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先生 撰稿
欧阳全是原中国远征军200师师长戴安澜将军的贴身卫士。祖籍湖南耒阳。1920年11月9日生人。参与昆仑关血战。1942年随军入缅作战,守同古,战棠吉。
戴安澜贴身侍卫欧阳全回忆说:“戴安澜死时,我离他只有十几米。”
75年前,在缅北丛林的雨季里,数千衣衫褴褛的中国军人在当地华侨的带领下,扔掉了所有的重型武器,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之中,开始了最后的突围。绝境中的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回家。
“师长太可怜了,只要冲过公路,他就可以跟我们回来。但是一言难尽啊”。90多岁的老兵说到这里仍是泣不成声。
身材魁梧的欧阳全曾是戴安澜将军的贴身卫士,将军战死后,“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的他,就此解甲归田。其后的日子平淡而又繁琐。90多岁的老人熟练的点上了一支烟:“就跟抽烟一样,不抽又想,抽多了又没味”。
欧阳全历经九死一生归国后,主动脱离了国民党部队。因他难忘突围时师长戴安澜在通过细摩公路时胸腹中弹,在缅甸茅邦村去世时的情景。
欧阳全回忆起自己在中国远征军担任200师师长戴安澜将军贴身卫士的那些事,可以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了解戴安澜的军旅生涯和战地人生。
欧阳全接受采访时与儿子住在长沙市福元北路盛世路。他向记者详尽地回忆起那段经历:
“598团的一个班长,用手榴弹干掉了负隅顽抗的几个日军,被军部连升三级”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自已跑去当兵的。
我出生的地方是耒阳,在湖南南部的一个小县城。母亲是一个家庭主妇,在家操持家务,父亲在耒阳城里替人打长工。他们都是文盲。
不过我父亲在当地还是有点牛皮的,当时耒阳城里的几个大酒楼,得月楼,全兴楼,都请我父亲去做过。
我是家里的长子,我下面还有二个弟弟。
这在当时那个年代,家庭的负担还是很重的。
1937年,我17岁。
当时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我又没有读太多书,做生意家里又没有什么本钱,别人见我高高大大身强力壮的,就介绍我去当兵。
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在贺姓同乡的介绍下,我们就去了河南洛阳。因为驻守河南的195师(河南保安团)师长梁凯(黄埔一期学员)是耒阳同乡。当时有很多耒阳人都去投靠他。
1938年正月初二,我从浏阳门入的长沙,住在楚南客栈。然后从长沙取道武昌,再从武昌坐火车去到洛阳。
因为没有文化,所以被分配到特务连当兵,梁凯对同乡还是肯关照的。有文化的基本都留在了团部。这一点我不怪他。
入伍不久,日军的主力就不断南下,在河南商丘一个叫内黄集的地方,我们的部队与日军打了一次遭遇战,我们很多是新兵,武器又不行,一下部队就被日军击溃了。
然后就是撤退。我跟随部队从武汉,经咸宁,过阳新,瑞昌,在金鸡岭又与日军交上了火。
当时的日军飞机厉害的很,可以在长江江面上随便飞。
那个年头,我们中国军队真的没打好,没打出一点名堂。就是不停地撤退。
金鸡岭失败后,又从湖北崇阳,通山,南下湖南,到达岳阳的城陵矶。在岳阳地区,又在新墙河跟日本人打了一阵子,也没打出什么名堂。
新墙河之后,我从汨罗,到了湘阴。又从湘阴的黄沙街,辗转到了长沙。
当时的长沙,房子都被烧光了,一片废墟,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跟我第一次来长沙时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唯一比第一次好的是看了一下话剧。话剧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就是日本鬼子来搞破坏,中国人就把日本人杀了。
看完话剧后就去黄兴路,蔡锷路,八角亭去转了转,都是难民,也没多大的意思了,特别是中山路都没有房子了。
部队在长沙休整的时候,我就跑回耒阳的老家去看父母。
在家里只呆了一个多月,就碰上第五军在湖南招兵。
我听说第五军是精锐部队,待遇也好过其它的军队,我就找了同乡,让他帮忙介绍一下,那个时候同乡之间还是很讲感情的,他就介绍我去了200师,师长是戴安澜。
由于有关系加上我身材高大,我就被留在师部,做了戴安澜将军的贴身卫士。
1938年年底,我们从广西全州开拔,去向南宁,参加昆仑关会战。
昆仑关战役打响后,第五军是攻击主力,我们师是后备队。
到后面战况恶化的时候,才把我们师调上去打,那我们部队比其它的部队就打得猛的多,在友军的配合下,我们个个奋勇当先,争先杀敌。
这一战打得好,虽然时间久了点,但是打得好,打死了很多日本人,我们也没有一个被俘的。
在41高地,598团的一个班长,用手榴弹干掉了负隅顽抗的几个日军,被军部连升了三级。
当然我也很开心,我也从下士被升到了上士,大家都叫我欧班长。
我们师长戴安澜,治军极严,在军队里威望很高。
他是安徽无为人。我听其他的卫士说,师长从小就很聪明,特别爱读书。行军打仗也是书不离手。
他身边总共有五名贴身卫士各司其职。
我的任务主要是帮师长整理并押送行李和书籍。
其余四名贴身卫士有:湖南辰溪的易国英,河南漯河的谢泳年,信阳的樊临泉,加上安徽的侍从副官孔德宏。
这些人的名字我记得非常清楚。特别是易国英,他跟我都是湖南人,另外就是戴安澜任团长时,易国英就一直跟随他,在卫士中资历最老。
师长用的手枪是白郎宁,据说是一个高官送给他的。他倒是不很在意,就那样挂在衣架上。
他爱看书,也爱写毛笔字,而且每天只要有空就会写,我没读什么书,我当然不知道他写些什么。就在边上帮他磨墨。
我抽烟就是师长带的,他特别爱抽烟,抽的是那种烟丝,就是555的那种,不过他不买烟,都是别人送,有时也会分一点给我们抽。
他的书房里有一幅对联,是他亲自写的,他还一字一字的教我认,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这幅对联:放开壮志青云外,换得源头活水来。
昆仑关战役中,师长的背部负了伤,被送到柳州治疗。
当时送礼的人好多,张发奎,白崇禧都来了。
后来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就专门搞了一间茅草屋来放慰问品,里面有广西老百姓送的腊菜,也有重庆送过来的一些进口的英国牛奶。
有一次张发奎还跟我开玩笑,问:“戴安澜会给你们吃吗”。
我大声回答:“给,东西吃不完”。张发奎和师长就哈哈大笑。
“师长死后就用柴火就地火化,用一块干净的防雨布包裹骨灰,用一个新的医药箱装好”
1940年,由于在昆仑关一战中,我们的伤亡也很严重,全军奉命回湖南的祁阳,湘潭等地,进行人员整补。
1941年12月,上级又要我们移师贵州安顺一线驻防,最后是在保山过的春节。
1942年初春,春节过后没多久,我们就接到命令要入缅甸作战。我们师作为先头部队,率先出发。
当时的滇缅公路,是中国本土连接外国的唯一公路,出去的都是空车,回来的都拖满了物资,路上有宪兵打红旗,只要是空车宪兵就他们停车让我们上,就这样部队到达了腊戍。
那时日军已占领了仰光,为了掩护英军撤退,军长杜聿明让我们师火速抢占同古。
我们一到同古就抢修了工事,一开始日军很骄狂,但交火之后才发现,我们师不好对付,就叫来了大部队。
我们师一直坚守在同古,连师长都写了遗书。
后面打巷战都打了三四天。总共我们师在同古守了十天,后来接到总部命令,我们师从同古的东面成功撤退。
从同古撤出后,战局已经不行了。
上面又要我们师去棠吉增援,攻占棠吉后不久,日本人就占了腊戍, 这时我们才知道我们师已经被切断了退路。
但我们都不害怕,因为我们都特别相信我们的师长。我们师长接到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就地突围。
当时正是缅甸的雨季,树林里非常潮湿,藤蔓缠绕,蚊子又多,地形又不了解,连军用地图都没有,经常辨不清方向。
在华侨的指引下,费尽周折才走出森林,一路上很多伤兵自杀,非战斗性减员很大。
我亲眼看见,有一次有一百贰拾多名伤兵,走不动了,怕拖累战友,商量后,自愿靠在一起不走了,让人用机枪把他们扫死了。
在南渡河,师长亲自指挥。冒着危险,在夜色中,用竹排强行强渡。
来到细摩公路后,白天怕被日军发现,等到晚上,冒雨开始穿越。
当时598团是先行团,600团控制二翼,当直属部队冲过公路时,日军的枪响了,子弹从师长的左背部射入,从左腹部穿出,是开花弹,前面的伤口大些。
大家用担架抬着师长继续突围,不敢走大路,专走小路。
师长的伤口由于没有药,很快就发炎了。
几天后,在缅北的一座小山坡上,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在一所破旧的寺庙里,师长与世长辞。
师长死时,我就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站着,师长死后,就用柴火就地火化,用一块干净的防雨布包裹骨灰,然后用一个新的医药箱装好。
回到云南后,我就特别想家了,在缅甸的时候,我没事就会想母亲给我做的布鞋。
加上师长死了,也没什么意思了,大家看见我们都不讲礼了。
师长死后,有很多人都觉得我们卫士们没尽到责任,就连师长夫人都有怪罪的意思,易国英对夫人说:“对不起,师长没能回来”,夫人就回了一句:“那你们怎么回来了”。
其实主要的原因是晚上太黑看不见,又下着大雨,600团也没有搜索彻底。
关于戴安澜的那段经历,曾经担任戴安澜文书的罗四维,也有自己的回忆。
罗四维,湖南宁乡人,其父曾在胡宗南麾下任上尉军需官,退伍后在长沙开了一家旅社,但是1940年初,日军空袭长沙时,炸毁了他家赖以为生的旅馆,罗父一气之下带着罗四维去祁阳报名参军了。
当时在祁阳补充兵员的是戴安澜的200师,他们刚刚打完昆仑关在祁阳整训。罗四维经过3个月的新兵训练后被编入了戴安澜200师的598团一营。
此后罗四维跟着部队徒步西进,先后在安顺、抱山、畹町等地驻防,与日军作战。半年后,因为识字被营长调到营部当了文书,让他负责书写作战日记。
不过,那时候的文书也是要上战场的,撰写作战日记是打完仗后的兼职。
1942年2月16日,戴安澜200师作为中国远征军的先头部队,奉命在盟军飞机的掩护下开赴缅甸。在罗四维的记忆中,一路上战争非常惨烈,场面非常壮观。200师在缅甸战场与日军的打的第一仗就是同古保卫战中的皮尤河战斗。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激战,不少日本鬼子被打落河中,汽车摩托车等也被远征军炸毁,打死打伤30多名日本鬼子,还缴获了几十支步枪、机枪和将近20辆摩托车。
几天后,日军向罗四维所在的奥敦阵地发起进攻,戴安澜师长请派飞机助战,日军也出动战机200多架,摧毁了英美军多架战机和空军基地,然后日军在飞机、大炮、战车的掩护下,再次向598团阵地猛烈进攻,他们一次次冲锋,均被598团击退,包括一辆辆战车和装甲车也被摧毁,日军伤亡500余人,再次受到挫折。
罗四维说:“紧接着,日军第55师团从西北东三个方向全力向同古进攻,戴安澜师长和团长郑庭笈向全体官兵宣告“誓与阵地共存亡!”
尽管弟兄们时期高涨,但日军的轮番轰炸和连续派兵增援,几百架飞机和战车再次向我们发起猛烈进攻,并且施放毒气,最终我们弹尽粮绝,被日军围困,在此危机关头,戴安澜师长与杜聿明等上级协调之后,为了保存实力,做出放弃决战和撤出同古的决定。4月下旬,我们200师在东枝战役之后,开始向八莫方向突围。”
在戴安澜将军的率领下,我们突破敌人的五道封锁线,最为不幸的是5月18日夜间,我们通过摩古公路时,突然遭到日军第56师团的伏击,戴安澜师长不幸中弹,肠胃穿孔。
罗四维说:当我们把戴师长从阵地上抢回时,他依然躺在担架上指挥突围,我们8个人一组,轮番抬着戴安澜师长跑,但因为缺医少药,还是救不活他,当我们在一周后跑到缅北一个叫茅邦的村庄时,戴师长咽了气!
我们在野人山不仅赶上了连绵不绝的雨季,甚至走入弹尽粮绝的境地,在那里除了偶然能抓到几条蛇充饥,所有人都是靠树皮和草根维持生命。
在罗四维的记忆中,大概是6月下旬才终于走出了野人山回到滇西云龙。他说:“到了云龙,我们200师入缅作战的9000人,除了在同古保卫战中伤亡2000多人,只回来3000多人,其余弟兄全都死在了野人山,有战死的,有自杀的,有饿死的,有病死的,有受伤后被蚂蟥和白蚂蚁咬死的。”
回到云龙之后,200师官兵为戴安澜师长搭了个灵堂,从地主家弄来一口棺材,给戴安澜将军开了个追悼会。戴安澜的死讯传来,举国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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