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放下了球杆,对许和平说:“和平,你上场吧。”
许和平斜眼望着我:“怎么啦?”
我叹了口气:“我和华民强同年,小时候,我们是同学,上学、放学和听课都是一样的,但是,他的课外生活却和我完全不一样,我能够无忧无虑地在书桌前看各种各样精美的画册,或者躺在被窝里吃巧克力和听父亲讲娓娓动听的神话故事, 而华民强却要在烈日下背着一只沉重的大木箱,沿街高喊:‘棒冰要买吗?光明牌棒冰!’”
许和平:“我小时候也卖过棒冰,这又有什么?”
我长吁了一口气:“不,那是不一样的。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华民强悲哀地对我说,他要到乡下去了,要去很久很久的时间。我当时很吃惊。他就对我说,你是一个共产党干部的儿子 ,我呢? 我的父亲是个反革命。我们迟早会分手的,也许我们本来就不该生活在一起。华民强低沉着头,眼里全是泪。他又对我说,共产党和反革命是不能在一起的,你是共产党干部的儿子,我是反革命分子的儿子,我们怎么能一直在一起呢?你父亲能供你念书,可我呢?我要天天去马路上卖棒冰,我家已经没有钱了,我必须到乡下去了。华民强将目光移向了天空。我记得,那天的天上一片空虚。”
许和平放下了球杆,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过去的事了,别再想它了。”
我摇了摇头:“我和华民强分手了,我第一次领悟到:世界可以把父亲划分为两种, 同时也可把儿子划分为两种,两种不同的人在同一环境下生活,就会有两种不同的待遇。奇怪的是时代变了,环境也会变化。随着环境的变化,人也变了。”
我转过了身子面对着许和平:“那天,我望着眼前坐着的华民强,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就是自己孩提时代的同学和农场里的朋友。”
2
我又回忆起来……
会议讨论结束了,华民强笑着对我说:“过几天,我们俩好好叙一叙。”
洪涛生和王洪枭送走了两位台湾客人后,王洪枭只顾整理文件,而洪涛生却走到了我跟前:“你和华民强是中学同学?”
“是的,我们从小在一条弄堂里长大,后来又一起去了农场。”我不屑一顾地说。
“是吗?那太好了,你要通过这层关系把他抓在我们手里,他们现在资金很多,只要拴住他们,我们的办刊经费不仅不成问题,而且还有很大的创收机会。我们还要争取出访台湾,这也是加强沪台合作和统战需要嘛。”洪涛生显得很激动,说完,他就离开了办公室。
王洪枭朝离去的洪涛生的背影斜了一眼。王洪枭转过脸来向我自我介绍说: “我原先在云南部队搞情报工作,我和你原来的上司唐俊逸副部长是战友。我们关系很好,你还没来,他就向我推荐过你,他说你的能力很强。”
“啊,王处长,你和唐俊逸副部长是战友?那太好了!唐俊逸副部长和我关系特别好。唐俊逸副部长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曾担任过乡党委书记。后来,成立了开发区 ,他就调任到开发区当上了宣传部的副部长。他还兼任我们《开发导报》的总编、社长。开发区的领导大多数是从城里调去的,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所以, 他在处理人际关系上要和城里人打成一片也很难。不过,我从不看不起乡下人,我在农场生活过十多年,常和乡下人打交道,对乡下人,你只要对他们付出一分感情,他们就会回报你十分感情。为此,我常对人说,我到开发区是第二次插队。”
我对王洪枭谈起唐俊逸时,显得很激动。
王洪枭笑着对我说道:“唐俊逸的老婆是乡下人,和他关系并不太好。”
“不太可能吧,听说,唐俊逸每天晚餐后都要陪他老婆散步呢。”我摇摇头说。
王洪枭只是笑,不再说什么了。
我此时却有点纳闷,这可能吗?
王洪枭又对我说:“唐俊逸和华一青副主任不睦,与你们的宣传部长沙瞰届关系也不好,但沙瞰届与洪涛生关系不错。”
我赶紧接口说:“我看这个洪涛生很有心机。”
3
王洪枭闻听我之言后,一愣。王洪枭瞪大了眼,问我:“你怎么看的出?”
我暗自一喜。
我脑子一转,便笑着对王洪枭说:“我已经注意到,你平时做了很多事, 可是领导却并不了解。有位老领导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一个人做了十分的事就要让人知道这十分的事是你做的;如果,你把已做的十分的事吹成十一分, 这多吹出来的一分事就会抹杀掉已做的全部事;但是,你虽然做了十分的事,人家只知道你做了七分的事,那么,很显然,你做的另外三分事是白做了。我看,你白做的事,已经不只是三分了 ,恐怕五分、七分都不至。”
王洪枭感慨地说:“是这样。不过,多做点无所谓;我不在乎领导知不知道。”
我笑了:“可也没有必要让别人去邀功呀!比如说,我今天就看到洪涛生给贾部长打电话,向他汇报办刊的事,好似这些事全是他干的;其实,我就很清楚, 这些事,全都是你一手操作的。他这一汇报,贾部长又怎么会知道全是你干的呢?”
我见王洪枭陷入了沉思之中,便又趁势说道:“你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你办事,我放心’。”
王洪枭接口说道:“这倒不假。我在部队里,首长都是这么说我的。”
“但是,地方上不一样。光使领导放心还不行,现在的领导,更希望有贴心的部下。”我说:“放心能否变成贴心?对领导或对部下来说,都是一个难题。”
“那么,这个难题该如何解决呢?”王洪枭终于被我说动了,显然,他也想改变自己了。
我不露声色地对他说:“你晚上打电话给贾部长, 向他如实地汇报你的工作情况,你完全没有必要让别人来抢先邀功领赏。这些工作本来就是你做出的成绩,为什么要记在别人的功劳簿上?”
王洪枭:“这个点子好。我晚上一定晚上给贾部长打个电话。”
王洪枭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偷偷地对他说:“你说话小心点。洪涛生这家伙在发火。”
“为什么?”我冷静地问道。
“你那位小时候的朋友昨天乘他的小车时, 居然去向他的小车司机打听在上海哪里可以嫖娼?”王洪枭刚说到这儿,见洪涛生走了过来,赶紧装着找文件,低下头 ,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乱翻一气。
4
“呵,骆驼,你还没走?”洪涛生一边向我打招呼,一边给我递去一支香烟。
“你好,洪主任。”我边接过香烟边对洪涛生笑着点了点头。
洪涛生边抽烟边抬起头,用眼盯着在空中缭绕的烟雾, 漫不经心地问我:
“我,你和华民强从小一起长大,你认为华民强这个人怎么样?”
“华民强?你问的就是那个从台湾来的华民强?现在流行筑巢引凤,只要谁有钱,谁就变成了凤。不过,在我的眼里,他还是一只鸡, 至少我没法改变我对他小时候的印象。”我笑着调侃道。
“嗯?我看此人心术不正。”洪涛生皱了皱眉说:“他昨天竟敢向我的司机打听在上海哪里可以找到供他玩弄的女人!”
我大笑了起来:“洪主任,你的司机给他帮了忙?”
“怎么可能?他让我的司机给骂了一通。我可是个局级干部,我的司机当然是有素质的,要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录用他。”洪涛生显得很得意。
我说:“他是烟雾里看花看不清,错把大陆当台湾了。”
“对,对。你和他从小长大,得留点神。他现在有钱,我们可以借鸡生蛋;但决不能让这些鸡在我们家里乱拉尿。这就是统战工作的复杂性,你要多注意,有情况就及时向我报告。”
洪涛生吐着烟雾,秃顶上沁出了几滴汗珠。
洪涛生离开了王洪枭的办公室,朝自己里间的一间办公室走去。
王洪枭这时才站直了身子,对我眨了眨眼,嘴角落下了一丝笑。
5
鲁小秀刚走进办公室,突然,电话铃响了。
鲁小秀接过了电话:“喂?你是谁?噢,你是华先生,你好。你想要辆车?等等, 我让王处长跟你说。”这位女博士对王洪枭说:“老王,你的电话。”
王洪枭赶紧摆动右手示意鲁小秀:“你对他说,我不在。”
鲁小秀根本就不理王洪枭这一招,随手将电话筒朝王洪枭一扔,嘴里还加了一句话:“你不接,啥人接?”
站在一边的我细微地观察到王洪枭脸上的肌肉一下子蹦紧了。王洪枭用眼扫了一下我,我装着没看见,只是抽了口香烟,又将烟雾轻轻地从口中吐了出来。
王洪枭大概感到有失面子,恼火地将电话筒又扔给了鲁小秀。 偏偏这个鲁小秀并不是好惹的,她仍然拒接电话。
王洪枭无奈,只得从桌上拿起了电话筒,他对着电话筒笑着说:“噢,你是华先生吗?你好。你现在在哪里?百乐门酒家?知道了。你有什么事?要辆车?哎呀,车子刚让洪主任开走了,太抱歉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嗯,我下午到你这儿来,好吧,我马上来。”
王洪枭终于挂断了电话。
王洪枭对我说:“向我要车,我到哪里去弄车?”
我没有多嘴。
王洪枭对我说:“你和我一起到百乐门去一次,华民强想和我们商量一下稿件的事。”
“行。”我随手将香烟按进了烟缸,又用手狠命地朝下掀了一下,垂直的烟蒂熄灭了,烟雾随着手指尖向上散漫地弥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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