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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30日星期二

苏东坡如何在晚年流放中过春节


——漫谈中国春节文化



绍圣元年(1094),年届六旬的苏轼被他昔日的学生而今的皇帝哲宗贬谪惠州,九月度大庾岭,十月到达惠州贬所。两个月后,苏轼度过了他在惠州贬所的第一个春节。

追思往事,东坡老人难免感伤:“前年侍玉辇,端门万枝灯。……牙旗穿夜市,铁马响春冰。今年江海上,云房寄山僧。亦复举膏火,松间见层层。”

去年,他还在陪侍玉辇,何等荣耀。而今年的春节,却在江海之上漂泊,是禅房寄身的一个山僧。虽然也有膏火可举,却只见层层的松木、松木的层层。如同纪昀所评:“两两相形,不着一语,寄慨自深。”

在贬谪惠州的第三年,东坡更是一气做了《新年五首》。
其一:
晓雨暗人日,春愁连上元。
水生挑菜煮,烟湿落梅村。
小市人归尽,孤舟鹤踏翻。
犹堪慰寂寞,渔火乱江村。

正当东坡欲终老惠州的时候,绍圣四年(1097)四月,六十多岁的东坡再贬海南。只因为东坡写了“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纵笔》)的诗句,让执政者不快,说苏子瞻尚如此快活?于是,根据子瞻的“瞻”字,去目而贬儋州。不过有人占卜,说儋字有人,子瞻无碍。绍圣五年,东坡在海南儋州度过了他的第一个春节。

上元灯节的时候,儋州的地方长官,为了表达对于东坡老人的敬意,邀请了陪同乃父过海的苏过共度佳节——与苏轼一生有缘的三位女性此时都已去世,最后一位陪伴苏轼的王朝云也在惠州去世,此次渡海,只有儿子苏过陪伴。现在,苏过也被邀过上元,只有东坡老人独自度过这个贬谪海外的第一个春节。

他静静地凝视着一轮孤月,月光照射进来,他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一只蜥蜴盘在窗上:“静看月窗盘蜥蜴”,这在岭北的中原地区是很少见到的现象,这使苏轼更为清醒地感觉着身在异乡、而且是万里之遥的海外。

东坡老人独坐凝视着盘窗的蜥蜴,心中想着什么呢,他也许在盼望着惦记着儿子苏过,“灯花结尽吾犹梦,香篆消时汝欲归”(同上),寂寞的心境跃然纸上,他也许还想了许多,回忆着他的坎坷的一生:“搔首凄凉十年事”呀!

元符三年(1100)正月,苏轼在海南度过了第二个春节,他在人日做了《庚辰岁人日作,时闻黄河已复北流,老臣旧数论此,今斯言乃验,二首》,从诗题上就可以看出,在这垂暮之年的春节里,东坡老人心中想念的、惦记着的还是国家之事。

北宋时期,黄河决口的问题始终困扰朝廷,神宗时期一些朝臣不顾黄河“东行河道已填淤,不可复”的事实和“水之就下者性也”的规律,一定要“回河东流”,“其役遂兴”,苏轼当时任侍读,提出:“黄河势方北流,而强之使东”的批评,遭到“当轴者恨之”。此事与现代的一些违背自然规律的事件有着惊人的相似。

苏轼此诗说:“老去仍栖隔海村,梦中时见作诗孙。天涯已惯逢人日,归路犹欣过鬼门。三策已应思贾让,孤忠终未赦虞翻。典衣剩买何源米,屈指新蒭作上元。”(其一)说自己耄耋之年,仍然独栖海村,只有在梦中才能与在大陆的作诗孙苏符相会。在天涯海角度过了多少个人日,已经记忆不清,如果要返回大陆,会高兴地经过鬼门关。(《山水志》:“广西容、牢二州有鬼门关。谚云:若度鬼门关,十去九不回。言多炎瘴也。”)我当年如同贾让的三策已经应验,证明是正确的,但是,我就如同当年孙权手下因耿直而死在交州的虞翻(《三国志》:虞翻性疏直,数有酒失,孙权积怒,放之交州,在南十余年,卒。)那样不被赦免。海南米贵,我只能典卖衣物来买惠州何源海运来的稻米,屈指计算一下,新滤好的酒大概可以用到上元灯节吧!

五个月后,苏轼终于返回大陆。宋徽宗建中建国元年(1101)正月,苏轼度过了他平生最后的一个春节,当时他正在北归的路上。

此时,东坡老人名满天下,不仅仅是诗名的传播,他的胸襟气度、做人风范,以及六十多岁的老人贬谪海南蛮荒瘴痍之地居然能够生还,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在东坡返归北上的沿路,出现万人空巷的奇观:“拓得龙光竹两杆,持归岭北万人看。”(《东坡居士过龙光,求大竹作肩舆……》)东坡也不无自豪地说:“问翁大庾岭上住,曾见南迁几个回”(《赠岭上老人》)“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东坡居士过龙光,求大竹作肩舆……》),东坡老人在其人生最后一个春节的这两句富于哲理禅思的诗句,似乎可以作为令后人永远玩味的遗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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