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小河,多么美丽的一幅画卷。河身长长的,弯弯曲曲的。一阵风拂过,小河漾起波纹。就像老人眉头的皱纹,织成了一张抖动的奇妙的网。风歇息了,小河宛如一面镜子,水中杨树、柳树的倒影奇巧迷人,树头是朝下撑的,树干是迎上长的,水中的世界是颠倒的。
望着这颠倒的水景世界,潘光复与柴健华两位老人的话题仍然是关于反右运动的那些旧事。那场残酷的政治运动曾经颠倒了他们对社会的认知。
一条清粼粼的小河,水中的鱼儿在自由游来游去,绿油油的水草在波光里荡漾。凉凉的小河水中,一条条肥硕、活泼的鱼、嬉戏相乐,溅起一圈圈圆圆的联想。河水只剩下半尺来深,但静的清澈见底。一群群小鱼只有手指那样长,有红的,有黑的。红的跟红的一伙,黑的跟黑的一群。十几条一伍,有时并排前进,有时鱼贯而行,有时缓游,有时速游,有时一看见人影,就闪般地逃开了。鱼儿来去倏忽。但潘光复与柴健华此时的心思依然停留在回忆之中,那是一段痛苦的关于民主的回忆。
说起反右运动,自然会说起有关民主党派人士的鸣放事件。民主党派人士的民主诉求更高于一般知识分子。批评“党天下”,认为“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小知识分子不能领导大知识分子”,甚至要求“轮流坐庄”等等挑战毛泽东及共产党的领导权威的言论都出来了,这种不以毛泽东的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出乎他的意外的态势,大大刺激毛的神经。
1957年7月14日人民日报有一则报道,章伯钧在一次鸣放会上的发言说的:“这次整风运动,要党外的人提意见,其后果我想毛公是估计到的。民主党派提意见向来是客客气气的,但估计不足,没有估计到党会犯这样多的错误。现在出的问题大大超过了估计,真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弄得进退失措,收不好,放也不好。”
此时毛泽东在《情况汇总》上作了批示:“一放,各阶级就会表现出来,原形也毕露。共产党执政还不到八年,就有三十多万条意见、错误、罪状,那共产党是不是该下台?那我姓毛的不是要重返井冈山!”
毛泽东感到如此意外,但作为“马克思加秦始皇”和中国历史上最有权谋的策略大师,并不像章伯钧预料的那样“进退失措”,而是来一个紧急剎车,和180度大转盘,不惜背弃“言者无罪”的诺言,号召“打退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
反右是毛泽东恐惧和镇压民主派知识分子的继续。毛出身农民,他领导的实质上也是一场农民革命。因而不排除他潜意识中存在“李自成情结”:一有李自成的前车之鉴,怕干部腐败而失去江山,故而要整风;二怕知识分子造反,被夺走江山,所以要反右。他说过:秦始皇坑儒四百人,吃了亏,张良、陈平,没有整倒,汉高祖用了,是“镇反不彻底”。所以,反右导致伤害55万无辜知识分子,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反右也是毛泽东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开端,即他在1957年7月所撰《一九五七年夏季形势》中所提出的:“在政治战线思想战线上的伟大的社会主义革命。”
究竟应该如何评价人民群众参与整风鸣放的历史意义?
潘光复对柴健华说:“我在香港媒体当记者的时候,曾经对反右运动进行过追踪采访,其实我当时对政治并无兴趣,主要原因还是想了解我的父亲当年为什么会被打成右派,我这个右派子弟对这场运动一直耿耿于怀。”
潘光复说道:1957年的整风,是由党中央和毛泽东发动,却转而反右、走向其原初愿望的反面的政治运动。从人民立场和民主的宪政思想来审视和评价,1957年的大鸣大放,实际上是知识分子精英的一次民主宪政的诉求,一次违反其发动者初衷的人民自发性民主运动。群众帮党整风,大鸣大放,应当说是人民行使对执政党的监督权和言论自由、批评建议权利的一次群众性民主运动,是知识分子的企图摆脱臣民依附地位,走向公民意识的觉醒。大鸣大放中群众对基层党委或仅仅是对党支部和党员个人的批评,固然属于公民对执政党正常的监督权利;即使涉及党的领导权的某些过激言论,由于并非煽动暴力,更未见诸实际动员和组织的行动,从法治原则而言,属于非“立时和现实危险”的言论,在真正民主的国家是属于言论自由范畴,应当言者无罪。
这个运动以具有社会良知、追求民主自由的知识分子为主体,以执政党的“三害”(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为批评监督的客体和有此“三害”的党组织和党员干部为对象。它是新中国建国初期历次政治运动中受到冤屈、歧视或不公正待遇而积累的社会不满的一次大爆发,也是多年受到党权至上、舆论一律、官僚主义、宗派主义的压抑人们的一次公然抗争;是在苏共和国际共运批判斯大林的党专政影响下,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为挣脱执政党教条主义思想控制的一次尝试。在鸣放中群众创造的大字报形式,也是继承了解放前学生运动的民主传统,是公民参与政治、突破官方封锁、反对官僚主义统治的一种民主手段。只是后来在反右和文革中被官方御用势力接过去,变为打击进步势力的专政工具。
如鲁迅所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对于那些为在中国实现民主宪政的志士仁人,那些具有“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知识精英来说,在鸣放中挺身而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中行”,勇敢地站出来发表对国是的主张和对执政党的批评,而沦为“俎上肉”,被打成“右派”而遭罪,可以视为争取民主自由而付出的“必要的”代价。他们虽然受到镇压而失败,但历史对他们还是公正的。他们高扬的民主自由旗帜和特立独行的崇高精神,是值得后人景仰的。人们不必以“上当受骗”来替他们抱屈。即使鸣放是毛泽东设下的陷阱,他们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气概,坚持真理、赶为民先的精神,出了像林昭、林希翎等民主斗士,她(他)们代表了这场民主斗争惊天地、泣鬼神的气概。是应当“留取丹青照汗青”的。
小河畔时时刮来一阵风,放眼望去,那滚滚的河面上泛起鱼鳞似的波纹,在太阳的照耀下,波光鳞鳞。
忽然,有几只鸭子和鹅也来凑热闹了,只见它们“扑通,扑通”跳进水中,河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偶尔几只鸭子从不远的地方游来,留下了道道波纹,鸭毛落在水中,像一只只白色小帆船在水面上行驶。就在这时候,原先有几条小鱼在玩游戏,它们有的在捉迷藏,有的在吐泡泡,突然,鱼儿看到几只鸭鹅游了过来,就好像看到敌人似的,钻到水草中不见了。
潘光复望着河面的变化对柴健华说:
对于当年的“反右”,我认为不应当只是当作一桩历史“冤案”来看待;对被划为“右派”的人士和青年学生,也不能只停留在把他们作为无辜受冤者给以同情;而应当从历史高度上加以评价:这是中国人民百多年来追求民主与自由的宪政运动的一个高峰和一次挫折。
当然,对大多数本来是拥护现行体制的党内外积极分子和普通公民,也因响应党的号召而蒙难的,才真是“上当受骗”,是一场悲剧。
潘光复长叹道:反之,作为反右斗争的“胜利者”的毛泽东,通过反右,重新成功恢复了个人在党内外的绝对权威,并把它推向“一个人说了算”的高峰;但从历史长河看,正是反右的“伟大胜利”,使他更骄横专断,大行“斯大林加秦始皇”之道,导致“大跃进”的大失败和文革大革命的大灾难,其被神化的“英明正确”绝对权威实际上也走向反面。这也许可说是他个人的悲剧。
潘光复又叹道:毛泽东走了,但毛泽东似乎现在又回来了。想让“一个人说了算”的人,不止只有毛泽东一人。
东方天际那血红的霞光还没有消逝,太阳射出的耀眼光芒,挥动神笔将赤、橙、黄、绿、青、蓝、紫融为一体,把它染在了河水上,清清的河水立刻回映出晚霞般的色彩,借着凉风淙淙的流着,汇成一条绚丽的锦缎,那是在回馈太阳吧。似乎迎来了一个没有毛泽东的新毛泽东时代。
面对这些奇怪的变化,柴健华依旧是以沉默作回答。
群體心理探索小說(瀋陽 著)
回复删除今天像烏鴉暫時湊合起來,明天又像野獸一樣四散而去。社會上的流氓集團、烏合之眾的交往就是如此,今天臭味相投便雜湊在一起,明天利益相悖,便作鳥獸散。這是一本探索群體心理的另類小說。但愿這個世界能有更多的人從噩夢中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