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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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光复與柴健华離開小河畔,回到家中時,見到了正在等他的來客何家福及其小外孙南山云。另一位客人是沒見過面的老神仙。
何家福笑道:“這位是老神仙,是我與云山早些日子在路途上認識的朋友。他要见你,万分荣幸。”
柴健华笑道:“坐,坐。今天我們可以畅谈片刻。這是我的朋友潘光复,來自香港。”
三个年过九旬的老人,還有七旬的潘光复坐在桌旁,边品茗,边闲聊了起来。
南山云則在一邊忙碌著沏茶。
何家福向柴健华問道:“兩位剛才去哪了?”
柴健华笑道:“去小河邊轉了一圈。我在听潘光复先生講述反右那些事。”
老神仙笑了:“噢,光复先生對反右有研究?”
潘光复說:“我在香港媒體當記者時,採訪過一些當事人,因為我的父親也曾被打成右派。”
老神仙笑道:“光复先生,你今天又多了個採訪對象啦,你有所不知,我年轻时就被打成右派,后来平反了,但是却越来越右了。我生性有点古怪,是出了名的惹事者。如今痴迷阴阳八卦现代易学方面的研究。”
老神仙看上去仍然是稳健儒雅,风度十足。
老神仙的人生经历与本地老农民完全不同。
老神仙真名叫巫乾坤,他曾经在中国抗日战争期间担任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的翻译。后来到美国留学,主修英国文学。1951年,在新中国的盛情邀请之下,巫乾坤带着报国之心返回大陸担任大学教授。但是没过两年,他便在一场又一场运动中成为批判对象。1957年被打成右派,受到20多年的迫害,直到1979年被“改正”为止。
巫乾坤对潘光复和柴健华说:“我被批斗时,那些人批我宣传西方文化,是西方巫师。不过现在的人都称我为老神仙了。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折腾,我不得不信邪了。现时正逢猪鼠年,神仙难过猪鼠年,人祸瘟疫多凶险。”
柴健华问道:“巫老,你说自己曾被打成右派,这反右运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巫乾坤告诉柴健华:
老毛开初主要是想尽快实现军事工业化。1953 年老毛首次推出这个计划时,曾把实现的时间定为“十年到十五年”,后来又缩短到八年、七年、五年甚至三年。随着大跃进调门越来越高,老毛看到一呼百应、全国火热的“大好形势”,似乎通过搞大跃进统治世界也不在话下。但是所谓的大跃进将经济搞了一塌糊涂。一些知识分子都表示不满,连彭大将军也看不下去了,上书了万言书。结果恼怒了老毛,于是反右斗争开始了,只要反对大跃进的都成了右派分子。几亿中国人顶礼膜拜皇帝的新衣拼命跟着裸奔,名贯中西的大科学家钱学森竟然三次“科学论证”亩产万斤不成问题。我就因為說了幾句嘲笑钱学森的話,於是在1957 年的“反右”荒唐闹剧中,被打成右派,出演了一個丑角。
當巫乾坤叙述時,窗外传来一声声蝉鸣,往日的煩惱和怨恨都藏在绿荫里,被這风一吹,心事就乱了。
巫乾坤与三個老人仍然在交谈,但谈话的主题和内容, 让人感到心理上的压抑,过去的日子实在是活得太无趣,太令人心寒了。
被当地人称为老神仙的巫乾坤,已是90出头的老人,清瘦高挑的身材,两鬓斑白,额头上有几道皱纹,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能看穿这个社会的心底。别看他已是九旬高龄,但走起路来却还是步履如飞,说起话来激情高昂,神采奕奕。他的声音富有磁性且具有感染力。
巫乾坤所说的话吸引了潘光复和柴健华,他又讲起了反右期间的鸣放往事。他曾為一些當年的右派分子治過病,所以也就常會談及反右的事,也許是同病相憐吧。他談起了北大右派分子告訴過他的事。
巫乾坤說,北大、人大学生的鸣放在民主觉悟和政治思想水平上比清华要高很多。
巫乾坤說:我有一本《北京大学纪事(1898-1997)》。根據1958年1月31日的记载,在1957年“反右派运动”和延续到1958年1月底的三个月的“反右补课”中,北京大学有587名学生和110名教职员,一共699人,被划成了“右派份子”。
在同书的1982年部分说,那时“右派分子”回到学校办理“改正”即撤销原处分,北京大学反右派时划了716个右派份子。两个数字不同,是因为后来又“补划”了17人。因前一次的数字分别说明了学生和教职员中的“右派分子”人数,所以引用在这里。另外,据文革结束后的《人民日报》:北大划了715名“右派分子”,还有未戴“右派帽子”受了各种处分的人842名。因为没有公布所有被“划”的人的名单,现在不清楚715和716之差别是如何产生的。
当时北京大学全校学生人数是8983人,教职员人数是1399人。北大总人数的7%被划成了“右派分子”。教职员中的“右派分子”比例高于学生,接近10%。教授中的比例则更高。
1957年7月9日,毛泽东在上海干部会议上讲话说:“右派只有极少数,像刚才讲的北京大学,只有百分之一、二、三。这是讲学生。讲到教授、副教授,那就不同一些,大概有百分之十左右的右派。”在文革后,这个讲话印刷发表在《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中,题为《打退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
比较毛泽东的讲话和在北大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大规模的“划右派”的行动,是在毛泽东的具体指示下执行的。非常恐怖的是,他制订百分比划取右派分子。也就是说,不管如何,一定要从人口中抓出某个预先确定的数额的人来作为“阶级敌人”打击。而且,这百分比是他一个人相当随意地决定的。
巫乾坤繼續說道:“反右派运动”在极大地改变了社会惩戒机制。首先,是权力当局以发表言论为犯罪,把一大批人“戴上帽子”并进行各种惩罚,尽管这些人并没有违反法律也没有危害他人。第二,本来学校能作的最高的处罚不过是开除学生学籍或者解雇教职员。学校的学生教员若有刑事犯罪,只有司法系统可以审判。学校当局把七百多名教师学生划为“阶级敌人”,这是人类学校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大权力。第三,不但实行惩罚,而且惩罚不设定限量。一批学生被学校直接送去“劳动教养”而不设结束的期限,以至他们失去人身自由达近二十年。甚至“摘帽右派”也仍然是一个坏身份。
巫乾坤談起了文革中這些右派的遭遇:
文革中,北大的新权力当局“北京大学文化革命委员会”具有了比原来的中共北大党委更进一层的权力,他们在校园里就建立了庞大的“劳改队”,强迫所谓“牛鬼蛇神”在学校里“劳改”,而且把他们剃了头发,对其中的女性则剃去半边头发,有专用名词称为“阴阳头”,命令他们在胸前悬挂写有罪名和他们自己的画上红叉子的牌子。后来,又在校园里建立了关有数百人的监狱,也就是被俗称为“牛棚”的地方,因为那里被关的人被称之为“牛鬼蛇神”。在“牛棚”中,被关押者失去人身自由,而且常遭到殴打和侮辱,以及心理上的虐待。在北大文革造成的63名受难者中,有四人是被红卫兵学生用棍棒和铜头皮带活活打死的,连“揭发”“批斗”“定性”这些“革命程序”都不曾有过,残忍野蛮,达到了新的高峰。
“右派分子”在文革前已经遭迫害九年,再加上文革十年,文革结束后又过了两年才得到“摘帽”和“改正”,全程长达21年。有一名受害者說,自己并非“右派分子”,但屬於同情“右派分子”,使用了一个说法,叫做“右派表情”,意思是当过“右派分子”的人脸上有一种特别的表情,是长期受到迫害和压抑后形成的,明显到使人能觉察得到,连摘掉帽子或者“改正”以后都依然还在。
这种“右派面孔”表情,是长达21年的身心遭到迫害后形成的。这种表情可能因人们对苦难的司空见惯态度而被忽略,而大量的迫害事实也一直被排除在官方准许的发表物之外。
巫乾坤和潘光复、柴健华、何家福四個老人说起反右那些事,顯然是非常不滿並充滿了怨恨。
黑夜從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星月存在於黑夜的意義,是因為星月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黑夜其實從來就不是黑的,黑夜裡的蜀葵花還是紅的,毛絨絨的紫藤花還是紫白色的。黑夜可以掩蓋一切色彩變化,但掩蓋了萬物的本質。蒼天給了我們一雙黑色的眼睛,那就是讓我們在黑夜中用它來尋找光明。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回复删除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