌上放着一桶吃了一半的熟泡面。我的面前是一大叠贺卡，还有各种信笺，我不断地撕信，碎纸很快就装满了废纸篓。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消防员春节娱乐节目。
我突然从泛黄的信笺中发现了两张电影票的票根。我正怔怔地盯着票根发呆时，电话铃响了。
我拿起了电话听筒：“喂，我是。噢，是国富。新年好。我没出去。骆天她回娘家吃年夜饭了。我，我还过什么年？我不喜欢过年。在我的观念中，漫无目的才是最好的节日，既然是过节，就应该彻底放松。一起吃饭？不，不。一年到头了，还要忙着吃、忙着喝、忙着串东家走西家，没什么意思。我不想将节日中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这就是彻底地放松。你说谁？乔村寅？他要清我们吃饭？好吧，我马上来。记住了，火神酒家。”
我慢慢地放下了电话听筒。将手中的两张电影票根放回到抽屉中。我从抽屉里的照片中翻出了一张照片，将照片放在一只相架内，然后将相架端端正地放在桌上，眼睛盯引导相架内的照片，这是火生的照片。我点起一支烟，烟雾在我的眼前弥漫。
10
我的眼前重现出以下画面：
消防队员们欢笑着为火生庆祝生日；
一个特制的生日蛋糕特写；
插在蛋糕上点燃的生日蜡烛特写；
蜡烛上的火焰放大，火焰中火生奋力救火的特写；
火生被“回火”击倒后，画面被烈火占据；
火生从烈火中慢慢站起，化作一尊青铜雕像；
镜头推远，青铜雕像下燃烧的烈火化作蜡烛上的火苗，一支支闪着火花的蜡烛特写；
一只硕大的蛋糕化作青铜雕像的花岗石底基。
一群和平鸽子掠过青铜雕像，传来悦耳的鸽哨声。
此时，窗外响起了一阵阵震耳的迎新年鞭炮声。我抬头望着窗外，窗外窜空而过的焰火格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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