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年轻的消防中队中队长乐晓弟正在为队员火生庆祝生日。消防中队内笑声不断。桌子上放着一只大蛋糕。
乐晓弟抚摸着火生的肩膀：“同志们，今天是我们消防中队成立五十周年的纪念日，也是我们的新队员火生的生日，在这个值得庆贺的日子里，我们的大作家骆驼先生也来了，他特意给我们送来了新出版的大型画册《烈火映丹心》。我们还是让大作家给大家说几句吧。”
在热烈的掌声中，我从包里取出新出版的画册《烈火映丹心》，笑着对这些年轻的消防队员们说：“同志们，你们的中队长乐晓弟要我说几句，我当然很乐意。一年前，我接受了消防局领导的委托，参与编辑这本画册，现在画册终于出版了，我非常高兴，我为能为我们的消防队员做一些事，这是很有意义的。不过，我的肚子现在饿得哇哇叫了。眼前又有一只大蛋糕，我不说什么套话了，还是让我们一起消灭这只蛋糕吧。”队员们都笑了。
在消防队员们的说笑声中，火生显得有点笨拙地切开了蛋糕。他将一块蛋糕递到我的面前。我接过蛋糕对他说道：“面对这只大蛋糕，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人活在世上总得要吃，不吃不行。可是，你们说，什么东西最好吃呢？火生，你能不能说说你的看法？”
二十岁的火生显得有点拘谨：“我、我觉得蛋糕最好吃。”
消防队员们大笑。
乐晓弟眯起了笑眼：“火生，你说说，为什么你会认为蛋糕最好吃？”
火生：“我从小长在农村，我从来没有吃过蛋糕。听说城里人过生日，都吃蛋糕。”消防队员们乐得大笑。
我摆着手示意大家安静：“火生说的对，蛋糕不好吃，我们为什么在火生过生日时要为他送蛋糕呢？其实，按中国人的传统习惯，过生日时还要吃面。潘振国，你可是吃面专家啦，你说呢？”我对正在一边大口嚼着蛋糕的消防队员潘振国望去。
潘振国摇着头说：“不不，我最讨厌吃面啦。因为我们消防员经常吃不上饭，肚子里装得全是‘统一’熟泡面啦。”
我大笑：“这是为什么？因为消防队员的工作就是让你们天天扛着水枪奔波在火海之中，你们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消防战士嘛。水深，才能出蛟龙；火热，才能有热情。这就是最高的人生追求。为了这样的追求，你们常用熟泡面充饥，也就值得。其实呀，我看一个人活在世上，只要吃三碗面就行了。哪三碗面？第一碗是情面。这就是说，人与人之间要讲感情，友情、爱情、亲情，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是不会懂得生活的。你们整天在火海中拼搏，为了救出火海中的群众，你们甘愿献出青春年华，甚至生命，你们的职业是讲人情的职业，你们也是最懂得感情的人。第二碗面，是指体面。体面并不是指衣冠楚、道貌岸然，那些看上去很光彩夺目的人，不一定就是个体面的人。我认为，一个光明正大、无私无畏，乐于帮助别人的人，才是一个最体面的人，才是一个面上有光的人。你们消防队员就是最愿意帮助别人的人。当人们遇到困难时，最需要帮助时，你们就会迅速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第三碗面，场面。生活中有很多场面，官场、商场、情场、赌场，别忘记了，还有火葬场。”消防队员们大笑。
我很严肃：“你们还年轻，也许你们中间有人将来会当官或经商。记住，我可不希望谁去当贪官和奸商。”
潘振国：“我们的大作家，我这个人不想当官，也不会经商，所以，这官场和商场的事，我不感兴趣。可是，去情场和赌场，需要化钱化时间，我们这些消防员恐怕也拿不到入场券。是不是，只有去火葬场？因为，我们每天与死神接吻。”
消防队员们都乐了：“对呀，对呀，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情场，你说说，为什么每次到了情人节，我们消防员就收不到情书，连个情人电话也没有哇！”
我耸了耸肩：“因为，你们离火葬场太近。”大家沉默了。
2
我点了支烟：“爱情是什么？是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追求，是生命的全部付出。一个女人，如果敢于和一个男人共同去为了一个目标而赴汤蹈火，这样的爱情一定会在烈火中永生。他们死后的场面一定非常辉煌，是一对飞舞在熊熊烈火之中的火凤凰！”消防队员们激动地鼓起了掌，掌声如雷。
潘振国推了一把火生：“火生，你看，我们局里的消防专职摄影师骆天怎么样？她一定爱上了你，她每次在火场拍照时，总是跟在你火生的身后照个没完。”
火生急了，他对我赶紧解释：“大作家，你别听他胡说。骆天是你的女儿，我和她从来没有这种事。她，她总是替潘振国在拍照。”
消防队员们都笑了：
“火生说的对呀，骆天爱的是潘振国。”
“她总是跟在潘振国身后。”
“骆天和潘振国才是火凤凰呢。”
“大作家，潘振国要是不喜欢骆天，没关系，我们都愿意争当你的女婿，你选一个就是了。”
大家正在说笑，希望成为我的女婿时，突然响起了火警警报。消防员们火速整装出发。我只能在一边目送着他们驶向火场。
3
两辆消防车飞驶在街道上，渐渐地在我的眼前消失了。街道上灯火辉煌。依偎的情侣、怀抱婴儿的母亲、挽着老人的中年人，酒吧里的笑声，广场上正在举行演唱会传来的歌声，充满人情味的安宁市景。
在极其详和的气氛中，消防员们却驱车赶往火灾现场。远处的火烟已经燃红了漆黑的天空。
我本能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我对司机说：“跟着消防车，我要到火灾现场去。”我的心下沉的厉害，我开始替这些年轻的消防兵的安全担忧。
4
这是一幢8层的楼房。7楼的窗口浓烟滚滚。
当我驱车赶到火灾现场时，云梯已经支起。乐晓弟、潘振国和火生等冲进火海抢救。我站在楼下和大楼保安交谈，了解起火原因。
此时，消防局火因调查处的火调专家石国富和《公安报》年轻的女记者周非也驱车赶到了现场。
石国富看到我很惊讶：“骆驼，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对石国富说：“国富，你快去找前面那个穿西服的男人，我看到他刚从楼内出来。”
石国富点了点头：“放心，我走了。”
女记者周非在一边拍照、记录，也忙个不停。
我焦急地在火场周围走动，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我怎么也不会料到的是，这场大火搅乱了我以后的生活。
事后，我才知道，就在我焦急地在火场周围走动时，年轻的火生正奋力用太平斧劈开房门，一团火球朝他飞滚而来。就在火生身边的潘振国急得大叫：“当心，火生！这是回火！”
我的女儿骆天，一个年轻的消防女摄影师，冒着烈火浓烟正在他们身后拍照。火球突然冲向火生，火生惨烈地大叫一声消失在烈火之中了。潘振国不顾一切地冲向火海去救火生，却被“回火”击倒。潘振国被击倒在地，左腿被高温混凝土楼板压着，下半身已着火。眼看着自己从开始倒塌的混凝土楼板往下滑去，楼下已是一片火海，掉下去必死无疑。无法起身的潘振国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在千钧一发之时，骆天冲了过来，她如女神般一手将潘振国紧紧抓住，把他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骆天背着沉重的潘振国艰难地下楼。整个地面塌下去了。骆天拼命相救，却没办法挪步。潘振国突然睁开眼，也不知那来的力量，他由高温中站了起来，将骆天反背在自己背上，闯出了火海。
我在围观的人群中，突然看到潘振国背着我的女儿冲出了火海，我赶紧跑了过去。
潘振国对我大声地喊叫着：“别管我，快救骆天！”
我紧抱起骆天，一面朝救护车跑去，一面大喊：“骆天！骆天！别怕，爸爸在你身边！”
街道上依旧是那样的安宁详和，偶尔有几个行人朝飞驶的救护车队望上一眼。救护车分别带着骆天和潘振国朝303医院飞驶而去。我在救护车里望着女儿痛苦的脸，心中充满了忧伤。
5
骆天、潘振国俩人住进了303医院。
303医院年轻的韩卫东医生站在手术室门口对我说：“潘振国的腿受了伤，还好，没有骨折，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了。只是，你的女儿骆天伤了不轻。”
我咬着嘴唇：“卫东，我们是朋友，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
韩卫东咬了一下嘴唇：“你女儿的左腿灼伤了，将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我没再吱声。这时，一个漂亮的实习女医生田心走了过来：“韩医生，我去看过骆天了，她和潘振国一样，挺坚强的。”
韩卫东望着她：“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实习医生田心。田心，他是骆天的父亲。”
田心瞪大了眼：“噢，请你放心。我会精心照顾你女儿的。”
我点了点头：“谢谢。你要多照顾好潘振国，他是消防队里最勇敢的人，他的立功奖状比任何人都多。他是个忘记自己只关心别人的人。”
田心笑了：“天下真有这样的人。”
韩卫东脸带愠怒：“田心，你不相信吗？今后，你就给我重点照顾潘振国。”
田心大笑：“好呀，我就爱这样的人。”
我也笑了：“你说话当真，我可要作你们的媒人啦。”
田心眯起了眼：“什么？一个只关心别人的人，还会没有女朋友？”
我叹了口气：“因为他是消防员。”
田心有点不高兴了：“消防员不是人？”
我：“不，消防员是大写的人。他们是烈火金刚。不过，女孩都不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整天去和死神接吻，这样，她们会吃醋的。”
田心又笑了：“你不是也结婚了吗？你妻子也是这么说的？你对消防工作有偏见，为什么却让你自己的女儿也去干消防工作呢？”
我窘住了。
韩卫东赶紧解围：“大作家，你别听她胡扯。这个田心，总是风风火火的。”
田心不服：“风风火火有什么不好？我走了，我这就去看看只关心别人的烈火金刚。噢，卫东，你说他是作家，这是真的？”田心朝我上下打量起来。
韩卫东笑了：“当然啦，不信，你可以去问骆天嘛！”
田心朝我伸出了手：“大作家，让我握一下手吧。”
我笑了，这女孩很有个性。这是她给我初次留下的印象。
6
田心是个十分机灵的女孩。
大概是一周之后，田心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花篮，她捧着花篮走进潘振国的病房，将花篮小心地放在他的床柜上：“烈火金刚，你喜欢这花吗？”
潘振国盯着田心漂亮的脸笑着说：“非常漂亮。”
田心故意板起了脸：“你是说人还是说花？”
潘振国：“你说呢？”
田心：“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潘振国摇了摇头。
田心：“傻瓜。这是‘毋忘我。’”
潘振国乐了：“不忘记你？我怎么会忘记呢？”
田心走上前用手指在他额角弹了一下：“你马上就要出院了。我是让你记住，你在关心别人的时候也要关心自己。”
潘振国：“谁说我不关心自己？”
田心：“关于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潘振国笑了：“不可能吧。你说，我儿子几岁了？”
田心：“哼，你儿子，我看你呀，你连女人的手指也没碰过一下。”
潘振国笑了：“没那么严重吧。你不是每天用手指给我搭脉？”
田心也笑了：“厚脸皮！这是我的工作。”
潘振国不吱声了。
田心：“你怎么啦？”
潘振国：“噢。没什么。我在想火生。他死了。”
田心：“他有女朋友吗？”
潘振国：“没有。我们都没有。没有女孩会爱上一个消防员的。”
田心上前握着潘振国的手温情地说：“别胡思乱想了。你是一个处处关心别人的人，那么也会有人处处关心你的。”
潘振国：“你是说真的？”
田心：“你真傻，你就没有感觉到有人一直在关心你吗？”
潘振国紧紧地握着田心的手。
这时，骆天进来了。她看到潘振国紧攫着田心的手，楞了一下，想退出去。
田心站了起来：“骆天，你好点了吗？”
骆天有点不安：“没事。我是向你告别的。”
田心转向潘振国：“你们俩今天都要出院了，我会来看你们的。你们先聊一会，我去为你们办出院手续。”
田心走了。
潘振国感激地对骆天说：“骆天，我非常感谢你。是你救了我。”
骆天苦笑了一下：“你不也是为了救火生？我们是消防员，早晚要变成火凤凰的。”
俩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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