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些老知青们走出了天马塔园巨大的陵寝。外面是一片阳光。追思的人拿着鲜花正朝墓地走去。眼尖的乐晓弟突然说:“你们看,那是谁?”
大家延着乐晓弟的视线,将目光转向田涪陵的墓地。只见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站在田涪陵的墓前默哀。
我惊叫了起来:“是华民强!对,肯定是他!”
我快步朝前跑去,却被一队捧着骨灰盒举行安放仪式的人流挡住了去路。待我绕过人群,再抬眼望去时,那个神秘的追思者却已经消失了。
我失望地站在田涪陵的墓前,一脸的无奈。
石国富对也是一脸惘然的成黎明说:“黎明,田涪陵临走时对我说,希望你能好好地带大田心,他说田心是个好孩子。他还说,他得了癌症,本不该连累你们。现在他安然地走了。他希望田心回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不责怪你有什么过错,他说,他明白你的心。”
成黎明又一次哭了。她伤心地站在田涪陵的墓前哭泣着:“涪陵,你,你不要说了,你骂我吧,你骂我吧!”
2
此时,在天马陵寝潘振国的灵前,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子正低垂着头。他就是华民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牡丹,抽出三枝香烟,仔细地用手轻轻地一一抚平烟枝,然后将三枝香烟,轻轻地插在供品桌上的香炉内。
他朝潘振国的遗像深深在鞠着躬,但却始终没有直起身子。
这三枝香烟似乎自燃了起来,在那袅袅的烟雾中,我们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3
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季之夜。旷野里突然传来了喧哗的呼叫声。糟杂的呼叫声汇成了一片:“堤坝决口啦!堤坝决口啦!”
我大喊着:“晓弟,走!”乐晓弟跟着我朝着堤坝奔跑而去。
在决口处,汹涌的潮水横冲直撞。华民强正跃入水中,沉着地喊着:“不要惊慌!不在惊慌!”
知青们和华民强很快手拉着手,在决口处筑起了一道人墙。狂风,黑云翻墨;暴雨,斜侵跳珠;惊雷,破天鬼啸。远处的小草棚被暴风骤雨摧毁、卷起。黑夜中,破碎的毛竹、稻草、帘子,在空中旋转、翻滚。
我和乐晓弟也投入了紧张的抢险队伍之中。知青们传递着草包。一只只装着泥土的草包投向缺口。水花飞溅,号子震荡。
岸上,男知青们用锹挖着大块大块的泥土,朝决口扔去。挽着华民强手臂的潘振国被扔下潮水中的泥块溅起的水花,弄得睁不开眼。潘振国站在潮流中:“民强!民强!没用,这样干没用。”
华民强怒吼:“你怕了?你害怕,就马上给我滚!”
潘振国:“不!我是说,这样干没用。”
沉重的装满泥土的草包朝决口扔了下来,水浪飞溅。一只沉重的草包正落在潘振国身边,潘振国和华民强挽着的手臂,在强劲的水压冲击下,松开了。潘振国被汹涌的浪潮冲走了,潘振国在浪潮中起伏。华民强发疯似地朝涌浪冲击,硬将潘振国从浪涌中救上岸来。
躺在岸上的潘振国微微睁开眼:“民强,不要管我,我没有害怕……”
潘振国闭上了眼睛,痛苦地离开了人世间。
华民强揪心裂肝的呼叫:“潘振国!潘振国!你醒醒呀,你醒醒呀,我是民强,我是你的民强呀……”
我和乐晓弟、石国富等知青们仍然在狂风雷雨中搏斗,沉重的草包一只只飞落进涌潮中,远处的惊雷发出沉闷的响声。
4
那天晚上,在连部办公室里,向爱民和甘天赐还在交谈。向爱民:“老甘,你今晚就不要回场部了,我叫人给你安排一下,你就在连队睡一宿,这也是你的家呀。”
甘天赐:“好。小向,我在想,刚才在连队庆功会上,华民强受到了表彰,但华民强没有来领奖,他到哪去了?”
向爱民:“他和潘振国从小一块长大,在农场里,两人关系也最好。潘振国死了,他肯定最伤心。我想,他大概回牛棚了,那里是他多年来消愁的家。”
华民强此时却没有到牛棚,而是一个人来到了潘振国生前居住的机口宿舍。华民强坐在床沿上,两眼呆滞地望着桌上放着的潘振国遗像。华民强拿起自己制作和送给潘振国的竹烟缸。烟缸上刻着华民强送给潘振国的二行小字:劳动是为了生活,生活不是为了劳动。
华民强放声地哭了……
泪水中呈现的是童年时代的华民强、潘振国、我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赤膊赤脚奔跑比赛。烈日下,三个小同伴在柏油马路上奔跑向前的赤脚。接着便是华民强、潘振国、我三个年青人在农场田埂上奔跑向前的赤脚。再接着就是华民强、潘振国、我挑着沉甸甸的早稻,赤着脚在田埂上奔跑。
华民强很伤心,他手里拿着自己送给潘振国的竹烟缸,耳边又是潘振国的声音:“民强,我决定在农场扎根了。”
华民强的旁白:“为什么?为了用实际行动批判‘变相劳改论’?”
潘振国的旁白:“不不。我没考虑这个问题。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劳动是为了生活,生活不是为了劳动。”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华民强拭干了眼泪,注意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5
我和乐晓弟正踏着泥泞的小道,渐渐走近机口。两人对着机口的门,深深地三鞠躬。
华民强坐在床沿,注视着门外。门外传来乐晓弟轻声地祷告:“潘振国,我是乐晓弟,我和我看你来了。”华民强已经听出了乐晓弟的声音,起身准备开门。
乐晓弟被华民强的开门声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乐晓弟惊惶失措:“潘振国,是、是我呀,你不要害我们。”
华民强打开了门,乐晓弟和我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三人进入机口小屋。
我从米袋里勺起一碗米,将米倒入华民强为潘振国做的竹烟缸里。又将烟缸放在潘振国的灵前。华民强掏出一包牡丹烟,分发给乐晓弟和我。三人颤抖着手点起了烟,各抽了一口烟,然后将香烟默默地插在烟缸里的米中。三个人一起并肩退后一步,面对潘振国的遗像又是三鞠躬。
三个人开始抽烟聊天说地。
乐晓弟:“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我抽着烟:“没有。”
华民强:“世界上真有神有鬼有灵魂就好了。”
乐晓弟:“人究竟有没有灵魂?如果,人活着,没有灵魂,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没灵魂的世界。假若,人有灵魂,那么人死后,灵魂又到哪里去了?”
6
华民强依然弯着腰站在潘振国的灵前,他在流泪,他在哭泣。他的耳边重复着自己当年的那句话:
世界上真有神有鬼有灵魂就好了!
世界上真有神有鬼有灵魂就好了!!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